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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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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传进王府的时候,元春正跟母亲王夫人闲话。

    元春这一胎大毛病没有,却时不时地不舒坦一下。赵之桢看在眼里,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是陪伴元春的时候更多了,且经常打发人回荣府,请元春的娘家人过来探望。

    莫说亲娘王夫人和嫂子李纨,就连贾珠和贾敏都在百忙之中来了几回。

    元春也没忘记跟姑妈和哥哥问起“帮人提亲”一事——为柳桓寻个好媳妇,家世过得去就成,关键是能和柳桓好生过日子。据姑妈贾敏说有了点眉目,出了正月便找机会跟柳桓正经提一提。

    既然母女两个说起了别人家的婚事,王夫人心中一动,也有意听听元春品评下京中各家的姑娘。

    却说王夫人如今出门应酬,别家的太太总是先问她家中老国公夫人如何,紧跟着就问起侧妃是否安好。这种“明示”王夫人若再听不出个好歹来,也忒对不起她掌家太太的身份。

    却说,王夫人早已熄了再把王家的女孩儿嫁到荣府的心思,侄女们没有太出挑的。

    至于宝钗,她瞧着不错,无奈她那个妹夫一心想给女儿谋个“大造化”,连柳桓这样的青年才俊,妹夫尚且觉得差了些……她也便收了“管闲事”的心思。

    “宝玉也出息了,”说起小儿子,王夫人脸色都带了几分自豪,“他的学问老爷都夸,将来自能帮衬您和健哥儿了。如今在家里,和兄弟姐妹处得也好,表姐表妹也时常往来,又是写诗又是赏花,竟是忙个不断呢。”

    元春闻言抚着小腹,微微一笑,“都是自家亲戚,就该一起多亲近,没准儿还能亲上加亲呢。”

    王夫人一怔,旋即想起小姑贾敏时常与女儿见面……思来想去,她与小姑不大投脾气又如何?宝玉也要科举,林家对儿子的前程自是助力极大。她再不懂朝中事,也明白长子和长女如此亲近林家的缘由。

    她却是把元春的“亲上加亲”想岔了:以为女儿跟婆婆贾母想到了一处,都是看好宝玉黛玉……

    其实元春的本意不过是荣府的妹妹们到了出阁的年纪,与姑父林海的学生结亲,也是妙事一桩。

    元春不知母亲心思,接着劝道,“琏二哥是武官,纵然不拘小节一些,也没人抓住不放。而哥哥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咱们家就要走文臣的路子,与各家往来乃至结亲,都得精心些,宝玉那边儿母亲也要多费心思,不要纵着他浑闹。”

    元春如今在荣府颇有几个得用的人手,弟弟宝玉在前世就和秦钟……甚至还有个戏子情分不同,十三四岁的哥儿房里更是“满园锦绣”,房里人比王府大爷赵晗还多。

    元春越想越气,干脆直截了当,“莺莺燕燕一大群,荣府二房的哥儿整日扎在脂粉堆儿里能是什么好名声?”

    王夫人眉头一跳,连忙辩解道,“宝玉还小,还没到那个……年纪。”

    弟弟宝玉是爱好颜色,但和贾琏那种“好色”完全不同,这也是元春和她哥贾珠直接下狠手管教的原因。元春看着母亲,并没说话。

    王夫人只好接着道:“宝玉书读得好,人又有礼,不过是几个漂亮丫头,允了也就允了。”

    其实贾珠也劝过母亲,不幸王夫人没当回事儿,贾珠若是再说下去……“罪名”都是现成的:你个当哥哥的这么留心弟弟的房里人做什么?!

    贾珠这才无奈求助于元春,而元春怀孕多少有点气不顺,完全不在乎扮一次白脸。

    她语气郑重,带着几分无法辩驳的坚定,“找些稳当的丫头和小厮,咱们家这些日子……跟原先那些人家比,可强了太多,我担心他们看不过去,背地里使坏。正是因为宝玉还小,脾气秉性还没定准,母亲才该费心看顾他。”

    好言好语相劝,若是再不肯听,元春心道:我就把他丢进军营里去。蓉哥儿都能脱胎换骨,没道理弟弟历练不出来。

    元春说话声音不大,可在王夫人听来却是声如洪钟,她微垂着头,良久后方道,“您提醒得很是。”

    勋贵人家大多都走了下坡路,偏偏自家蒸蒸日上,换成她都要嫉妒几分。谋财害命他们不敢,但败坏她的儿子可一点都不难。

    元春又道:“居安思危。咱们站得高,总有人想把咱们拖下来。”

    王夫人正要答话,抱琴忽然匆匆走至元春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元春抚着额头,一摆手,“告诉母亲吧。这回可真是巧了。”

    抱琴先行了礼,才轻声道:“宁府大老爷殁了。”

    王夫人连忙起身,准备告辞回府。

    元春目送母亲出门,心中一松:不用担心正月里宝玉为人所乘了。贾敬身为宗子以及上任族长,族人要为他齐衰三月。正逢新年,府中宴饮庆祝往来应酬也就不用多想了。

    只可惜正在关口为王爷办事的贾蓉也不得不回来奔丧。依照前世的经历,明年平南王便会大举“发动”,此时宁府上下能安心闭门守孝,实在是再好不过。

    时至今日,宁府究竟都做了哪些犯忌讳的事儿,元春依旧心里没底。按照哥哥所说,其实贾珍都不完全知道父亲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只说为了太子而隐瞒收留前朝遗族之女……等太子被废之时,此事足以让贾珍降爵丢官,但总不至于没命。

    却说,贾珍不过三品将军,若是再削上一回,到了蓉哥儿还能不能住在宁国公府中都是问题。

    元春正披着斗篷,揣着手炉,站在门边,外面梅树的枝杈近在眼前,她甚至能看清花中微微颤动的花蕊:谁知寒风忽起,卷起无数雪花呼啸而过,而那枝杈和花朵在挂上若干冰雪之后,在阳光下更添晶莹纯净之感。

    勃勃生机扑面而来,元春自嘲一笑:我这些年都在怕个什么!?就算为了健儿,她也得尽力搏一把,难道权势地位是等着靠着施舍得来的?

    心中大定之下,她快步回到房里,压根都没留意身边预防她跌倒的妈妈和内侍。眼见她翩然且稳稳地回房,躲在屋角的管事更是长出了口气。

    此时傲梅已经备好了麻衣——元春作为已嫁女,要为伯父贾敬服大功。

    不一会儿,赵晗抱着裹得像个小肉球的健儿匆匆到来——兄弟俩同在外书房读书,赵晗午后练习骑射的时候,也会带上天性活泼的弟弟。

    健儿听抱琴说是母亲娘家一个他不认得的长辈去世,他乖巧地扶着元春的腿,“娘不要难过。”

    赵晗亦道:“侧妃节哀。”眼见元春也不怎么悲痛,以己度人之下,他觉得这位庶母只是在思量亲人去世后对娘家的影响,“许是……少了些麻烦呢。”

    他已经知道宁府为了监视,也为了替太子挡“灾”,把那位遗族之女收下,做了儿媳妇。

    元春揉揉健儿的脑袋,幽幽叹道,“借你吉言吧。”

    太阳西沉,府中四处掌灯之际,赵之桢回府见到元春不免眼前一亮: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他轻咳一声,“我听说了。”

    “劳王爷惦记,”元春应了一声,又慢悠悠道,“大爷大姑娘他们已经先后来过,给我道了恼。王妃没来,”她眨了眨眼,“王爷是从王妃那儿过来的?她身子怎么样?”

    赵之桢心道:她看着比你还精神。

    先王妃刘娡性子要激烈一些,而如今的王妃韩绪却是个不温不火的脾气,不过无论哪一个赵之桢都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差别在于,一个最后撕破了脸,另一个还能维持着几分体面。

    刘娡与韩绪都是圣上指婚而来,自然极有底气:这二人自知不管王爷是否喜欢,正妃之位都是稳若磐石。若非刘娡娘家与谋反的宗室有牵连,她和赵之桢能做整整一辈子的怨偶。

    至于韩绪,则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他刚进王府大门,大总管便来禀告:王妃无碍,却推说身子不自在而歇下了……

    旋即,赵之桢便听说宁府贾敬死了,他也就想明白韩绪为何如此。此时,赵之桢更是坦然道:“她挺好。你娘家出了白事,她八成是担心冲撞,才装病不起。”

    元春点了点头,“人之常情,换做我也会着紧肚里的孩子。能相安无事就很好,再礼贤下士似的亲自过来安抚,还有人说她假惺惺,又是何苦呢?哪家王府的王妃还要奉承侧妃不成?”

    赵之桢没说话,心里却道:这口气可不大对头啊。

    元春继续道:“读书明理之余……我也晓得若是不自量力地染指正妃之位,不用贵妃出手,只怕淑妃娘娘一句话就能料理了我。王妃有圣旨傍身,根本无需在意我。”

    就算是王爷您,再不喜欢王妃,还不是得和人家接着过日子?

    当然这话太伤赵之桢自尊,元春当然并没说出口。退一步说,纵然是皇帝想废后,只要不是昏君,又稍微在乎些声誉,哪里能说废就废的?

    在赵之桢看来,元春平素说话也称不上委婉,但今天这般掏心掏肺,甚至有些话细究起来犯了忌讳都在所不惜……究竟为了什么?

    元春怀健儿的时候,身子再不舒坦也没这样发过脾气;为了伯父贾敬之死而哀痛过甚……更是无稽之谈。只怕元春如今连她这个伯父的容貌都有些模糊了。

    怎知他还没问出口,元春便已然自问自答了,“我忍不了了!”她一掌拍在坐在她身畔的赵之桢腿上,“我不想让蓉哥儿回京,王爷有办法是吧?”

    赵之桢毫不犹豫,“当然。”

    “后发制人听着稳妥,却总是失了先机。我那侄儿媳妇总不能一直是个摆设,不管是平南王还是忠顺王府那边,谁想生事都要有人居中联络……”元春果断道,“留着家里这个隐患,吹不得打不得,总这么等着旁人出手,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们若是不肯出手,就下饵给他们,不愁他们不上钩。”

    赵之桢深以为然。

    贾珍什么底细品行,赵之桢比元春了解得更多。

    贾珍为了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跟儿子反目不算什么,赵之桢甚至以为贾珍还会让这个儿媳妇“招待”一下太子。

    见赵之桢颔首认可,元春又道,“想做大事,手里没兵如何能成?”若是王爷有一丝不快,她就立即住口不说。

    赵之桢也没生气,只轻声笑道,“你可真是敢说。”其实他也猜了个差不离,还是话锋一转,“愿闻其详。”

    元春嘴角一挑,“还是要靠王爷,毕竟蓉哥儿在军中才好揪住他们的把柄。我猜,蓉哥儿位置越紧要,他们动手便越早。”

    赵之桢答应得十分痛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