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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王昊过得很不好,准确地说是被恶心到了。
就像之前那次,他老实巴交排了七八个小时的队,终于排到了一家网红火锅店。
商家却仗着店里生意好,变得吝啬且无赖,单客用餐的话不拼桌不给上菜。
虽是摆明的店大欺客,但此前毫不知情,且早已投入大量沉没成本的王昊,不得不接受拼桌。
甚至连一句简单抱怨,都憋在肚子里没说。
谁让他没有提前做好调查,单纯地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呢?
此刻的少年只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块猪肉饼刚刚漂浮起来,便给同桌大腹便便的陌生人抢先拣走,狠狠戳烂。
无论滚烫的汁液如何涕泗横流,这人都能理所当然地自吹自擂,甚至还能在觥筹交错间意味深长地道出自己对撒尿牛丸的独到见解:“使用筷子强制牛丸撒尿,可以让锅底变得更加鲜美。”
魔幻又现实地是,周遭拼桌食客竟还无不拍手称赞。
少年却很奇怪,明明自己涮下的是猪肉饼,而并非撒尿牛丸。
无论价格、外观、口感,完完全全都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东西。
风马牛不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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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昊高二文理分班后的班长,是新来的班主任自己挑选的。
因为还剩一个多月,这学期即将结束,同学们彼此都熟悉了些。
又因这位班长实在难以服众,遂班主任终于后知后觉,决定改选,说是有意者自荐。
事发突然,毫无预兆,应该又是这位临时起意而做的决定。
可对于无语王昊来说,实属久旱逢甘霖。
当时的他,心里别说有多激动了:多好的机会啊,民主选举哎!
其高一所在的班级,就因为班长、班主任双奇葩,最终被整得乌烟瘴气。
同为所谓火箭班,学年结束后成绩却天差地别,成为整个学校的年度笑话。
哪怕不提学习成绩,仅仅是班集体里同学之间的感情,也几乎接近于零。
而那位奇葩班主任,似乎至今都没有意识到,自身完全没有担任这个极为重要的角色的能力。
因为那场火箭发射失败,新的一年里,奇葩终于选择卸下重担,潇洒地去教课了。
可即便如此,他的课堂,永远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配合哗众取宠的学生装傻充愣。
但这位乐观积极的中年男教师,完全没被自己失败的高一学年所干扰,依旧乐乐呵呵地继续无动于衷着。
可王昊每每看见他,就总会生气,生大气。
此时此刻,思绪飘散的少年使劲甩头,试图将这无名之火驱逐出脑海。
敏感多虑的少年随即发现,在这位班主任突如其来的热情的带动之下,教室里本就十分生涩的气氛们反而愈发生涩。
“怎么了大家?为什么没有人自荐呢?”老师微笑的脸庞,活像酷暑里的锅炉房。
无人主动,无手升空。
看见这惨淡景象,自信少年当仁不让,敢为天下先。
他激动地举起手,满脸自信道:“老师,我想竞选班长。”
班主任眉头一皱,态度夸张道:“啊?王昊?你确定?”
王昊心想:好啊,又跟大爷玩这套。
少年随即反问道:“不是说有意者自荐吗?”
“啊......是的,没错,好,还有愿意的吗?”教室里寂静无声,班主任一脸严肃,尴尬中溢满了不情愿,他瞪着铜铃一遍遍扫视全场。
“老班!我推荐江都竞选班长,”谢海中气十足地发出了声音,有点像windows98插入u盘的那种音效。
“哦?谢海同学为何推选别人,老师记得你高一时是2班班长吧?”班主任满脑疑惑,铜铃般的瞳孔开始逐渐缩小。
“是的,但我早就不想当班长了,”谢海因激动而大幅度摆动的鼻毛十分抢眼,“高一江都也是2班的,我们初中也是同班同学,所以我对他非常了解!前段时间运动会,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江都同学一直在摇旗呐喊,声嘶力竭!如此为班级集体无私奉献的优秀同学,难道不比某些人更加适合去当班长吗?试问在场有几人能够做到如此牺牲?真心可贵啊!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好,谢谢谢海同学,还有人想参加选举吗?”铜铃疑惑,战术感谢。
“好,没人主动是吧?既然谢海同学提议了一位,那我也顺水推舟地推荐一个吧,林晚,高一1班班长。想必大家对她都很熟悉,品学兼优,和谢海同学一样,去年被评为区级三好学生,老师就不再过多介绍了,希望各位能够认真对待此次竞选。好,我先回办公室,你们三个分别上台发言,之后直接举手表决,公平公正公开。谢海,你来组织下!”班主任顶着一双巨大铜铃,悠然自得地走出了教室。
“好的老班!”语毕,只见谢海扶了扶眼镜,昂头悠悠站起,挺胸收腹,大步迈向讲台。
这摇摆频率,与那位始终瞪着一对铜铃的班主任相得益彰。
他缓缓低下高昂的头颅,清了清嗓子,“吭吭,好,那就王昊先来吧。”
王昊心想:我先来就我先来,爹爹怕你?
“大家好,我是王昊,今天很荣幸能参加班长竞选,我想说的并不多,”王昊心有所感,转头看向身边用鼻孔看人的谢海,“班干部应该是为班级服务的,班长作为一班之长,是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桥梁,是班级能否团结的基石。”
这货的脖子因昂首伸了老远,一对细小铜铃隔着镜片使劲晃动,或许是头抬得太高,王昊竟于反光中看见了自己,“妈的,头顶呆毛又站起来了。”
谢海怒不可遏:“你骂谁呢!”
“骂呆毛呢,你别自作多情,”王昊胡乱按下头顶呆毛,痴痴望着天花板上老旧荧光灯旁的眼熟风扇,“可能我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修边幅,但这只是个人对生活态度的体现。”
“很多东西是不能做过度诠释的,如果只是一厢情愿地带着有色眼镜胡乱臆想,那么此种认知下的所有认识都是扯淡,既然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起码得尊重基本逻辑与客观事实,”王昊挠了挠头顶鹤立鸡群的那一撮毛,继续道,“我这次月考,数学160满分。一个当真粗枝大叶、不思进取的人,能够做到吗?”
“出题的老师都在他班上说了,从没想过这套卷子能有学生拿到满分,而且竟然还是两个,”他无奈地瞥了眼阻碍自己独居榜首的好友小胡,“虽然我之前排名一直中等,作业经常不交,但这次月考总分年级第6,个人觉得自己是有能力在学习方面起到带头作用的。”
突然有些泄气,王昊低头沉默了一会,复又直视所有望向自己的同班同学,“我向大家保证,如果能够当上班长,我一定竭尽全力,团结好这个班集体,不做任何损人利己的事情,希望同学们能在毕业以后,一直怀念这个大家庭,谢谢。”
他刚说完,才鞠了15度的躬,谢海就给他挤出了讲台。
谢海微微扬起了头,“好,有请林晚同学,”边后退边鼓掌边抬头边挺胸。
王昊前桌,那位栗色长发的黑框少女俏生生站起,一步一步走上讲台,“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但是我不太想担任这个职位,谢谢大家,”林晚礼貌且完整地鞠了一躬后便下去了。
谢海似乎没想到结束的如此之快,全身零件都有所凝滞,“好......谢谢林晚的发言,下一位,江都同学。”
眨眼间,一位虎背熊腰的高壮男子出现在讲台,“额,首先感谢谢海同学对我的信任,没想到因为这个,就被推选成为班长,其次我会努力帮助大家解决问题,努力团结班集体,如果大家选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谢谢!”
王昊本以为自己说的不多,却没想到这两位更不多。
谢海边前进边鼓掌边抬头挺胸,“好,那我们开始举手表决。”
“哎?你们还没结束吗?”班主任皱着眉头大步走进教室,“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谢海立马放松了自己绷紧的身子,“老班!都发完言了,等投票。”
班主任硕大铜铃上方严肃的眉头更加紧蹙了,“好,那我们开始,”在他的一波铜铃扫视之后,“想选王昊当班长的可以举手。”
“哗哗哗”,除了谢海、江都和王昊,全班男生都举手了,可女生寥寥无几,其中包括林晚。
王昊心想:行吧,没能获得绝大多数女孩子的认可,是我不行。
谢海有些吃惊:“二十八。”
班主任倒是眉头一松,淡淡道:“选江都同学的举手。”
谢海鹤立鸡群,紧绷的右手举出了难以言喻的态度,随之而来的是多数女生以及少数男同胞,不用数都知道在这个男女比例失调的班上,王昊已经被淘汰了。
谢海洋洋自得:“三十八!”
班主任眉头扬起,笑呵呵道:“选林晚同学的请举手。”
无人响应,无手升空。
豁,这对铜铃,又大又圆,可惜林晚免疫。
眼角带笑的严肃谢海,一丝不苟地站起报告:“老班,刚才林晚说她不想当班长。”
铜铃震惊,懵了几秒,嘴角弯曲道:“好,我知道了,那我们恭喜江都同学。”
凌乱无序的掌声渐渐响起,“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那一刻,王昊突然意识到,这世界万事万物冥冥中都存在着联系。
风马牛可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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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卧室门被重重敲响,急促中却又不失韵律。
“昊昊,起床了!”
破晓时分,日复一日。
这声来自母亲的呼唤,永远都那么准时地如约而至。
它冬冷夏热,春燥秋涩。
它一丝不苟,为少年撕裂着每一个缺觉的日子。
话音将将落下,脚步声随即远去。
毫无迟滞地,厨房里传来暖壶灌水的动静。
王昊眯开双眼,无神地呆望着屋顶,默默倾听。
滚烫开水正于暖壶胆内横冲直撞,嘶喊声如深渊谷底般阴冷沉闷,倏尔如凌霄天顶般活泼空灵。
这欢快灵动的动静沁人心脾,就连王昊那双热衷于熬夜冲浪的漆黑眼圈,都因此消肿了不少。
他挺直身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微波炉声响起,闹钟蜂鸣,新鲜冰冷的气息破门而入,“怎么还在睡啊?这都几点了!赶紧起床!”
躺平少年终于迷迷糊糊地爬起,顶着一头鸟窝状乱发,匆匆忙忙,紧赶慢赶。
隆冬时节,寒风凛冽,扑面如刀割。
王昊手套、口罩严阵以待,将这辆寻常的自行车,踩出了风火轮的气势。
最终顶着那双冻得红彤彤的耳朵,风风火火踩着点来到教室。
“哟!又没迟到啊!”阴阳怪气的谢海眼观六路,第一时间发现踩点进门的王昊。
鸟窝少年瞥都没瞥一眼,径直走向座位坐下。
他将书包里的作业拿出,平摊在课桌上,整整齐齐地分门别类好,又轻轻踹了脚前桌板凳,沉声道,“作业晚点去交。”
林晚捧起小说,一目十行间缓缓靠向椅背,询问道,“没搞定吗?”
王昊奋笔疾书,头也不抬,“一笔雕凿,差点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林晚匆忙放下手中那本《奥兰多》,仓促回头,“到底是什么人?”
王昊停笔,边摇头边叹气,“毫无头绪。”
林晚扶起因重心变化太快而突然下移的镜框,低声提醒道,“老师说一会要默写。”
王昊继续奋笔疾书,漫不经心道,“那你一会记得字写大点。”
林晚努了努嘴,撇过身去继续看小说。
她正襟危坐,严肃认真地阅读起那本《奥兰多》。
不知此页是什么,有如何精彩,林晚之后再也没有翻动过。
“叮铃铃,”早自习结束。
翘着个二郎腿,正在饮茶看报的老李将将起身,就发现王昊坐在底下笔耕不辍,瞬间被气笑,不怒自威道,“王昊!你上来默写。”
王昊缓缓抬头,劳累的右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一脸懵逼,“啊?”
老李瞪大双眼,“啊什么啊?一大早补的什么作业?拿上来老师帮你看看。”
王昊扭扭捏捏,尬笑道,“字太丑,算了吧老师。”
老李提起茶杯,端于胸前,“我倒觉得挺好,大清早正好给老师和同学们醒醒脑。”
说完,老李笑嘻嘻地抿了口绿茶。
“哦……好吧……”
王昊无奈,捧着桌上作业,有气无力地缓缓走向讲台,被迫坦然面对制裁。
老李的突击默写一般是随机抽选两名同学,只出五道题目。
不知他今天是抽了什么风,一口气出了三十多个都还不见尽兴。
唐诗、宋词、元曲、文言文,应有尽有。
早自习之后的课间休息本就只有五分钟,需要默写的东西甚至都还没念完,上课铃声便已早早响起。
讲台上,王昊生无可恋地面朝黑板,相比他愈发硕大的黑眼圈,这块昨晚刚被值日生用湿抹布清洗过的灰绿黑板反而更加白皙了。
粉笔棱子傻傻悬于王昊手心,它呆头呆脑地不断停顿,最终生生卡粉。
良久,待同学们默写完毕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光洁黑板前的打盹少年。
少年头顶那频频向前抖动的糟乱鸟窝里,似乎总得探出一只小小麻雀才算应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这位打盹少年。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盹着盹着盹睡着了。
那令人窒息的呼噜声如雪中冬雷,强行打开了在场每一位平凡之人这一辈子的眼界与格局。
室外狂风怒号,屋内幼兽低吼。
此刻,喜怒无常的大自然,竟莫名其妙地与这位被选中的孩子胡乱地交织在一起,共同谱写了一曲前调朴素,中味丰富,后劲十足的命运交响曲。
诡异地短暂寂静之后,是幸灾乐祸的荒唐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海那雀跃的面容短短几秒,便被憋得紫里透红,尖细的大笑终于忍无可忍,爆发而出。
新任班长江都,此时也欢乐得捶胸顿足,壮硕的身躯不规则摇晃,持续将座椅弄出异响。
早已怒不可遏的老李,此刻终于脱离了愤怒,他抄起手边的粉笔头,凶狠且精准地砸了过去。
坐在最后一排,眉眼里完全抑制不住自己已然颅内高潮的江都,正使命低头试图以此动作平复早已濒临失控的自己。
紧绷的肌肉无序颤抖,脆弱的座椅吱吱作响,似乎它随时都会散架。
这位新晋班长已经在用自己吃奶的力气,扼制那爆裂的喜悦了。
可倏尔,谢海尖细的仰天长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集合了惊讶、委屈、气愤与不理解为一体的一声,“卧槽尼玛?”
江都敏感迅捷地抬头,偷偷用余光察看情况,随即像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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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空调马力全开,暖风呼呼喘着,直吹得王昊昏昏欲睡。
望着面前摇摇欲坠的惫懒学生,老李憋了一节课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他怒斥道,“王昊!王昊啊,你说你作业作业不写,默写默写不会,这是想干嘛?要上天?”
呵斥间,昏睡的王昊终于被唤回了办公室。
他打了个激灵,吃力地眯开眼睛,一双愤怒却满怀期待的眼睛出现在眼前。
王昊自觉理亏,默默盯向一根突兀出现在地砖上的青绿色茶渣。
曾经的它珠圆玉润、意气勃发,此刻却早已干燥枯萎,只能可怜地趴在地上,如弃敝履。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愈发感到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爆肝少年喃喃自语道,“没想干嘛。”
老李猛地抓起桌上直冒白气的磨砂玻璃杯,狠狠地灌了两口滚烫绿茶。
接着他紧绷脸颊,倏尔将嘴中茶碎啐向地面,恨铁不成钢道,“既然不想干嘛,那都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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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寒风凛冽,教师楼前那棵拔高的常青树颤颤巍巍。
唉声叹气间,王昊忽然想起母亲早上说过,气象台预报近期会下大雪。
重重呼出一口热汽,缺觉少年拖着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地从教师楼里走出。
直到被穿堂风拍醒,他才慌忙提紧颈口衣领,缩头顶风前行。
一只小小麻雀站立在树梢,歪着个小脑袋,直直望向缩头少年,乌黑的眼珠熠熠发光。
王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就望见了这只,不太对劲的小小麻雀。
四目相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人一鸟相顾无言。
“叮铃铃,”上课铃声将王昊拉回现实。
尴尬的他撒气道,“傻鸟一只。”
不愧是个讲究人,用力骂完后,掉头就跑。
奔跑间,阵阵寒风,又扫下不少树叶。
王昊受冻,立马又缩了缩身子,逐渐加快脚步。
大风吹拂,阳光寒酷。
树枝乱摆,惊鸟无数。
而这只小小麻雀,却一动不动,只是痴痴望着树下那个头顶鸟窝肆意狂奔的中二少年。
飞沙走砾,落叶混着黄沙开始在地面转圈,迷你可爱小龙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