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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水中丞
大笑声中,汪有龙面红耳赤,脸上一阵燥热。
那袁姓老者却颇有城府,被众人言语调侃也不生气,只冷觑了他一眼:
“此物也是件文房清玩。”
什么?和那件镇纸一样?
汪有龙一愣,将一件文房清玩说成是菜碟,难怪会引得哄堂大笑。
可是仔细看去,这瓷器小口鼓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宛如一只汤碗,怎么会摆在书房?用来做什么?
强忍着羞耻望向袁姓老者,却见对方完全忽视自己,反而指了指任平。
任平知他有考较之意,当下微微一笑:
“此物名为‘水中丞’。”
“水中丞?闻所未闻。”汪有龙摇摇头。
“水中丞,又叫水丞,是书房中用来磨墨的用具,寻常人只知有笔墨纸砚,自然不晓得还有此物。”
“胡说八道,磨墨自有砚台,要这东西做什么?臭小子别胡编乱造来诓人!”
汪有龙有些沉不住气道,倒不是他胡搅蛮缠,而是对文房之物少有涉猎,如这什么水中丞确是闻所未闻。
任平冷冷一笑:
“宋代龙大渊所着《古玉图谱·文房部》中有载:水丞,贮砚水的小盂,亦名水中丞。这是说水中丞并非直接用来磨墨,而是供磨制墨汁时用的盛水器皿,”
“明代高濂《遵生八笺·水中丞》中也有写:近有陆琢玉水中丞,其碾兽面锦地,与古尊罍同,亦佳器也。这句话的意思是,水中丞不仅是件文房用具,因其造型独特别致,也是件可供赏玩的雅物。”
“还有明清小说《醒世姻缘传》第十九回说道:某年月日因剔水中丞蝇粪,致水中丞坠地跌碎。这都是有切实描绘的,可见古代文人书房中确有此物,怎么到了汪会长嘴里,却成了我信口杜撰?”
一席话听得汪有龙冷汗直冒,虽然全场寂静,却仿佛有“啪啪啪”的一记记打脸声。
他怎么也料不到任平见闻如此广博,而且居然熟记古书,一通引经据典地来驳斥自己。
“就算真有这东西,我说它是哥窑瓷也没错,你说是明清仿制,有什么证据?”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哥窑瓷以仿古器形为主,要么是摆设大件,如瓶、炉、尊、洗,要么就是家常用具,盆、碗、碟等等,绝不可能有水中丞这种小巧器形,”
“只因隋唐以前单供赏玩的瓷器尚未盛行,器形较为贫乏,而文房清玩的出现更是要延后到明清时候,连时间都对不上,这件东西怎么可能是宋哥窑瓷?”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话音未落,那袁姓老者连连抚手称赞,显然对任平这番分析极为赞同,顿了顿,面带微笑:
“话说得很好,不过小家伙,这是件寿礼,你知道我为什么单单挑这件送给老田吗?”
任平闻言微微沉吟。
送礼是件雅事,贵重是一方面,雅致恰当、别具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尤其对这些历来推崇华夏传统文化的老一辈人,更是如此。
思索片刻,他眉头微凝:
“小子斗胆,请问袁老先生,这件玩意儿到底值多少?”
“你不是说一百万吗?”
“那是小子顾着老先生颜面,实则,就事论事,此物纯仿哥窑瓷也就罢了,论工艺、规制皆不算上乘,至多……只值二三十万。”
二三十万,如果是寻常人送礼,已算十分贵重,可若论对方是泰禾田家这种巨无霸,而且还是送给其当家,就多少有些不够份量。
汪有龙本在无地自容,闻言一抬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哼!信口雌黄!以在座各位的身份,怎会送这种不过二三十万的仿制瓷?这玩意儿背后一定另有门道!”
满以为这番话十分中肯,至少也算拍了这十一人的马屁,谁料那袁姓老者脸都不转一下,仿佛没有听见:
“不错,这东西是我花二十七万淘来的,也不值什么,你要能猜到我送此物的心意才算厉害。”
说着目光灼灼,看向任平。
任平笑了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倒不难,此物本是件盛水器皿,之所以叫水中丞,是因有句老话‘宰相肚里能撑船’,宰即宰相,也就是丞相,水中丞的意思就是和宰相一样宽容大度,有容人之雅量,”
“田老太爷今年八十一岁,功成名就,想来对世上一切勾心斗角也都看淡了,送此物的寓意,正好意指其胸怀大度,也寄希望于往后安度晚年,平淡安乐,可说十分独到了。”
“哈哈哈哈……好小子!简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袁姓老者闻言喜不自胜,仿佛遇到知己一般,一改之前沉默寡言的模样。
事实上,别说旁人,就是童谏等在场人等,此前也不知他送这水中丞有如此深意,而任平初见,只不过思索片刻便即了然,实在不能不让人惊骇。
只听袁姓老者继续道:
“若说我这位老友,容人雅量是有的,一点也不小气,就是年轻时太过争强好胜,胜负必争,难免伤了些心性,所以我单挑此物送他,要他养性修身,”
“本来我还担心这玩意儿送出去,那老家伙未必能领会其中深意,可是,小家伙,听你这么一说,倒也不算太晦涩?”
任平微微一笑:
“老先生和田老太爷乃是至交,互知彼此心性,田老太爷必能领会老先生的良苦用心。”
一番话听得袁姓老者越加乐不可支,频频点头。
场中其余人则似笑非笑,心下赞叹:
这小子,连马屁都拍得这么到位,难怪连向来不怎么搭理人的老袁都对他另眼相看。
反观那个汪有龙,枉为一会之长,眼力不济也就罢了,连送礼这种辨识心性的功夫都没有,只知以贵贱论英雄,实在不堪。
“好,我们看下一件,”
此时的任平不欲多做纠缠,继那件水中丞后,又指向茶几上一个盒状木器:
“此物叫什么,来历估价如何,汪会长想必心中有数了?”
汪有龙咽了咽口水,踌躇道:
“这好像是女子用的梳妆盒,梨花木料,看样子像是清末形制,估价二十万左右吧。”
“错!此物名叫‘都承盘’,是古人书桌上的收纳盒,摆放闲散物品用的,是梨花木不假,但却是清代中期,估价六十万,”
“汪会长,你也不想想,送给田老太爷的礼物,怎会是女子的梳妆盒?看下一件,是个笔床,那也不用猜了,汪会长只说来历估价就是。”
“看形制,像是北宋,石制笔床,如果不是名士所用的话,也不过五十万上下。”
“那如果是名士所用呢?汪会长没看到侧面的图刻吗?”
“一堆杂草,又有一只野兽,看不出是何物,这能代表什么?”
“汪会长似乎眼神不大好,那不是一堆杂草,而是一团火焰,野兽则是一只巨熊,这个笔床显然是北宋四大家之一的米芾所有,因他自称‘鬻熊’后人,又叫‘火正’后人,论价值,此物乃这些寿礼中之最,少说七百万起步!”
“什么?七百万?你……你有何凭证?”
任平冷笑一声,并不理他:
“孰是孰非,自有礼物原主定论,我们何必费心?接下来是这件,汪会长能认出是何物吗?”
说着拿起一件尺子长短的木制圆筒。
这圆筒颇为奇特,说是笔筒,有些过长过细,且不中空,说是木雕,却又过于平淡,上面只刻有一些简单的山水画,并无太多斧凿痕迹,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汪有龙想了半天,犹豫道:
“这莫不是……又是一件镇纸?”
“哈哈哈哈……”
任平忍不住大笑:
“汪会长倒也怪觉,知道今日寿礼多是文房清玩,便也极力往上面靠,不错,此物同样可算在文房用品之列,只可惜不是镇纸,而是‘臂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