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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人潮,白行简闭上眼,从浑浊杂乱的气味里分辨持盈身上独特的香味。
这种事当然不容易,需要精神非常集中,短时间内提升嗅觉灵敏度,极为耗神,却也是眼下最便捷的方法。滚滚浊浪将他淹没,夹缝中熟悉的一缕幽香,自远处曲曲折折微弱飘来。
他睁开眼,眼前一片晕眩之光,稳住身形,定了方位,他逆人潮而行,迈一步被挤退三步。便是这样锲而不舍,才在人群里发现那个浑然不觉危险还在弯腰捡花的倒霉孩子。
并未横生是非,这是唯一放心的。令白行简气恼的是她竟为捡花而孤身落入陌生人群,毫无安全意识,太不知轻重!他怒气隐隐站到了她面前。
持盈胳膊里抱了一大抱花,犹不满足,在地上的花被人踩烂之前抢救花朵,伸手正要去捡的一段花枝忽然被人踩住了,衣摆样式眼熟,旁边戳在花瓣上的棍子也好眼熟。顺着往上一看,持盈仰着热出汗的脸:“夫子,你跑哪里去了,我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这话竟叫她抢了,白行简压着怒火:“不见了不知道找人?还有闲心在这里晃?”
语气里迸射出的火星被持盈敏感地接收到了,鼻子一抽,她委屈了:“我准备捡了这些花就去找你们,我知道回去的方向,你们在人群外等我就可以了嘛!”
竟然有女人少有的方位感,白行简有点意外,虽然她自有安排,但这个不顾忌别人,只一味任性的毛病,依旧令人火大:“你在人群里走失,谁能放心只在外面等你?万一遇着歹人呢?你能应付?”
“豆包儿和舅舅不就放心在外面等我了。”持盈没见着白行简身边有那两个家伙,所以很显然是这样。毫无逻辑地对她发火,她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歹人无缘无故干嘛找我麻烦,夫子怎知我不能应付?”简直太无理取闹!
“……”白行简气得哑然无言,提起她胳膊,便往人群外挤。他完全不想同她讲道理,赶紧送走方为上策,不然他在这浑浊空气里会气到晕眩。
持盈被拖着走,不能继续捡花了,虽然很可惜,但她同夫子力量悬殊,做对抗不明智,她放弃抵抗,却不忘记护住怀里的花。人群推搡,竟有一些女人混入其中,于是便有不少登徒子浑水摸鱼,不时传来女子被咸猪手揩油的骂声与扯皮声。
白行简担心持盈遭遇这些,把她给提到身侧,拿胳膊护在她外围。纵然有这些保护措施,青楼附近的浪荡子不乏其人,持盈又是招惹眼球的体质,便有几个好色之徒故意挤过来,往持盈身边挤,趁机上下其手——嗯?为何会摸到坚硬的东西,还挺长的样子?
接着便听一声闷哼,瞬间被淹没在鼎沸人声里,同时,好色之徒弓起了腰,从此人道无力。
白行简出手自然快准狠,收回手杖也是不着痕迹,整个过程,持盈还完全无所知觉,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兔起鹘落的变故,也想不到就在咫尺之间,别人的人生轨迹已然改写。
钻出人群,趁着烟花渐消的夜色,白行简一直拖着持盈到约定会合处。
持盈全程不开心,白行简抓着她手臂就跟拎只兔子似的,懒得同她讲一句话,也完全不顾她的情绪,冷冰冰的一个人。
两人的脚步声惊醒了柳树下席地打盹的豆包儿和贤王。
“夫子,团团,你们可算来了!”豆包儿揉揉惺忪睡眼,爬了起来。
“咦,谁欺负团团了,好像不开心的样子?”贤王伸展腰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白行简松开早就麻木掉的手,这一路拖着个不完全配合的家伙,身心俱疲,连说话也有气无力。
“请三位殿下立即回宫。”
持盈趁机表达不满同时给他出难题:“我的脚都走疼了,才不要再走路!”
回应她的,是一辆马车自夜色里疾驰而来,不遂她愿的是,这辆奔来的马车停在了柳树下,用意显然。
“三位殿下请登车。”
豆包儿和贤王不客气地爬上了车,有代步工具,乐得逍遥。持盈没办法再挑剔,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回去,便将怀抱里捡来的花递到白行简漠然的面孔前:“这些花给夫子。”
白行简一愣,没接:“我不喜欢花。”
持盈坚持不懈:“可这些是兰花,兰台不都是种的兰花么?”
贤王趴在车口探头看,豆包儿也探过头来,两人都觉得这幕送花和拒花有点诡异,但对于后续会如何发展莫名有些期待。
白行简脸色十分不好:“你也知道兰台都是兰花,又何必在人群里争抢,为这点小花搭上自己的安危,这便是身为储君的取舍?”
持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说得这样严重,明显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就是憋了一晚上要找个借口训她而已。持盈不喜欢他总是把她当顽劣小孩训,所以瞪着他,眼睛里包满了泪水:“我想怎样就怎样,不要你管!”
围观群众豆包儿惊道:“团团要哭了!”
贤王扼腕沉痛:“我总感觉这个路数有点熟悉,好像戏文里那啥啥。”
“哪啥啥?”
“情人拌嘴。”
“……”豆包儿浑身一抖,“你肯定是戏文看多了,看得脑子瓦特了!那可是兰台令,昭文馆的夫子,汤团儿最讨厌的人,侬晓得伐?”
贤王扭回头看豆包儿:“你们西京话是这么个味道?我怎么没听姐夫这么讲过?”
这边两人在纠结方言的问题,那边两人仍在僵持。
白行简依持盈所言,不管她,也无视她手中一捧幽兰:“臣僭越了,不该干涉殿下。臣也不收花,殿下请回。”
寻常并不自称臣的他今夜似乎跟她较起劲来。
持盈将兰花砸到他身上,转身哭着跑向马车,豆包儿和贤王赶紧一人一只手拉她上去,宽慰安抚。持盈钻进车里,哭声传出来。
那些砸到怀里的花,被白行简下意识地揽袖接了,一袖幽香。他看了眼车厢,心中跟夜色一样沉。贤王同他摆了摆手,马车夫驱马奔向宫廷方向。
疾奔的车厢内,贤王和豆包儿安慰不了持盈,两人痛苦地等待她哭完,然而这个哭声经久不息。
贤王靠在车壁,皱眉盯着持盈,口出惊人语:“团团,你是不是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