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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连赵之桢都是进宫见妃母时才知晓几分。
而作为深得圣上信任和倚重的能臣林海,却在御书房跟圣上说话时,便看出了几分兆头,回家后又交代了妻子,让贾敏回娘家时千万别忘了提醒一二。
贾敏本就天生聪慧,论起才学,她两个亲哥哥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随着林海宦海浮沉,耳濡目染之下,更是极有远见。
费家倒霉,贾敏乐见其成,但是费家失势太子必受牵连,而娘家曾经也是跟太子十分亲厚的……贾敏夜里越想越睡不着,推了推老爷的肩膀,“你说,我娘家该何去何从?”
自从侄子贾珠中进士入翰林,还有侄女儿元春“拉”来了七皇子看顾,贾敏的心事已然放下了大半。
因此她哪是在问娘家?分明是在套林海的话:太子要摔跟头了吗?若是太子位子不稳,如今平南王又虎视眈眈……总之朝局定有变化就是。
林海此刻也有心事,自然没睡着,“二位舅兄那里不用愁,”又意味深长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啊。”他越发不看好太子,跟自家沾亲带故的七皇子则有贵妃保驾护航,不会吃亏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急也没用,贾敏想想也是,“顺其自然吧。”
她年底也跟几位交好的太太多番打听和走动,真给柳桓寻了个好姑娘——想想柳桓那糊涂又暴躁的亲爹,贾敏特地挑了个心里颇有主意,为人又不失正直的姑娘。唯一的短处便是这姑娘的父亲官职不高,只有六品。
贾敏本想着过两天亲去跟侄女说一说:无奈堂兄贾敬没了,她得服大功,实在不好再往王府跑。只得……烦劳老爷林海了,“我给柳家侄儿选的那姑娘,你回头跟王爷提一提。”
林海道:“得令。”
却说圣上能从先帝一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又打得打,削得削,把先帝在位时那些嚣张贪婪的人家和臣子先后扫去,如今面对费家,以及费家最大的依仗太子,自然不缺办法……只是教训儿子,还是圣上最疼爱的儿子,圣上自己也纠结不已,这狠手重拳说什么也砸不下去。
跟自己的心腹透了点口风之后,圣上批过折子也是越琢磨越心烦,坐卧不宁之际,大半夜里还得摆驾承乾宫……
这会儿贵妃都已经躺下了,听说圣上驾到,并无慌乱,披着衣裳就把圣上迎进了门来。
贵妃先端详了下圣上,又明知故问,“又为什么生气了?”
圣上咬牙切齿道:“费家!嘿,费家!”在旁人眼里,圣上自是高深莫测,可在贵妃这儿,圣上便是个寻常的丈夫和父亲。
贵妃知道在圣上眼里儿子自然是最好的,错的全是儿子身边的人,“太子妃可是您亲自指的!”
换个人这样煞风景,圣上必然恼火,可遇上贵妃他还得承认爱妃说得对,“太子妃倒还罢了,她娘家太不省事!”
圣上再迁怒,也不会把过错强按到妇孺身上。
“若不是自家出了太子妃,费家哪有这样的野心?”
赵之桢已然看出太子的岳父想当霍光,没道理圣上和贵妃仍一无所觉。不过事关太子,若非事态严重不劝不成,贵妃也是轻易不开口的,“您现在收拾也不晚啊。只是……投鼠忌器,您可别伤了太子的心。”
圣上沉默良久,又道了句大实话,“也是我太宠他了。”
明明有心让大儿子磨练一下太子,可他仍忍不住偏心,几次长子与太子针锋相对,他都没“主持公道”,而是更照顾太子这一边,久而久之,费家也背靠着太子逐渐壮大,终于到了……尾大不掉,不得不削的时候。
贵妃起身给圣上捶起背,“您要是连亲儿子都不宠……”点到为止,她也不往下说了。
连亲手养大的儿子都不疼不宠,待他人还能有几分真心?
隔了好一会儿,圣上也惆怅道,“前些日子,我让太子理一理人手,莫让旁人占了便宜。”
这个旁人当然指的是平南王,靠着商队和盐铁买卖,这位异姓藩王把自己的手不知伸到了多少人身边——也幸好此人打仗不成。
贵妃也不觉得平南王会是圣上的对手,可此人多年来不仅挑动大皇子与太子争斗得如火如荼,还拉拢了一大批在圣上登基时落败的世家勋贵们,贵妃也得承认,这位在银钱经济上确有大才。
当年,即使是跳出来跟圣上对着干,而且给圣上找了许多麻烦的人家,圣上也不过是只诛首恶,其余人降职丢官罢了,不想也不能赶尽杀绝。
这些人家自立国至今子孙不少,朝中失势又得养活一大家子,自然得想办法弄些“外财”。平南王看准机会,送了一批能说会道的掌柜幕僚四处游说,又许以~厚~利说动了些握有实权的宗室……
于是盐铁走私便成了圣上一块牵扯极大,不得不慎重对待的心病。好在南边那位死了,圣上终于得了个能对宗室出手的名头。
他一直琢磨着,不弄出太大动荡,好歹把暗中流向北面和西南的盐铁数量压低大半,再敲打一番明显过界的人家。打了一棒子,自然还得再给些甜枣,而对那些比较老实的家族,可以特别提拔下他们的年轻后辈。
这些心思,圣上自认太子不该想不透,可他吩咐之后儿子居然还在重用费家人:费家在圣上眼里,正是必须挨削的人家。
贵妃最懂圣上之心,“您给太子指过良师诤友,可太子却始终信赖亲近费家,费家必有过人之处。您与太子是君臣,更是父子,因此我总劝您跟太子说话软和些,不然准让这些小人钻空子。”
贵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费家定了个“小人”的名头。
费家也是~军~功起家,曾经也出了几个不得了的人物,不然圣上也不会从他家挑选太子妃。
可这些年费家的方向出了岔子,奉承太子排除异己样样能干,却没有哪位族人做得出像样的政~绩~和~军~功,饱学德高之士更是一个没有。
这家人,尤其是费大公子赚钱真是把好手,不过捞得的钱财恐怕只有少部分上交给了太子,大部分则进了自家的腰包。
尤其是按照庆王收集的证据,费家早就和平南王勾勾搭搭,虽然他们存的是“从平南王这儿获利套取消息,而后转手就把平南王出卖”的心思。
眼见圣上又陷入沉默,贵妃忽然轻笑道,“这费家和平南王倒是所见略同啊,都是靠银钱打通前路不成?不过只要不许这一家人离京做官,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不掌兵权,没有属地,便是没有根基,又何谈霸业?
圣上终于长叹一声,“太子若是有你这份心,我还愁什么!”
贵妃也不骄傲,“您忘了当年咱们坐在一处读书了?您说给我的那些道理,我可都没忘。”见圣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她才又道,“太子哪里是不懂这些?依我看,还是用顺手的人不好轻易撤换,另外他跟您一样,护短呢。”
想想也是,跟着自己数年的心腹让父亲一句话就从头削到位,太子心里如何能痛快?哪怕他爹是真心地为他考虑。
圣上摇了摇头,“你怎么总是替太子说话。”
“我分明是替您说话,”贵妃笑道,“我假惺惺地真骂上几句太子,您就舒畅了?”
“圣上苦笑道:“真是说不过你。”
贵妃又亲自端了碗参茶过来,“像样点的人家培养嫡长子又有哪个不精心尽心的?都是一半教一半悟这样过来的。您是没见过当年我父亲骂我哥哥骂到狗血淋头,哥哥受不住背地里跟我道委屈呢。您这份家业又实在是忒大了点,因此磨练起来定必别人家长呀。”
这就是圣上甭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愿意来找贵妃的原因。
她聪慧博学又善解人意,每每一番劝说下来,圣上总能熄了大半的火气。
在圣上想来,爱妃也的确提醒了自己,为了平定西南,他最近鲜少跟太子闲聊谈心了。
眼见圣上又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贵妃依旧并无得意之色:太子……其实有些任性。
当年,圣上安排了宁荣国府再加上太子的外祖父一起辅佐太子,可随着太子迎娶太子妃,日渐倚重费家,疏远宁荣两府甚至他的亲外祖父,贵妃便知道太子……怕是很难从圣上手里顺顺当当地接取玉玺了。
当时贾代化与贾代善兄弟尚在人世,都是圣上信任的能臣,这二位与太子外祖父不仅能让太子有重臣守护,还能让太子学习且练习一下制衡之道。
可惜圣上这份苦心,太子也许体会得到,可在他心里没准儿懒得费这份心思:反正他是太子,将来这些老臣要么去世,要么……还不是得乖乖地听他调遣?
这些“谗言”也有费家的功劳,贵妃在宫中也有耳闻,可她没跟圣上提起过半句——听人转述怎么比得了亲耳听见更刺激人呢?还免却她挑拨是非的嫌疑。
平心而论,大皇子要比太子更听得进谏言,也更肯自省……可惜若是他扳倒了太子,那么他终究帝位无望了。
第二天,圣上准了御史所奏,让太子妃其中一位堂兄回家写自辩折子去了:这位跟太子排到关口的心腹正是亲兄弟。
下朝后,圣上把太子叫到了御书房,而赵之桢则去看望下两位妃母。
贵妃跟儿子说的全是公事,赵之桢一脑子官司到了淑妃宫里,又让生母弄得暗暗恼火:淑妃还真地自顾自给柳桓指起婚来。那姑娘的爹甚至没有功名。
赵之桢听来听去,终于怒极反笑,“妃母也要下旨吗?”
淑妃一滞,终于端详起儿子的神情,“他们一个劲儿地打发人来央求,我听着那孩子也很不错。”
淑妃在宫中生活了大半辈子,她耳根子再软却有个大好处:从不曾打肿脸充胖子。只要觉得不对劲儿,她立即说实话。
赵之桢笑了笑,“他们给大哥挑了个吴家女……您知道结局如何?让大哥直接赏给属下了。”
淑妃一怔,“这……真的?”
此时房中静得简直落针可闻,赵之桢隔了一会儿才道,“妃母别太顺着他们。吴家其实什么都经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