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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云极山庄出世以来,日日受那江湖纷扰。但真要算起来,最后处理的方式都无比温和。否则也不会有上了夕照峰,除了受些皮肉上的苦楚,然后全身而退了。而这一次,云极也觉得面子给够了,狠狠地刮了一笔。将心中一股憋闷劲儿给宣泄了。
大约是意识到,每一次来这里找麻烦,回去时都是灰溜溜的。见着坤华门与地家门实打实出了一次血,绝对的利益威胁面前,那些个心思也总算是偃旗息鼓了。
赶走了一大帮老鼠,云极山庄里终于恢复了宁静。谭家兄弟也终于整合好了人手,欲下山重夺故门。也在差不多的时候,白玉京的武林大会请帖送到了牛耳镇上。这一次,方无应携弟子一起前去,面对着江湖上的魑魅魍魉。
而阮寄真已与谢灵均承诺,要带他一起走。
谢灵均心中自然是忐忑无比,想上一回他不惜偷偷下山,也要跟着师兄一块儿走。可这一次心中却是慌了。见证了血腥的道途,再也没有了那等盲目追随的自信,害怕自己成了师兄的拖累。其实按着药门弟子的本事,寻常人根本伤不了他。
曾有一段时间,为了锻炼自己的五感,谢灵均要求师兄与他一起练习可用飞花夺命的暗器功夫。阮寄真掷出石块,谢灵均蒙着双眼听声辩位在一瞬间之内,将半空的石块打下来。后来即便是阮寄真运起轻功在林间穿梭飞行,谢灵均也能分辨出他在哪里。
他的不自信大约只是来自于和同门的对比。毕竟剑派师兄弟个个惊才绝艳,谢灵均不免觉得江湖上的高手皆是这个水平。
但无论如何,阮寄真还是向长辈们提了。他一番话落,二人不免都有些紧张。
方无应搭着手,摸着下巴思考这可不可行。略等了一会儿,他拖着声音道:“也……不是不可以。灵均医术得九素真传,若能随我们一起去,受伤了也有个照应……况且还有我在,你觉得呢?”后半句话是对迟九素说的。
迟九素未答话,心中一直在评估此事的风险,再怎么说待在庄里肯定比外出安全一些。但以他以往在宫中对血滴子手段的了解,有一个精通医术的人在身旁确实要保险许多。
“我见不得你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迟九素忽然对徒弟道,“下山可以,但你需得向我保证,不将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
谢灵均一呆,立刻狂喜地点头。
迟九素又对阮寄真说:“既然是你提出要带灵均下山,自然是要保证他的安全,若他出事我当不认你这个师侄,可明白了?”
阮寄真上前一步,“是!”
“我有预感,这一趟下山将有一个了结。无论如何,两个小的你可得看顾住了。这山庄里,我与铸义自然会看顾好的。”
迟九素这一番话说得方无应心中感动,点点头道一声放心,又言:“大哥会留在山里,若有敌来犯,你们就与他一起去草原。我家那三个小的,也请二弟看顾了。”
迟九素摇手示意不必,又问:“你们何时出发?”
“后日出发取道朔阳,盘桓几日瞧瞧情况,然后再去金陵。”
这次武林大会举办之地在金陵,当年朝廷与武林议和便是在此处。不知白玉京将地点选在这里有何打算和深意。不过云极山庄的意思是起码要将血滴子的一条腿打断。而朝廷若是执意将武林人看做异类意欲杀灭之,总归不能让他们得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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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出发那日,方无应将山门暂时交由方晏照顾。方晏对弟弟嘱咐了几句,又对阮寄真说:“那遣云决不可懈怠,若有不明之处,与你师父说便是。”
方无应嘿了一声,“你徒弟还是我徒弟!”
方晏瞅他一眼,瞥开眼睛说:“放心,不和你抢。”
段北秋和花辞树很忧郁,扯着师兄的袖子问:“真的不能带我们一起去么?”
“师兄需要你们留下来照顾好师叔婶娘,还有师妹。”阮寄真难得与师弟们这样说话,“还有跟着师伯好好练习剑术。”
“好吧,我们知道了,”段北秋扁扁嘴巴,“我怎么觉着你回来才没多久,又要走了。”
阮寄真拍拍他的头,示意莫要如此。
迟九素倒未与徒弟多说什么,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对他说了一句:“早去早回。”
末了,又添了一句:“跟好你师兄。”
略做了几句道别之后,阮谢二人与方无应下山。云极山庄在他们回来之前,将会直接封山。这座云环雾绕的神秘山峰愈发远离人世而去。
到了牛耳镇上,谭家一行人已经在等着了。看到他们来,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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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刀岭与云极正快马加鞭地朝目的地赶去,白玉京这边却吵成了一团。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初赛都过了好几轮了,白玉京内部的意见仍就不统一。一说唇亡齿寒,这一次朝廷发难看似是针对云极山庄,不如说是整个武林。但有人不以为然,认为只要和云极山庄撇清关系,就不会落得多么凄惨的下场。
“贺盟主的独子贺弘已经失踪了!为何尔等还觉得这灾祸落不到我们头上?”黄诚情急之下指着那几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的,险些破口大骂。幸好他还记得傅蛟在这里,没有说出不经脑子的话。
“正是这个时候才要抓住机会,趁机吞并北盟才是!”这名叫陈机的站起来,冲着黄诚顶了回去,“现在归雁盟已经不成气候了,将那些还未投靠朝廷的门派拉拢过来,壮大我南都势力。”
听了这话,黄诚感到万分不可思议,惊愕道:“如此存亡时刻,你竟还只是想着与北盟争斗吗?”
这话说的实在有点掀老底,陈机摸摸鼻子,嘿然笑道:“黄兄实在有点杞人忧天,说到底投靠朝廷的也就那几家不成气候的。若是我南都之人联合起来,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少不得又是一个刀岭山庄嘛。”
刀岭山庄遭袭击,两任庄主都死的不明不白。虽然谭天权已经宣布继任,但没有人看好他。而在武林大会的请帖发出之前,刀岭一直处于无人的状态。所以,白玉京的请帖根本就没发给他。这说明,以白玉京为首的南都已经不承认有刀岭这个门派了。
何其的残忍与无情。
虽说谭老庄主有意脱离南都,但白玉京这样的态度的确是叫人心寒。但如果现在不与白玉京靠得紧一些,难说下一个遭殃的是不是自己。所以哪怕是再失望,南都明面上并没有出现离心之状。
“与其想些不可能的事,不如找些实在的办法,”傅停枫忽然道,“既然血滴子目标在方家宝藏与传国玉玺,是官家与云极山庄的恩怨,我们自不必插手。”
众人尚不解其意,只听这二公子轻笑了一下,“为了武林安危着想,想来云极山庄也会交出这些东西。若是不愿,我们便劝一劝。待血滴子拿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就消停了。一场灾祸消弭于此,总比动手来的好。”
这话可真是耳熟,当初水贼泛滥之时,一些小门派上门求助,白玉京也是这样说的。说等这些水寇抢够了,自然也就会自行散去,若是实在忍不了那便搬走就是。
于是,这一忍就忍出一个蛟龙门来。
眼见这这伙人为了些小利又要重蹈覆辙,黄诚急怒交加,眼睛瞪了一圈儿,周遭之人无人敢与之对视。他只得去看座上的傅蛟,希望他能说句话。
可这位白玉京的城主却是闭着眼睛,一副极其劳累的样子。按照黄诚对这位城主的了解,心中立时生出了无限的失望。
虽然傅蛟没有明确表态,但对众人讨论出来的结果并没有反对,又扯了些闲话就叫大家散了。黄诚倒是很想留下来再劝一劝,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成,只得满身疲惫地拖着脚步走了。
陈机看他背影颓唐,哼笑了一声。他知道黄诚乃是傅蛟心腹,颇得器重。在傅蛟两个儿子中间看了许多年,选了长子。陈机为博一个出人头地,立刻朝傅停枫靠拢。这一回他算是抓住了机会,揣摩着城主的意思,与傅二公子一唱一和,赢了这场争论。
见到黄诚的颓废模样,便知此人气性已失。陈机心中高兴,认为应该抓紧机会,将武林大会布置成傅停枫的出头踏板。压了兄长那边一头,傅二公子何尝不喜。陈机的话他也觉得很有道理。遂请人去自己的院子里详谈。
二人说到畅想处不免心生激动,决定趁此机会多在各门派之前露脸。好叫傅蛟知道,南都各门更看好这位二公子。但在消息如何传递上,傅停枫却是犯了难。
陈机微微一笑,说:“二公子不必为此烦恼,当下正巧有个合适的人选。”
“谁?”傅停枫问道。
这位幕僚并没有直接说明,只含蓄道:“二公子风度翩翩,听说……幻月宫的鹿姑娘便十分钦慕公子。”
“你说幺儿?”傅停枫先是一愣,忽而明白了。
傅蛟生辰之时,遇到这位貌美淑宁的幻月宫女弟子,傅停枫不免多看了几眼。毕竟是《十美人集》上的人物,果真是名不虚传。鹿幺儿在白玉京做客的时候,二人时有相遇。男才女貌,有了些许情意,便有了鱼雁传书的雅事。
听闻鹿幺儿上白玉京有择婿的意思,傅停枫自然是动过心得。可后来,得知她不过是个男宠的女儿,便颇觉此人配不上。纳来做妾倒也罢了,娶做妻子当是不可能的。
鹿幺儿回去之后,二人不再见面。加之傅停枫不是很看得上,也就没再给人回信。鹿幺儿来信问了些许,语言中难免露出焦急的状态,叫傅二公子愈发觉得不喜,也就没有回复了。
现在陈机忽然提起来,他便反应过来:幻月宫嫁了大半个武林,多有门路。鹿其峰虽说是个男宠,但现在的幻月宫也还在他手上。鹿幺儿是他的女儿,借其手传递一些消息自然是便利的。
傅停枫越想越觉得这条路子真是又隐秘又好用,不免得意起来。心想若是此事能成,纳了鹿幺儿为妾也不是不行。
“先生当真妙计!”傅二公子笑起来,拿起桌上的一块烟松墨就送了出去,“多谢先生提点,我这就去写信。”
陈机得了好东西,喜不自胜地接了,又奉承了许多好话才欢天喜地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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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应带着两个弟子前往朔阳,并不知道南都那边已经决定好了对云极山庄的态度。而以他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大约知道了也并不会在乎。
进了朔阳之后,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因为这里离刀岭并不是很远,自刀岭遭殃后,血滴子纠结人马时长到周围寻探,弄得人心惶惶。此处居民看到了又有一帮带刀人进了内城,已经是大骇,丢下手里的东西就跑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大街,立刻就空了一半。
谭摇光摸了摸自己的脸,嘀咕道:“我长得这么吓人?”
然后他看看方无应,又看看两个仙气飘飘的云极弟子,转头对自家大哥说:“一定是你太吓人了。”
纯善的谭天权汗颜,默默把背上的鸣鸿取了下来。
大伙儿原本想找个地方留宿,结果这里的人一看到他们,各个大门紧闭,派谁上去都不好使。阮寄真看着又一扇门哐一声关上了,淡然道:“走吧。”
谭天权也很无奈,着下属硬是买了吃食,然后继续赶路。
一直走到天黑,正好走到了当初遇袭的那个林子里。
已经有一段时日,此处的打斗痕迹都已经没得差不多了。阮寄真望着其中一棵树发起呆来。当时气息凝滞,内脏仿佛要爆裂般的疼痛感又一次重现。直面死亡时,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已然记不清了。只不过,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谢灵均时,心中徒然生出老天待他不薄的庆幸。
“师兄,你在看什么?”谢灵均捧了加热过的干粮过来,递到阮寄真面前。
“没什么,”阮寄真抬眼对他一笑,指了指前面,“当时,好像就是在这儿受的伤。”
谢灵均哦了一声,干巴巴地问:“故地重游,心情如何?”
阮寄真笑而不语,接过师弟手中的东西,拉着他回到了人群当中。
跟随谭家兄弟回来的人当中,除了当时活下来的亲信弟子,还有半路归降的十几人。他们泾渭分明地坐成两拨,精气神完全都不一样。那十几人惦念着肚子里的骨髓枯,精神十分颓唐。觉得哪怕是回了山庄,也不过是当了炮灰送死。
这种情形并非是谭天权所追求的,他观察了这群人一路,此时站起来走到谢灵均面前,说:“还请小谢先生赐我骨髓枯的解药。”
“啊?”谢灵均有些疑问地看了师兄一眼,然后问,“为什么呀?”
谭天权皱了皱眉头,脸上有些动容,“背叛师门并非他们本意,也是被逼无奈。况且这一路,已然是惩罚过了。如今,我刀岭人才凋敝,经不起任何损失……实在是不忍继续下去了。”
他一番话说得一拨人感激涕零,纷纷跪倒在地,说愿为谭天权肝脑涂地。原本谭天权的亲信也是感动不已。虽说叛徒可恶,但这种吊着命的刑罚也叫人心中发冷。若是日后有个差错,自己会不会也被这样折磨?如今见谈天去如此仁义,便愈发起了效忠之心。
谭天权说完这番话,转头去看谭摇光。见自家兄弟朝自己耸耸肩,心中一松,继续诚心向谢灵均求解药,“还请谢先生赐药。”
看这八尺男儿弯下腰来,谢灵均只好从随身袋子里取出骨髓枯的解药。反正这解药钱也是算在里头的,早晚要给,既然谭天权要了他也没什么好留的了。
“喏,和水吞服就好了。”
谭天权千恩万谢地接过小囊袋,转身便与刀岭弟子们分发去了。
阮寄真看着眼前一幕,忽而看向谭摇光,“你不阻止?”
谭摇光摇头无奈叹气道:“我这兄长啊,便是这样的脾气。爹爹他老人家,也是看中了他的仁心……”
说到这里,这位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地谭二公子冷下了脸上表情,“但是,既然是叛徒,叛了一次就总有第二次的。”
云极首徒知道这位谭二公子另有打算。在他嬉皮笑脸之下,做事风格比他的大哥更加狠辣。他或许另有打算,但此时并不会站出来反对自己大哥的举动。
“不过现在嘛,正是大哥立威的好时候,恩威并施,位置才坐得稳当。至于日后……”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完,因为谢灵均过来了。见方才一阵冷心冷情一般听着自己胡言乱语的阮寄真露出无限温柔的表情,谭摇光心想,也不知该说此人多情好还是无情好。
于是便似将方才说的话忘了一般,和谢灵均开起玩笑来。成功地把小谢大夫烦跑了,挨了云极弟子两道刀似的眼风,他也笑嘻嘻地跑去找自家大哥了。
方无应一直冷眼旁观,看到两个弟子过来,遂用下巴示意道:“如何?”
阮寄真淡然答道:“……若等夺回门派,再起门楣时,此一举或许更有效果。”
“但正是如此,方显得这位谭庄主更诚心吧,至少尽忠者不会少了。”
云极大庄主点点头,便把这话丢开了。眼见着天慢慢黑下来,猜想着今天是要在这林子里过夜了。便叫弟子一起,坐到了火堆旁边去。
三人方坐下来没多久,阮寄真忽然耳朵一动,站起来猛地抽出守心在空中一挥,发出一声铿锵之音。一只短成两截的羽箭落在众人面前。
“都躲起来!”
他猛然喊了一句,抱住谢灵均往一棵十分粗壮的树边躲住趴下。一阵箭雨紧随其后,而身边反应慢的,多少不幸都中箭受了伤。
然而这一波还未结束,黑暗中又是一阵凌厉破风之音。方无应踏步上前,广袖一卷,那带着杀意的羽箭全都被卷到了一起,同时方向一转,朝着另一头回射了回去。黑暗里响起一阵兵戈相撞的声音。
方无应展袖背手冷哼了一句,内力运足之下,一声喝断传出十数里之外——
“既然来了何必暗箭伤人,你们血滴子素来不都是明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