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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已然被拆开,雪白的信封也已静静躺在桌上。
本应心闲意舒,以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安然靠坐在椅上的希恩,此刻竟再也坐不住了,霍地从椅上弹了起来,那激灵灵的骤急动作,就跟突然蹦跳起来毫无两样。
假若信纸还如之前那样雪白一片,不着一字,希恩或许还不至于像眼下这般惊讶错愕。
偏偏信内的每一笔每一画,俱是铁画银钩,笔走龙蛇,气势如虹,端的工整秀丽,清晰无比,叫希恩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希恩每多看一眼,脸上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表情,就不禁更深一分。
这信里头令人惊悸震撼的内容,就算是由世上最正直老实的人说出来,只怕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他所说之话。
信内只描述了三件事,但哪怕世界上所有荒诞不经、稀奇古怪、诡异莫测的灵奇事情加起来,也及不上其万一。
希恩怦怦跳动,起伏不休的一颗心,都快要跃出腔外,狠吸几口大气,依然不能有所减缓,这种极端悸动的强烈感觉。
希恩当下极为需要一个阅历老道,经验丰富之人,来共享、求证、分析、判断信中的内容。
若要在卡伦迪斯府邸里面找出这样的一个人,安叔实属不二之选。
没有一丝犹豫之意,希恩一手持信,一手轻抚着仍旧急剧跳动的胸口,火急火燎地往安叔所在院子走去。
逢屋过屋,逢廊过廊,逢院过院,七拐八弯,多番转折之后,希恩才在一座幽雅的院子前,停下躁动不已的焦急脚步。
院墙外非但毫无斧凿精刻之痕,且无奇特出彩之处,乍一眼看上去,委实普普通通,平常之至。
但若细心体会,便不难觉察出院内那股隐隐透墙而出,古朴博大、幽深雅致的园林气息。
希恩一刻不宁的激荡心绪,也似乎被迎面而来,满溢平静、深邃、淡远的意味所洗涤,极为难得的回复了一丝久违的平和。
缓缓推门,院内却是另一番引人入胜的景象,希恩本来沉重迫切的脚步,竟在不知不觉中,放慢放轻,像是怕惊扰到院内至静至笃至谧的空灵意境。
小桥流水,水石交融,动静皆宜,假山矗立,小路蜿蜒,青竹环绕,曲折错落,虚实相生,碧草黄花点缀其间,意趣频生。
这时日上中天,金色的阳光洒照下来,映得院内竹影处处,光影交替变幻间,更令人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尽头处,是一间精简别致的古老小屋,小屋的式样风格甚是特别,难以形容细述,却不住带给人一种有如回到自己家般亲切自在的舒服感觉。
希恩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能比安叔更懂生活情趣,更热爱生命享受生命。
这院子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一砖一瓦的排列组合,布局安放,甚至溪流小河的流向方位,自是出自安叔巧妙无双的手笔。
屋里只有一床一椅,一柜一台,生活上的必须品,每一件都整齐有序地放在该放的地方,不会让人产生丝毫的突兀之感。
帝都,甚至整个王国,最有权势家族的管家,居然是这么一个朴素淡泊之人,当真令人想破脑子也无法想象,难以相信。
希恩就在这间简朴得出奇的屋子里寻着了安叔,安叔此时正安静悠闲地挨靠在一张躺椅上,似坐非坐,似卧非卧,双目微眯,两手捧着一盏香茗,放于鼻端。
鼻翼轻轻翕动,却似乎没有一点喝下去的意思,像在细细品味清茶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又仿佛在细细体会人生历程的诸番美好。
安叔身上那种悠然闲适、恬淡自在的独特韵味,是其他人怎么也模仿不过来的,就好像世间独一无二,仅属安叔一人似的。
一个人非但很难独处,而且极难安静下来,倘若要两样事情合起来,就不免难上加难,偏偏这对于安叔来说,却似是呼吸般自然。
自希恩的脚步踏入院子的一刻,安叔似已知道希恩的到来,而当希恩刚进入屋内,看到安叔的刹那,安叔便已从他悠闲宁静的小天地中脱离出来。
“大少爷,你回来了。”安叔展身而起,转向希恩,脸上一片祥和,一点也没因希恩打扰他的静思,而生出任何一丝忿色,反微笑着道。
安叔这句话,无疑立即切中希恩要害。
明明安叔已告诫过他尽量避免外出,谁知安叔这头才说完没多久,那边他就已偷偷溜出家门去。
“安叔,我……”希恩脸上一红,心中有愧,竟似有点说不下去。
安叔洒然一笑,亲自为希恩斟了一杯清茶,缓缓递到希恩手中,指了指躺椅道:“大少爷,请坐。”
安叔越是这样毫无介怀,希恩越觉羞愧难当,脸上的神色更是尴尬万分,接过安叔的清茶,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困窘模样。
阅人无数的安叔,哪能看不出希恩当下矛盾重重、欲言难言的困境,为使他不再难堪,安叔忽地转移话题,悠悠道:“大少爷,你找我有事?”
果然,安叔此话立收奇效。
希恩神情蓦地一震,终是想起来至此处的真正因由。头一仰,已将杯中的香茶牛嚼牡丹般一饮而尽。
清茶从咽喉顺延而下,经五脏走六腑,幽幽的茶香却在口中默默散发,醒神益思,希恩纷繁复杂,无从梳理的心绪,竟藉此幽香得以舒缓放松。
希恩先是沉吟半响,然后将手中的信递到安叔身前。
安叔大为愕然,不解地望向心事重重的希恩,刚准备接过信纸的手,却骤然一停,语调古怪地道:“莉莉丝公主的信?”
希恩哪曾料到安叔的想象力如此之丰富,竟有此一问,嫩脸当即大红,红得跟成熟的西红柿无差。
希恩忸怩的羞涩样子,令得安叔心中的猜想更确定几分,不由忖道,“难道大少爷和莉莉丝公主的感情出现了问题?”
“安叔,不是这么回事。”希恩大晕其浪,差点没被窘死,弱弱地回了句。
“不是?”安叔不禁又大感奇怪起来,刚才以为希恩给他的是小公主的信,已大觉出奇,但眼下好像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自然令安叔心中更为惊讶。
“安叔,你听说过肥鼠与瘦柴吗?”希恩面上表情突地一变,变得无比凝重,语出惊人地道。
安叔闻之色变,耸然动容道:“你遇上他们了?”
“嗯。”希恩想起与他们相处时的种种可怕经历,嘴边不禁牵出一丝深深的苦笑,点了点头道。
出乎希恩所有想象,安叔突然抱住了他,揽得很用力,微微发抖的震颤身子,仿佛在惧怕永远失去他一般,口中喃喃不休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條又放开了希恩,滴溜溜地绕着希恩转了好几个圈子,平常质朴无华的双眼,这刻内里似有一丝不住跃闪,却又叫人难以察觉的金色精芒。
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无数眼,直至看出希恩发毫无损,安然无恙,安叔才慢慢收回打量琢磨的眼神,长出一口气道:“幸好大少爷你平安无事。”
安叔的动作神态看起来虽极为夸张搞笑,但希恩却不难感受到,安叔那发自内心的浓浓关切之情。
于此同时,希恩亦敏锐地捕捉到安叔对大胖子、怪人深入骨髓般的忌惮之意,这点无疑与希恩的大胆猜想暗相吻合。
安叔显然早已识得他们,而且对他们过往事迹的了解、熟知,绝非一般人可比。
“事情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安叔的双目忽地蒙上了一层如烟似雾的缅怀之色,道,“那个时候,老爷仍未踏入圣者的境界,肥鼠并不叫肥鼠,瘦柴也不唤作瘦柴。”
语气霍然转厉,接着冷声道:“肥鼠的本名叫约克,而瘦柴叫积奇。”
希恩骇然一震,脸色遽变,血色尽褪,他总算晓得自己一直面对的是什么人,难怪安叔骤然听得他遇上这两人会如此紧张、惊慌、恐惧。
自己该是走运走到了极点,否则如何能在他们的虎口之下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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