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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喊叫将邀月台上的死寂给戳破了,气氛变得紧张莫测,简直快要炸开了。血滴子骑着高头大马近至邀月台。路过之处,不管是谁都下意识退了一步。好似被他们身上的血煞之气给吓到了一般。
而那领头之人目不斜视,嘴角挂着笑,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的地方。只是到了主楼,由下属扶着下马,噙着笑看向在场之人。
傅蛟带着白玉京之人步下主楼,走到此人面前。还不得他开口,便见那领头人道:“在下吴良,久闻傅城主威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吴良笑得人畜无害,艳丽的眉眼因为这特意放低的姿态竟显得有些柔弱起来。
实在是想不到还有男人能长得如此美丽,几个年轻都不由看呆了去。听他说话又细声细语,尔雅有礼,心中莫不是生出好感。原本还是严阵以待的样子,但脸上的表情都已经放松下来。
美色当前,被吴良一笑勾得心神迷乱。见礼之时,竟已经是软了三分语气。
白玉京城主可不是一二分美色便能糊弄过去的人。纵使心中有万种猜测,担忧四起,但那南都之主的派头仍旧不会没了去。
傅蛟道:“吴大人过奖,不知血滴子今日驾临武林大会,又有何贵干?”
“傅城主多虑了,”吴良微笑,无比的诚心与谦虚,“今日在下并非以血滴子统领前来,而是为招贤而来。”
他将手中的圣旨打开,并不宣读,似只是为了证明的身份而已。
傅蛟定睛而看,见那旨意上的确写明由吴良担任招贤使,为朝廷招纳当世英才而来。他也回以微笑:“不过是小小武林切磋待友,如此兴师动众,倒叫吾等战战兢兢。不过一群江湖莽夫,实不敢成贤。”
“傅城主自谦了,若此等盛事亦可称之为小小,那天下便无盛事可言。武林中人才济济,陛下求贤若渴,若能得一二人,必感怀欣慰。在下虽人微言轻,却也有报效之心,便厚着脸皮过来叨扰各位英雄了。”
“吴统领过奖了,来者是客,还请各位大人上座。”
傅蛟的话中不掩讥讽之意,但吴良却是仿若未闻。虽说武林大会年年都有招贤而来,但更多的像是摆一个样子。便是江湖侠客们有近朝廷之心,但也不会在武林大会上光明正大的接近招贤使。
而这血滴子的名号更像是一个瘟神,便知他们是不怀好意,但也没有人敢赶他们走。
彼此寒暄客气了一番,早有人在主楼二楼安排好了位置。正与万世相邻,其身之后便是已经宣布或默认投靠了朝廷的江湖门派。一时之间,主楼二楼的气氛仿佛一锅快要烧开的水,一触即发。
阮寄真看着吴良带着属下随着傅蛟一步步上楼,表情冷漠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感觉到手上一紧,乃是谢灵均牢牢抓住了师兄的手。在这种时刻,他们代表着云极山庄,一个动作也不能乱。
吴良路过二人面前,精致的披风袍角扫过阮寄真的靴尖。他似乎闻到了那昂贵熏香下,一股令人恶心的血腥气。
血滴子的统领停住了脚步,略一转步,看向了两位云极弟子。
他站着的方向正好挡住了外头的光线,逆光看来,眼底藏着的恶意已然不需要隐藏。他看着云极弟子的眼神,就如同看砧板上待宰的肉。
“想来,这二位便是云极山庄的两位弟子了。”
阮寄真站起来,声音十分冷静:“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吴良轻笑一声,“云极山庄大名早有耳闻,今日相见倍觉荣幸。”
云极首徒并不回话,他从来都不觉得和血滴子的见面是一件让人觉得荣幸的事情。今日狭路相逢,又不知这血滴子要闹出何等阴谋诡计,不由让人在心中提起十二万分的戒备。握着剑的手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
许是云极弟子紧张的模样让吴良觉得很有趣,艳丽的容貌在背光之处竟显出一二分诡异,好比是画皮美人脱下了伪装,露出里头穷凶极恶的鬼相。
“云极山庄淡泊名利,行侠仗义,一直为世人称颂。今日见得两位公子,果真非是凡人之相。听闻两位是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
阮寄真道:“是又如何?”
“若是如此,那在下当真是幸运无比,”吴良拍手而道,仿佛无比欢喜:“第一次来便能看见传闻是武林第一的云踪剑法……哈,老天待我吴良不薄。若是可以……”
血滴子凑近阮寄真,在他耳边暧昧而凉薄地轻笑:“便让在下再多见一见这云极瑰宝,满足在下多年夙愿,如何?”
阮寄真也笑了。他本是沉默寡言之人,但此刻嘴角勾起的笑完完全全表达了他的不屑与怒火。
他说:“你做梦。”
大约是没想到阮寄真会这般直白地回答自己。这样的回答无比取悦了吴良。他直起身子,无比愉悦地笑起来。对着身后的下属们说:“这便是少年英雄了,你们若是有他一二分气度,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说罢,他便挥挥手抬脚走了。刚才那一场对话,竟好似是在路边逗了个野猫野狗,图个欢笑便不屑地抛在脑后。
而周遭之人并不晓得他们说了些什么,满肚子好奇却又不敢上前打探。只好看着吴良走到位子上,缓缓落座。他带来的血滴子站在身后,恰如一排瘟神,叫人万分的不自在。
若是此时血滴子带着抄家灭族的气势过来,说不得这里的武林好汉拿起武器便打上了。可偏偏吴良带了一个招贤使的封号来。便是知道他不怀好意,却也没有一点办法。
血滴子恶名传遍江湖,众人对他们忌讳不已。谁都不相信这些人会和和气气地来,再和和气气地走。血滴子统领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竟是亲自出马。难不成这次武林大会乃是有去无回?
有些胆子特别小的,此时竟已经是面如金纸,两股战战。心中后悔为何不留在门派内,干嘛要来金陵城。再看面前的邀月台哪里还有之前的恢弘大气,简直是个要人命的修罗场。
然而莫管众人心中如何心思,武林大会终还是要开下去。场上锣鼓一响,将所有人的心思拉了回来。
阮寄真恍然回神,发现师弟的手被自己捏在手里,已经是变白变青。
“灵均!”
他又低又急地喊了一声,心中的懊悔没天盖地,简直心疼得不得了。
“可是疼了?”阮寄真握住谢灵均的手查看,“抱歉,我……”
纵然此刻手指没有一丝力气,可谢灵均还是柔柔地回握回去,“师兄,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云极大师兄此刻的眉头皱得死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良久,他才艰难地道出一声:“是我慌了。”
谢灵均知师兄此刻心神不安。自己手上的疼,与阮寄真此刻身上担负的重担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那叫吴良的血滴子统领就好比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凑近阮寄真的那一刹那,便是将他冰冷的身躯缠紧了猎物的脖子,张开腥臭的嘴巴随时准备咬上一口。
便是站在背后的自己,都觉得半身麻痹了,想师兄直面此等威胁,又该是如何压力。若是被这般握着,能给师兄一丝清明的支撑,一点疼痛又何妨呢。
“真的没事。”谢灵均想像师兄对自己一样抚去他眉间的褶皱,可但大庭广众这般动作会引人非议,抬了抬手又只好放下了。
他把手抽出来,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方才那人走过去时,我并未瞧见在朔阳林外追杀我们的那一个。”
阮寄真冷静下来,“我也没有看见。”
比起吴良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万世左魁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弟子反倒是更叫二人在意。师兄弟对视一眼,都向万世那一看去。却发现左魁正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看着云极弟子。那笑容实在是诡异至极。
他似是发现了阮寄真与谢灵均之间的关系,又或是觉得二人很是有趣。见二人看过来不闪不避,目光往下落,落在了云极弟子矮于桌面的手上。
“这些人当真是奇怪,”谢灵均对师兄说道,“总爱装着那般高深莫测,似乎所有事情都在他们掌控之中一样。”
在阮寄真看来,这左魁与吴良是一丘之貉,便对此人无甚好感。便道:“先静观其变,不管在明在暗,我们只管小心应付。”
“好。”
说话之间,武林大会的开局比试已经过去一半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第一场打得并不会很激烈,是真正的点到为止。与其说比试,倒不如说是表演。
而且这次开场的乃是武当与少林的两个弟子,简直是将谦虚一词发挥到了极致。你点我一下,我送你一场,然后在双方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第一场比试。
结束时互相致礼时的力气都比方才比试时用的大。
因为最后一招,武当弟子的剑架开了少林的权杖,便判成了武当弟子赢。
听下面宣布了结果,谢灵均道:“与怡情赌坊预测的结果一样。”
“历来武林大会都会请老门派做开场,若是想看真章的,还是得看第二比。”
“下一场是谁?”
“七杀对剑域。”
又随着一声锣响,七杀与剑域的弟子上场。按以往,二人先与台下众人示礼,再互相致礼。互道一声请,祭出各自武器,出手切磋。
剑域弟子习得剑术名为《万剑归宗》。自己门派的名字便是由这套剑法所化。而七杀则是走化劲功夫,运功于双臂之时,能使刀枪不入。用的兵器乃是双金轮。轮有七刃,高速旋转起来,能将人切成两半。
上场的剑域弟子看着很年轻,大约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出手的第一招用力太过,武器被七杀的双金轮给架住了,一时竟不能及时脱身,胸口被踹了一脚猛飞了出去。
就在飞出去的同一瞬间,那双轮转出两道叫人胆寒的金光,冲着剑域弟子的门面便砍了下去。幸好剑域弟子反应机敏,往旁边一躲,将这致命一击躲了过去。
这一幕实在是又惊又险,台下围观的百姓与各派弟子都忍不住叫嚷了出来。方才开场略显无聊沉闷,此时被一哄炒,气氛便热烈了起来。
台下如此热闹起来,但坐在台上的各门之首,却都露出疑惑与不赞同的神色。特别是剑域的掌门人,几乎是要站起来了。方才七杀弟子的招式杀气蓬勃,简直就是抱着要杀人的目的去的。若非是弟子躲得及时,现在必定是重伤的。
但这样的判断总是有些主观,再看七杀那一边神情之坦荡,并没有任何不对的神采。七杀的功夫素来是霸道威猛,或许那一下真的只是众人多虑了。
比试之中若非是有性命之危不会叫停,要是随随便便就暂停比试,会被耻笑贪生怕死,输不起。所以,即便剑域觉得七杀不懂规矩,也不会立刻叫停。这乃是关乎一派名声与荣誉的事情。总不好叫别人议论溺爱弟子,懦弱怕事。纵然万分煎熬,也只得忍耐了。
而此时邀月台上的比试已经成为了单方面的追逐,剑域弟子引以为傲,华丽如流星之雨的剑法并没有机会施展,忙于应付七杀来势汹汹的追击,勉强回击一两次。
这种压倒式的比试最能调动现场的气氛,七杀弟子凡是打出一击,下面便是叫好声一片。而剑域弟子们也抛开了原有的温文风度,红脸粗脖子地为同门加油助威起来。
而主楼之上,剑域掌门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若不是修为心性极好,此时怕是要站起来破口大骂了。
两个回合之间,台上七杀的双金轮再一次擦着剑域弟子的手臂而过。这一回,剑域弟子躲开得并不彻底,飞快旋转的金轮转破了他的手臂,擦出一道血痕。
台下叫好声一片,气氛被推向高点。剑域掌门怒极,拍裂了手边扶手,对着七杀掌门怒斥道:“欺人太甚!”
然而七杀掌门的表情却是淡淡,看都不看剑域掌门一眼,只留下一句:“愿赌服输。”
“你!”剑域掌门已然怒极,脸上肌肉抽动,双目充血。方才七杀弟子那一转冲着的乃是剑域弟子拿剑的右臂。若是没有躲开,不要说着半身修为,便是整个人都会废了。
一直坐着看比试的吴良此时开口赞道:“一直听闻七杀功夫刚猛威烈,今日一见,果然是非同凡响。张掌门训徒有方啊。”
对着剑域一脸傲慢的七杀掌门张有天此时竟露出一个十分真切的笑,很谦虚地说:“吴统领,过奖过奖了。”
这一番,七杀竟是早与血滴子暗通款曲。各派之间纷纷用眼神示意,又惊又叹。七杀原本一直是北盟的中坚力量,如今投靠了血滴子,可见北盟早就溃败了。一时之间,众人看看贺潮盛,又看看剑域掌门,脸上表情千变万化。
比试仍在继续,剑域弟子刚才失利,未免有些自乱阵脚,但现在冷静了下来,倒也能从容应对。剑域掌门见弟子还能坚持,略感欣慰。紧紧盯着台中情况,也没有精神去与张有天理论争吵了。
赛事似乎终于变得旗鼓相当——
谢灵均看着阮寄真脸色不对,小声喊了一句:“师兄?”
阮寄真犹豫了一会儿,说:“许是我多虑了,我总觉得此人的武功路数极是熟悉。”
谢灵均一惊,忙问:“你是说台上的七杀弟子?”
阮寄真皱着眉点点头。谢灵均只觉匪夷所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而,我不曾见过七杀的功夫,或许也是我多虑了。”又再看了一会儿,阮寄真又道,“不过,虽说七杀武功路数刚烈,但是此人招招皆是奔着要命的路数去的。行动之间不留一丝余地,皆是杀招,简直像是有仇。这可不是所谓的切磋,点到为止啊。”
说着,谢灵均朝另一边剑域的掌门看去。剑域掌门已经整个人快趴到栏杆上去了,要不是主楼的栏杆够结实,估计也会被他捏成碎片。
谢灵均虽不懂武功,但场面上的处处不留情自然是认得出来。不光是他,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与第一场软绵绵的模样相比,第二场的比试简直凶残。就好像两人之间有深仇大恨一样。
再比下去,剑域弟子或许真的会被杀掉。
这一认知实在是太过惊悚,不由叫人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这只是幻觉而已。
第二场比试说久不久,剑域虽是狼狈逃窜,但功夫底子不错,左躲右闪并不曾伤及要害。但若是再强撑下去,便就不妙了。只见七杀运起气劲猛击而出,剑域执剑相当。但因力道不足,向后摔倒在地。
第二场比试,七杀胜出。
那结赛的铜锣一响,剑域的其他弟子忙冲上抬去扶起自己的师兄。剑域弟子肖芳慈仿佛在最后一击中收了内伤,已然有些站不住。见他虚弱脱力地被扶下去,站得近的人心中多是惊恐。
若方才那一击肖芳慈不曾挡下,此时怕是就死了吧。
在台下看得热闹,但若仔细想想,那名七杀弟子实在是太过狠辣了。然而,比赛结束后,那七杀弟子竟也未作停留,翻下邀月台也不见了踪迹。
不过,剑域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剑域掌门陶边义早已奔下主楼,看弟子伤得这般惨重,无比心疼又是恨极。派人与傅蛟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弟子疗伤去了。
方不过第二场比试,便闹得这般不依不饶,傅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但还是维持住了风度,还叫人去寻金陵城内的好大夫来。
“张掌门,武林大会讲究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方才贵派弟子的逼迫之举未免有违大会情义吧。”
看不下去仗义执言的正是丐帮的朱炽天长老,他冲着主楼的张有天喊了一嗓子。话语中带了内力,大半个邀月台都听见了。
“朱长老此言差矣,我瞧这位兄台分寸掌握得极好。看上去虽是凶险但依旧留了一线生机。如此功夫,收放有度,必是个颇有境界的人物。有违大会情义这话,可有些过责了呢。”
左魁依旧带着他那一脸似笑非笑回了这一段话。三言两语的,就把刚才处处凶招之人说成了一个收放自如的高手形象。
然而肖芳慈终是没有被重伤,此时剑域掌门又不在。再怎么义愤填膺,都显得有些多管闲事。朱炽天嘿嘿一笑,朗声道:“嘿,我老叫花子口没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一场凶险无比的比试就在这样插科打诨中混过去了。可这第二场比试实在是越想越凶险,惹得接下来的比试气氛无比怪异。不知是否受了影响,场上弟子出招时都显得犹犹豫豫的。
上午三场比试稀里糊涂地结束,第二场惊险恶毒,另外两场毫无看点可言。围观的百姓不知其中,不免觉得这武林大会的水准实在参差不齐。而江湖侠士隐隐见着里头不对劲的地方,又不敢多言,只好个个静如鹌鹑。
上午过去,众门散场。
离场时果然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走,一下子这邀月台就散了个干净。
云极弟子不愿引人瞩目,二人着行动之便,极快地下了楼欲回客栈。可不想,竟有人比他们动作更快拦在了楼下。
看到左魁一脸人畜无害地站在前方,阮寄真道:“左公子于此处久候,不知为何事?”
“阮少侠可真是爽快,”左魁这回是真的在笑,看上去比假笑模样顺眼许多,“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来确有讨教之事。”
“请讲。”
“在下不过是想请教阮少侠,不知云极山庄将我那师兄藏到何处去了?若是方便,还请将人交还给在下。”
“你师兄?”
左魁点了点头,两只手的手指死扣在一起,露出些许疯狂的意味。
“正是,便是那位带着书信前来求助的万世弟子,季澜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