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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峰,小望亭。
正当酷暑,满山蝉鸣。若非山林幽静,光凭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就能叫人心烦意乱。凡尘里的人在这样的季节都恨不得全躲在家里头。但这夕照峰却没有这等炎热的烦恼,神山仙峰好不幽静生凉。
夕照峰山腰处有一棵不知从哪时候就存在的参天古树。长在怪石嶙峋之间,树干歪斜,简直似醉醺醺的,要倒了一般。因这里的位置恰好能望见隐隐山门,方无应当时在建造云极山庄时,便让人依靠着这颗参天古树建了座小亭,取名叫小望。
这里阴凉无比,连暑风到了此处都能成了凉息。除了迟九素在通仙小径尽头的住处,便是极好的避暑的地儿。云极山庄的孩子们正是好动的年纪,最不爱留在屋内午睡,就跑到小望亭里玩耍。
此时,有二人正在此处下棋。其中一人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俊目,正专注地盯着眼前的期盼,双目放光极是有神。柔软的乌发都被束了起来,愈发显得精神抖擞,从容不迫。而另一个人的气质似水如雾,一头白发披散,雪白的睫毛颤颤轻掩灰眸,当如一只温顺的白鸟。
两个人的年纪皆是不大,却气质分明。想那王质伐木误入仙山,遇到两个下棋的仙童,正是这两个也未可知呢?【注1】
阮寄真举着黑子犹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棋盘。他的棋艺是师父教的,教导的路数简直和他的剑法一样变幻莫测——不按套路出牌。
方无应此人虽然极好风雅,但在这琴棋书画上真的是拿不出手,最多能帯徒弟摸摸规则。一个开心,就放任徒弟在棋盘上自己领悟。而阮寄真又不爱下棋,自己领悟的结果就是在别人下棋的时候,他能真观棋不语。
相比之下,迟九素教导起徒儿来则更加严谨,一步一解,通达连贯。谢灵均的棋艺不知道比自己的师兄好上多少倍,融会贯通之后,竟然颇有些自己的路数。
拿着黑子思索了半天,阮寄真还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走。左看右看,都找不到可行的法子。他心一横,干脆地决定找个能放子的地方就好了。正当他如此这般想的时候,山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
爆炸声之广烈,整个夕照峰都能听得见。小望亭上那棵歪脖子树狠狠抖了两下,一副憔悴崩溃,虚弱要死的样子。阮寄真放棋子儿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哈哈,看来是师伯回来了……”谢灵均拍掌大笑,“不下了不下了,我要去迎师伯,看他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阮寄真呼出一口浊气,把放在旁边的斗笠拿起来戴在谢灵均的头上。薄薄的纱织立刻将他的一头白发掩盖了去。
“哎呀,好热,我不要穿这个。”谢灵均抗拒,结果被师兄拦住了。
阮寄真坚定地给师弟戴好斗笠,不容拒绝地说:“必须要戴上,外头太阳大。要是被迟师叔看到你没戴,一定会抓我去试药……
他顿了顿,又说:“……我记得你上回跟我说,师叔这几天在研究骨髓枯。”
谢灵均朝着师兄做了个鬼脸,乖乖地把斗笠扶好,跟着师兄下了小望亭。
刚沿着青石路走下来,从山腰旁边一个小门走进后面的偏院。穿过石廊,一个滚圆的身影就从旁边窜了出来。
阮寄真抬手一抓,抓出一个小胖子。他叹气:“北秋,你又瞎躲什么……”
现年已经五岁的段北秋□□心的娘亲喂成了一个圆球,热衷于和山庄里所有人捉迷藏。被师兄拎住了领子也不怵,用脚尖划拉着地面,嘿嘿地笑:“师兄呀,吃不吃点心呀?”
“……”
“不吃,”阮寄真把人放下来,问之:“婶娘呢?”
“噢,不晓得噻,”小胖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灵均用袖子盖了师弟一脸,揭穿道:“一定到处找你呢。”
话还没说完,段北秋就感觉到了来自大师兄的一阵眼神攻击。他忙挣扎下了地,躲到谢灵均的旁边,一边惨兮兮地看着阮寄真,一边朝谢灵均使眼色,“哎呀,灵均师兄,不要揭穿我啊!”
段北秋原本和自家娘亲,还有几个侍女玩捉迷藏玩得飞起。正躲过了一波找寻,便见两个师兄从半山腰下来。心念一起就想逗他们一下。一溜儿从墙头上爬下来,他躲在二人必经之地的转角处。
结果还没等那一声“哇!”嚎出口,就被师兄从角落里拎了出来。
“你也不用跑了,”阮寄真哼了一声,“师父回来了,你跟我们一起去见他。”
小胖子忧郁了,不情不愿地抓着谢灵均的衣角,跟在大师兄的身后。
阮谢二人,连带着半路捞出来的三师弟,躲着午后艳阳入了偏院花厅。刚进门就听到迟九素正委婉地建议段理稍微减少一点机关处火药的放置。今天这爆炸的动静太大,震得迟大夫手一抖,多洒了一金勺药粉,毁了一贴好药。
方无应正躺在椅子上缓神,爆炸毁了他半边袍子,脸上全是灰,跟逃难回来一样。幸运的是,还好没受伤。听迟九素这么说,他也弹坐起来表示:“铸义啊……不能再炸了,大哥要没钱修了啊!”
段理听完两位兄长的诉苦,不好意思地摸摸了鼻子,嘿然笑道:“那个,大哥啊,我觉得……只要你以后每次回来都走正门,不要找墙翻。那个机关其实是炸不到你的……”
方无应听了,顶着迟九素的愤怒谴责目光,又咣一声重新倒了下去。
阮寄真站在门口,痛苦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心想现在转身就走的可能性。
“哎哟!寄真,灵均!”段理率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云极弟子,再一看自家的小胖子也在,嘿一声道:“小兔崽子你终于出现了!晓得你娘找你多久了么!等会儿给我去向你娘赔罪去!”
段北秋被亲爹训了一脸,扁扁嘴走到段理旁边。看到儿子的委屈样,段理明知不可溺爱,可还是没忍住塞给儿子一把糖子儿,成功把人逗笑了。
另一头阮谢二人已经与自己的师父见过了。阮寄真一脸复杂地朝着自家师父问好,得到方无应一个灰头土脸的微笑。
“徒儿啊,这几个月可有好好练功啊?”
阮寄真一揖到底,郑重道:“回师父话,一日未敢懈怠。”
方无应满意地点头称好,歪歪斜斜地又要躺下。忽而他身形一变,双指做剑,骤然发难。阮寄真正感当前风哮飒飒,下意识向后倒去,同时抬腿做挡。抵御了来自正前一击,他变换重心,向前只取来者下路之破绽。
此一式正是云踪剑法中的第九式,乃是方无应临走之前教给徒弟,让其慢慢领悟的。此番试探中,不论是出招速度还是招式的连贯都足以证明阮寄真是日日苦练,不曾懈怠。
这下方无应是真的满意了,毫不客气抹了大徒弟一脸灰,连声赞道:“极好极好!”
阮寄真脸上一僵,克制了半天才没有抬手去擦自己的脸。僵硬着身子躬身道:“弟子不敢。”
此时,偏厅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惊愕的声音。只见山庄的崔管事慌慌忙忙地跑进来。段理忙问:“崔伯,这是怎么了!”
这位崔伯本是段理弟子的老父,依附段家做个庄园的小管事。自段家灭门,跟着捡回一条命的儿子回了老家。后来,崔家儿子被告知师父没死,并问他还是否有意重新学艺。崔家小哥二话不说就摸着方无应留下的讯息找到了牛耳镇。
崔伯原本就感念段家恩德,气愤于段家惨案。儿子要重新拜师,他也二话不说跟着儿子来了。崔伯来得时候很凑巧,刚好山庄里添了人,起居行走忙乱的时候。于是,崔伯便干起了本行,替云极山庄料理起日常来。
方无应不好好走正门,成功炸了山庄一堵墙。崔伯正带着人打扫庭院,忽听得大门处传来隐约的敲门声。他本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听错了。再一细听,那声音犹在。
崔伯心中存疑走到门口,打开大门一看,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孩子站在门外,身上的汗浸湿了衣服的前襟。看到崔伯来开门,他立马站直身子,把扶着门框的手撤了下来。一双眼睛里仿佛烧着一团火,满满的全是倔强。
这孩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儿,逞强地对崔伯喊着:“方无应在哪里!告诉他!我爬上来了!”
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方无应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施施然坐着,捧了杯茶不急不缓地啜饮了一口,慢悠悠地问:“那他现在在哪儿啊……”
“回庄主,我把他带到前厅去了。”
“成,那就成了,”方无应一挥手,让催伯忙去吧。然后抬手一掸前面的袍子,架起了脚。冲着还在疑惑的众人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又收了一个弟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