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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里,锦行备下了一副棋局,安静坐在一侧,等着司马兴男出来,要同她对弈一番。
慕八在另一侧坐下了,那清癯白净的手指捏住了一枚黑子,便要落下,锦行托着下巴:“小八,我不同你下。”
那黑子哑然停在了半空中,半晌,他问道:“为何?”
锦行眨眨眼:“我不下已知道结果的棋,因为,我一定会输给你。”
他有些疑惑,看着她:“为何?”
锦行灿然一笑,那眉眼也弯若弦月:“因为……你猜。”
他怔了一瞬,忽然明白了,眸中隐约泛着淡淡笑意,转身走了出去。
可锦行在棋局旁等了一宿,也没等到司马兴男,后半夜,终于抵挡不住沉沉睡去了,清晨,她缓缓醒过来,知道,司马兴男已经离开了。
锦行想,大约鬼魂,都喜欢不告而来、不辞而别,否则怎么证明他们同活人的区别。
等了三日,司马兴男都没有回来,原本倒也无伤大雅,可这样,锦行就失去了说动她在司马府上害人作乱、导致桓温自顾不暇自无暇顾及他们的机会。
当然,此计不通,锦行便开发了几条逃跑的路线,虽颇有建树,可叹时日太短,并没有实质成效。
第一日,她一路向东,拿着玉牌大摇大摆出了城门,正有些欣喜,可没走一里路,树上忽然跳下了一群侍卫,倒是恭敬地作揖:“请姑娘回。”她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地说:“啊,我就是随处逛逛,熟悉熟悉。”
第二日,入夜,她又求了慕八,带她上了屋顶,心惊胆战终于至了城门,城墙上却是灯火通明,每隔一米便有一守城官兵,慕八含着笑意问她:“可还要去?”锦行斟酌了一番,觉得若是过去,大抵不死也伤,摇头道:“小八,此法不通。”
第三日,她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及在幻境中见过的布防图,甚至找到了一条地道,顺着地道,她走了近十里路,黑灯瞎火,前方忽然照进了一丝光亮,她大喜过望,匆匆跑过去,可没想到,有一堵石墙阻绝了去路,约莫是时日久、塌方了。
她折腾了一番,灰头土脸地从地道入口爬了出来,已是午时三刻,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明晃晃地照在她脸上,陡然被挡住了,她抬头望去,便见到慕八站在面前,伸出了手:“他们来了。”
她愣了一瞬,明白过来,才刚把手放在他手心中,就被轻巧地拉了出来,他带她上了瓦,穿过几条巷,很快就落在了客栈院中,锦行难得踯躅了须臾,他好似是不在意般、转身入了连廊,却缓缓道:“我会跟着。”
锦行心头涌上一股喜意,在原地愣了片刻,赶紧回房梳洗一番下来,两个侍卫早已等在楼下,她轻叹一声,不情不愿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不停地向东边驶去了,过司马府门不入,半晌,竟出了城,上了城外不远的白纻山,她掀开布帘,山顶浮云缭绕,空翠青葱中隐隐露出屋檐一角,走到半山腰,歇了下来,便要徒步上山巅。
终于气喘吁吁到了兴国禅寺门前,已出了一身薄汗,锦行摸了摸胸口,望着山下渺小的姑孰城,不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寮房内,桓温已等候多时了,喝了一盏又一盏茶,他向来沉稳,此刻竟有些迫切。
侍卫遵令守在寺庙门口,并不入内,自有一清隽的小僧人领着锦行进了寮房。
桓温见了锦行,居然略略有些忐忑不安,她却不紧张,眼神从桓温的脸上收回,停留在了他脖间那颗晶莹的鲛珠上,饶有深意地笑道:“司马可曾听说,这佛门清净地,孤魂野鬼,不得入。”
他不知在想什么,那拿着茶杯的手好似颤了颤,良久,才道:“姑娘可是准备妥当了?”
锦行落落大方,递上一把匕首:“自然、自然,否则,我如何敢来见司马大人呢?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开始吧,劳烦司马将血滴入这茶盏中。”
桓温接过匕首,毫不迟疑地划破了手掌,血慢慢顺着伤口流入了茶盏,锦行上前拿过这玉杯,混着茶水,有些腥咸,她并不在意,一饮而尽,抹了抹唇角残留的血迹:“那我暂且就退下了,让司马大人好好休息,待你睡着,我再回来,带你入幻境,届时,就能见到你想见到的一切。”
桓温有些诧异:“就这样?”
锦行恭敬地作揖:“是的,司马大人,就这样。”
锦行蹲在门外,望着院中那颗参天劲松发呆,起初,房内总有些辗转反侧、窸窸窣窣的声音,陡然没了声响,又等了半刻,锦行才轻轻推门而入,房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人恬淡地立在桌旁,素手拿起茶壶,浇灭了焚着的香炉,他背对着她,可不用看,就知道是她,他轻声道:“从那客栈中顺了些,没想到,倒是用上了。”
不知是不是受这熏香的干扰,她恍惚了一下,才笑道:“小八,你果然来了?”
慕八没有看她,好似有些疲惫,坐了下来:“是的,我来了。那便,速战速决吧。”
屏风后,榻上,桓温睡意正浓,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微微有些轻鼾,锦行便要伸手牵住他的手,却听到慕八轻轻拿杯盖刮着茶盏中的浮沫,淡淡道:“男女有别。”
她一愣,手悬在了半空,半晌,才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不牵着他的手,怎么带他进去?”
他喝了口茶,解下了髻上的青色绸带:“办法,总是有的。”
锦行半分不恼,眼中含着三分笑意,接过这绸带,绑住了她同桓温的手腕,以念力驱动了玉谶,不消片刻,玉谶发出洁白的华光,锦行便睡了过去。
约莫就是同一时间,一枚长钉刺破了纱窗,化作银芒,不偏不倚,就要直取桓温心脏,若是中了,必然当场丧命。
慕八好似是已有预见,自袖中射出了一枚飞刀,截住了它,这长钉不过停顿了半刻,被飞刀切绊、微微一转,这足有两寸之长的梅花钉,竟全部没入了桓温的头颅,只露出尾后那五瓣花来,恰巧封住了伤口,居然连半滴血也未渗出,桓温大抵是感受到了痛楚,眉头又蹙了起来,闭着的眼睛微微睁了一睁,复合上了。
慕八砌着茶:“今日,他只能伤,不能死。”
缦朱从纱窗外纵入房内,今日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事,着了一套深蓝色的劲装,长年散着的长发也束了起来,未涂脂抹粉的脸竟更添了几分苍白,他看着安坐在桌前的慕八,啧啧道:“又是你。答应你的事,我可不曾食言。”
“对,你只是添油加醋了。罢了。”
慕八稍顿住,淡淡一笑:“今日,不只是我。下来吧。”
便有一人倏地从瓦上跳了下来,棱角分明的脸算不得有多出彩,可妙就妙在他那双乌黑如点漆的双眸,微微下垂,叫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意,他对着缦朱恭敬地鞠躬:“师傅,徒儿从未求过您什么。可这次,师姐醒来前,你断不能杀了桓温。”
缦朱盯着他,眉眼间杀意越发厚重起来,良久,怒斥:“放肆,什么时候,师傅要做什么,还要经过你这逆徒同意了?”他陡然顿了顿,又阴恻恻地说:“阿延,师傅教过你,得不到,就毁了。是不是?”
幻境之中,锦行正看得兴致勃勃,身边的桓温却忽明忽暗起来,轮廓越来越淡,转瞬光阴,消失不见了。
她怔了一怔,那幻境忽然变幻着,像是一时三刻,就要涌进她的脑海中……
锦行自床榻边上醒来,就见到韩延膝盖一软,跪在缦朱身前,磕在地上,骨节间发出一声重鸣,他紧紧抱住缦朱的腿:“师傅,不要!”
缦朱手心那枚长钉抖了抖,恰好从她垂在耳畔的珠玉间锵然飞了过去,穿透床帏,牢牢钉在石墙上。
锦行委实惊了一惊,随即割断了手上的绸带,跳起来,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阿延,原来,你就是他的徒弟。所以,你的心上人,是小八?所以,小八一来,你就不给我洗衣服了?”
韩延:“……”
缦朱:“……”
慕八被气笑了,那拿着茶盏的手也微微颤了颤,片刻后又平稳下来,他静静看着缦朱,挑眉:“太原王氏?还是,陈郡谢氏?”
缦朱眉眼稍动,未有言语。
可他没有轻易放过其眸中闪过的半分促狭,放下了杯盏,浅笑道:“看来,是谢安。”他顿了顿,笑意更盛:“既然如此,做笔交易吧。十日,你给我十日的时间,十日之后,他若不死,我替你杀了他。”
缦朱把弄着坠着的珠串,好似不在意般:“既为交易,你要给我什么呢?”
慕八解下腰间的玉佩,并不留念地丢给他:“这个,够吗?”
缦朱向来爱财惜宝,这璧玉触之温热,侧视色碧,正看色白,他眉目中的杀意瞬间敛去了,夹了三分喜意,惊叹:“这是……和氏璧?”
锦行快步走到桌旁,轻声道:“小八,这生意,好像不值当。”
他看着她,浅浅一笑:“值得。”
缦朱妥帖地收了玉佩,唇角扬起了一抹弧度:“啊呀,我倒有些喜欢你的聪明了呢。这交易,我做了。”他说着,倏地一掌打晕了跪在他面前的韩延,韩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极快,便倒在了冰冷的地上,他却不在意,啧啧笑道:“我的徒弟,我替你们解决了,不用谢我。”
说完,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俩一眼,兀自跳窗走了。
锦行笑盈盈地对慕八说:“小八,你们也该走了。”
唯她不能走,她若走了,一个都走不成。
慕八自然明白,他没有半分犹疑地扶起韩延,看着锦行:“十日,十日后,我来接你。”
锦行摘下了头上的钗环,将发丝弄乱,笑道:“嗯,十日,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