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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阳艳生,柔嫩拂于脸上,于此刻,陡生了一股阴寒。
袁家漳穿着一件粗布麻衣,看着与寻常百姓无异。
他正慢慢走来,段韶华看了看他。这张脸上并无其他多余的表情,偏他正步走来,带来的感觉就是紧迫逼人,叫他生了阵阵寒意。
长久呆在阴冷血腥的刑部大牢,也许就是这个效果。
袁家漳缓步而来,而后跪拜在地,口呼王爷。
没想到裴靖等的人,竟会是他。
看了他到来,裴靖道了声“起来”,嘴角隐隐含笑:“你倒乖觉。”
袁家漳已起了身,郑重道:“是王爷昨日说的,给卑职一个晚上的时间,如今正是来见王爷的时候。”
一语巧妙,只是为了这时。
段韶华默默低下头,拿了杯茶遮在前眼,他也很想知道刺客招供的背后是谁?
果然,袁家漳在开口之前先是睨了段韶华一眼,似在询问。
裴靖却作无谓,“你说就是了。”
“是。”袁家漳微微俯身,低声道:“依王爷的意思,卑职已经查出幕后主使是谁。”
裴靖放了茶盏,等着他继续。
段韶华也竖了耳朵,手中茶水的一层都被凝结,紧张万分。
袁家漳再度道:“刺客说的清楚,主使他们的人是刑部尚书大人。”
段韶华惊愕抬头,刑部尚书,昨日的那位尚书大人!
裴靖面上却无多大变化,仍是淡淡道:“当真是意料之外,原来是他。”
“王爷容禀。”袁家漳又跪近了一步,“刑部尚书这个官职其实不过是他花银钱使来的,而最近王爷在调整手下官员,他唯恐泄了秘,所以就派人暗杀王爷。”
说不通,实在说不通。段韶华坐在一边无声,心想连他都听出不对,裴靖又怎会不知。
看昨日这位袁家漳的确是有些手段,怎么挖出的所谓事实却是这般。
裴靖依是冷漠,吐出的话更似结了冰渣,“有道理,只是尚书一走,这空缺由谁来补?”他缓缓转向袁家漳,“还是由你来。”
极其冷肃的一句,袁家漳依然稳稳,话语中更是参了点森冷的恨意,“若说刑部尚书一职,本该就由卑职所属。只是有人贪慕银钱,才拿了卑职作使。”
听到这里,段韶华也算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公报私仇,亦或是报仇雪恨。
而裴靖听得也并无变色,反问道:“有人贪财,那是何人?”
话一问完,袁家漳即微微变色,咬着牙道:“那人只手遮天,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人能治其罪。卑职实在无能。”
他说的如此谨慎,段韶华在旁暗自思量,天下一人,总不会是当今天子?还是他靖王爷?
而看裴靖,听得此话脸上竟是微露不屑。
“你的确无能。”裴靖捻着茶盖淡道:“原来,费尽心思所求竟只是个三品尚书。即使尚书当真有罪,又怎么轮到你。”
他说着,话中的冷冽如乌云扑压过来,一语激得袁家漳额上立沁了冷汗。
“王爷。”很快他却是挺起腰板,“昨夜卑职已经仔细盘问过,刺客虽说要招,但对幕后者的身份来历是一概不知,当初见面也是隔着一个屏风。唯一知道的就是对方出手十分阔绰,否则他们也不会接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任务。”
“卑职有罪,但此番事已经一拖再拖,如今是一定要交一个人出来。之后,无论王爷怎么处置,卑职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袁家漳将真相一一告出,好似煞费苦心。而此时明明他才是受害者,裴靖却是一副根本事不关己的模样。
段韶华偶尔一瞥他的淡漠,也是不解。
听得袁家漳说完那两位刺客所招的事实,裴靖也无他话,静沉了一室,更生了紧张。
半响,他倏地又露了一笑,“你能逼得他们二人改口尚书大人,也算本事。”说完,语气却又是一凌,这般的急转直下,实让人琢磨不透,“我看你余心未足,当日负你之人还在,如今只是区区尚书,你就满足了。”
这话焉焉不详,却叫袁家漳双眼晶亮,“一切听凭王爷吩咐。”
“扣扣”两下,是手指敲在桌沿的声音,似要破空的几下声,震得人心颤颤。
裴靖并无正面回答,反将目光移向了似在沉思中的段韶华,稳声道:“依你看,何谓功成名就。”
段韶华正在呆滞中,猛不防了听了裴靖问他,还未得反应。
所谓功成名就,段韶华没有立刻回答,反是注视了裴靖,“有王爷在此,我不敢乱言。”
裴靖并不在乎,“你说就是。”
段韶华双眸微眯,注视着空气中的一处,慢慢道:“昔年吕不韦,识子楚,往返秦国,他一朝为相。又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忍辱负重,反败为胜。想来,识慧眼,忍辱苦,这就是功成名就吧。”
说着又耸了耸肩,换了副口吻道:“草民只是愚见,其实真正的好法子就是在奈何桥上寻个好胎好去处,若能生得皇家就更好,这样一出生就有荣有耀,何愁什么功就。”
这话明显是对着裴靖说的,而后者也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似不见怒。
那袁家漳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只觉奇怪,这公子明明是王爷身边的人,怎地刚才的话竟是针对了王爷而去。而看靖王爷,竟也有包容之意。
他还未思虑完,裴靖又将话转向了他,“识慧眼,忍辱苦,你可听清楚了!”
只是说罢,裴靖又加了一句,“你说天下唯一人可替你雪耻,你可选好了,那一人是谁?”
袁家漳此时却不言了,晶亮的双眼有些闪烁,是不敢说还是尚在考虑。
他在沉默,裴靖已经起身,顺带着段韶华也坐不住了。
“本王知道你是有才之人,三品官位不在其次。不过就凭你甘愿在那尚书手下蛰伏多时,所求的定也不俗。心比天高,但别落得个命比纸薄。”
有威胁也好,有提醒也罢。一言下,裴靖已拂了袖。
段韶华临走,也不知是为着什么驱使,他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原地的袁家漳。越明媚,看在眼里却反而不那么清楚。
以后细想来,这也是段韶华最后一次见到尚且“完整”的袁家漳。
而于袁家漳,也亦是相同。
随着裴靖一前一后的走出雅间,只一出去,衣袖又被裴靖抓住,依来时那般被他半拖拽了出去。
楼下已经是小有热闹,食客和店小二在堂中穿梭来去,谈话和吆喝声交成一片。这等情景忽得让段韶华想起什么,还想再停留一会,却奈何裴靖手下不留情。
那等热闹不过就是在他面前闪了一闪,接着就变为过去了。
天正晴,金光媚,段韶华被拉上了马车还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来,又莫名其妙去。
“王爷。”他惶惑开口,“王爷就把我拉来一趟,听些什么?”
裴靖正放下了布帘,慢慢道:“你既置身其中,那也该让你听个清楚。”说罢他意有所味的笑道:“本王还想跟你再去看看那胭脂摊。”
段韶华眉头一蹙,只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转了话题道:“王爷似乎很信任袁家漳,连擅自更改刺客口供之事也不怪罪,何不将他接进府中当个门客?”
裴靖摇了摇头,面上凝了一丝沉肃,“那岂不是委屈了他,他若执意要当一个尚书,本王也不会勉强。”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段韶华瞪大了眼睛,“王爷何时变得如此开明。”
裴靖睨眼看他,“本王向来知人善用。”
段韶华想补充知人擅抢,顿了顿又憋了回去。
瞧着裴靖此时心情确实不错,段韶华期期艾艾,小心道:“明明王爷才是受害者,为何为遇刺一事毫不关心。”明明用了那样的手段去折磨刺客,临到关头却又漠不关心了。
昨日的血腥,难道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忽得,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想法,又觉得太过荒唐。
或者,裴靖是早已猜到主使是谁,或者深知事实,只是碍于何种原因……
他若明明知道!段韶华心中一颤,悄悄去看裴靖的脸,这一看却吓了一跳,对面的那双眼中正也印着自己。
“王爷。”他喉中一梗,不知说什么了。
那车轮的咕噜声被无限放大,蜿蜒缠绕。
良久,裴靖笑了一声,“告诉你也无妨,谁让你是本王的良人。”
他如此调侃,段韶华面上实在有些不自在,只能是假装看着某一处。
“这天下想要本王命的人多着是,可胆敢动手的,天下也唯一人而已。”
又是天下一人,段韶华猜测中想,总不会跟袁家漳所说的是同一人吧?
只是不管是谁,若是被靖王爷盯上了,恐怕都不得长久。想到这,段韶华不免一声叹息。
偏叫是引起了裴靖的注意,他挑着眉,“你叹什么气。”
段韶华看着自己的指节,只微笑道:“我是在想那元凶,只怪他当初没考虑周全,留了王爷一命,这下才真是要遭殃了。”
裴靖不解,“怎么周全?”
段韶华还是低着头,说出的话已经冷硬了许多,“如果我是那刺客,应该会当机立断,一把火烧了那密林,毁尸灭迹。”
随着他的话车厢里果断陷进了沉默,片刻后,只听裴靖朗朗一笑,“这法子好,若借你的话,看来本王应该收你当门客才对。”只是说着又道不对,单手挑了段韶华的下巴一望,“你早就是本王的房客了。”眼里全是戏谑。
段韶华立刻侧身,他本以为裴靖会动怒,不想却还能这样调侃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