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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泰十三年整个锦朝粮食都略微减产,这对于像季家这样家有恒产的人家来说并没有多少影响,而对于农户的影响则比较大一些。
古代人更能居安思危,特别是靠天吃饭的农家人,这种情况更加普遍。他们即使小有余钱,也不会随意乱花。这个世界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总会有灾情出现,因此只要不是家徒四壁,连饱腹都难以做到的,农家人家家户户都有储存粮食的习惯。至于存留多少粮食,端看一家之主的眼光和对未来的忧虑程度。
但凡到了闹饥荒时,这些粮食就成了珍宝,那可是比银钱还要顶事。
今年收成不是很好,杨家埠原先打算盖新房子的几户人家开始犹豫起来,最终只有一两户人家按照原计划行事,其他几家都攥紧了手中的银钱,想等明年秋收再决定盖新房与否。
最近几年气温一直在降,只是每年降温幅度非常小,对杨家埠几乎没什么影响,也就没人关注。南方则不然,越是南面,气温的影响越大。
江南一带盛产粮食,每年能种两到三季庄稼,一旦有一季误了农时,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可能连带误了下一季耕种。如今降温的幅度还没有到少种一季的程度,但若继续如此的话,早晚会发生这种祸事。
不只南方百姓们担忧,作为掌管一府一县的知府知县更是忧心忡忡。可不要小看少种一季作物带来的影响,若真发生这种情况,那可是能要命的。
气温缓慢降低可不是最近一两年才有的事,早在好几年前就开始了,只是一开始没人注意到,现在已经接近第二季作物减产的临界点,再降低那么几度,即使没发生其他灾害,光寒冷的气候就能使粮食歉收,父母官们哪能不上心?
锦朝国库充盈,百姓们安居乐业,若江南连年粮食减产,这可绝不是好事。南方出产的粮食不少都被拉往锦朝北部西部,一旦这部分粮食断供,这两处的粮价就算没有粮商囤积拉高价格,自身也会大幅度涨价,这对于当地百姓们来说可是一大负担。农户们还好说,那些居住在城里的小户人家日子可就难过了。
不管外面如何,季家的日子还是照常过。位于杨家埠的季宅早就加固过,房子是请的泥瓦匠修缮,三处地窖则是季家下人慢工细活,重新用青砖砌墙而成。为了防止地窖进水,地窖入口重新设计了一番,盖子密封性能很好,隐蔽性也高。
这三年来,季宣和除了二舅冒雪过来看他那回添置了五个下人之外,没再给杨家埠的季宅添加人口,倒是康平县城的季宅添了两个看守门户的男仆。
季家人口不多,从季宣和病愈之后,他就将初级锻体术教给了两个护院沈清齐山,再由两人传授给季家其他下人。初级锻体术无甚大用,好歹能强身健体,使身手灵敏,至少能跑得更快一点。
也因为人口少,下人间是非也少,季宅上下包括季宣和夫夫以及甄老夫子在内总共十五口人,很少闹出龃龉,相处非常融洽。
季家没有女眷,也就无所谓前后院之分,二门处并无人看守。锦朝出嫁男子除了不能为官之外,并不用守在后院,对于出嫁男来说,门禁并没有对待女眷那么森严,反而后宅不能随意乱入,前院是畅行无阻的。
大户人家都如此,对于小小的季家来说,更无此规定,邵云辰连大门都能随意出入。这也是他嫁给季宣和才有如此待遇,换了旁的小有家业之人,即使作为当家主夫,出门也得好好斟酌一番。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迎来了仁泰十四年。
人们都盼望着这一年能够丰收,谁想收成比上一年还不如。因着前些年收成好,尽管连着两年歉收,百姓们手中积攒的钱粮并没有被掏空,只是都捂紧了口袋,轻易不舍得花钱。
如此一来,人们的消费能力就开始往下滑,季家杂货铺子和云记布庄进益比往年要低。季宣和对此倒不甚在意,他担心的是若来年还继续如此的话,人心就不稳了,一旦波及范围较广,就容易引起动荡,那么住在村子里就不那么安全了。
季宣和同邵云辰商量一番,又征求了甄老夫子的意见,决定将位于康平县城的季宅好好收拾收拾,指不定哪天就得搬到城里。三进宅子每一进都比较紧凑,只后院后边有个三四分地大的小花园,由于没人打理,早就荒废。
季宣和干脆让人把顽强生存的几株花草给拔了,盖了座温室,打算种植蔬菜,由留守人员刘江和文桩两人好生打理。
仁泰十五年初夏,这一年邵云辰十四岁,已是个翩翩少年郎,季宣和十一岁,还没长开,十足是个小孩子。两人一个是半大人,一个是小孩子,身高差距更大,季宣和眼眸暗了暗,一想自己的身高在同龄人中并不矮,也就没再多想。
这一年雨水非常丰沛,就算是少雨的北方,也同江南霉五月那样,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时不时还来一场大雨。
田地里已经开始积水,农户们不敢闲着,忙着给庄稼排水。杨家埠种植最多的是春小麦,耐旱却不耐涝。小麦泡水久了容易烂根,见此情形,村民们都有些火急火燎,纷纷施展他们能想到的各种方法。
季家两个庄子即使修了水渠,也只比其他田地好上一筹,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毕竟光靠他们庄子修的水渠并不足以成事。宁庄安庄两个庄头却非常满意,一点点差距,没准就能保住收成。
随着雨水下个不停,不止庄稼受到了影响,连家禽都出现了异常。
季宣和自己虽不大懂如何养殖,却在一开始就要求宁庄安庄扩大养殖时,要勤扫猪栏牛舍,隔一段时间喷洒一回石灰,很注重牲畜的卫生情况。当他听到段妈妈说村子里有鸡病死时,他让张庄头请来兽医对两个庄子上的牲畜进行检查,待确定没有生病的牲畜之后,果断要求两个庄头将差不多可以出栏的都杀了,在炕上烘干制成各种干制品。
宁庄张庄头和安庄李庄头听后不约而同皱紧了眉头,这几年来,两个庄子牲口不少,若都杀了自己用可着实有些多。对于主子们来说,干肉制品偶尔吃吃还可以,吃多了估计会腻味,毕竟味道还是鲜肉比较容易入口,两人纷纷上门进行确认。
就这一点上来说,连邵云辰和甄老夫子都赞同两个庄头的看法。季宣和并没有反驳,只是说季家并不缺卖牲口的这点子银钱,到时候干肉吃腻味了,可以将它们放在杂货铺子里卖,并不会有什么损失,若想吃鲜肉随时可以去买。
邵云辰和甄老夫子听了之后觉得这样也不错,就没再多说。季家当家人是季宣和,只要他下了决定,其他人就得遵循。两个庄头得到确切命令之后,便开始按照季宣和的吩咐行事。
看着一头头还能再长的牲畜被宰杀,两个庄头颇为肉疼。只是主子让他们这么做,两人也没别的法子。
自从季宣和听说村子里有鸡病死之后,他就要求季家所有人包括两个庄子和盐田上的庄户非必要不要进村,也不要同村里人来往,并让他们将人住的屋子也喷洒一遍石灰。一旦他们进村和村民接触之后,到家要先用醋熏一熏,洗个澡换身衣服之后再同家人接触。
季宣和这么要求完全是为了以防万一,阴雨连绵的,鬼知道滋生了多少细菌,不要说鸡瘟,发生时疫都很正常。
又过了几天,由于季家人都没出门,对于村子里的消息几无所知。邵云辰想着租了他家田地的佃户,放着不管似乎不大好,便开口道:“宣和,咱家的佃户要不要知会一声,让他们防着点?”
季宣和仔细看着邵云辰,知道他心善,季宣和不想为这么点小事就驳了他,便道:“成,邱成,你让沈清跑一趟通知两个庄头,再由他们告知底下的佃农。一会沈清回来就让他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做。以后只要出了季宅,都照此做。”
邱成领命而去。沈清作为护院,当初能被挑中就是看上了他的身板,后来经过文卓成护院的指点,又习练了初级锻体术,脚程很快,便没有驾马车前往。两个庄子离季宅不远,他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穿上皮靴,再撑着油布伞冒雨赶路,来回所花时间不多。
杨家埠六月份并不算热,又是阴雨连绵,气温比往年要低不少,沈清穿着不带毛的皮靴倒也不觉得有多热。因着预防的原因,沈清出门时就带了大门的钥匙,一进季宅先去预先划出来的小屋洗澡消毒,待一切处理完毕,又喝了一大碗姜汤,才到前院大堂汇报。
从他口中,季宣和知道两个庄子上的庄户最近几天也没有同村子接触,他想要了解杨家埠的情况只能等张庄头通知佃户之后再进行禀报才能得知。
很快张庄头就来季宅复命,消毒处理太过麻烦,邱伯就没让他进门,两人一人门外一人门内,听完张庄头的回话之后,邱伯便打发他离开,并再三声明,让张庄头一定要按照少爷说的那样做。
邱伯返回堂屋,眉峰微蹙,恭敬地开口道:“少爷,据张庄头所知,村子里死了好些鸡,像是鸡瘟,有几家舍不得余下的鸡,不是卖了就是杀了自己吃,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病鸡。”
“邱伯,朝廷不是说了不能吃病鸡吗,他们怎么敢这么做?这万一要真出了事情,可是要出人命的。”邵云辰有些吃惊,他从书上得知,不管是锦朝还是前朝,都有类似的规定,由家禽家畜引起的疫症不是一起两起,朝廷多番禁止,没想到这种事情还是照样发生。
“少主君,这没什么奇怪的。老奴虽不知道具体情况,估摸着康平县城离最近一次发生时疫估计时间很久了,朝廷不可能时时刻刻监督,想来那些村民已经忘记了时疫发生时的惨况,希望他们运气好,不要吃出毛病,那些倒霉买了病鸡的只能祈祷他们运气不要太糟糕。真要是发生了时疫,不光是他们,连我们也一样会受牵连。”人都是自私的,邱伯对于这些村民的决定一点也不惊诧,他知道既然杨家埠有人这么做,估计其他村子也有这样的人,“少爷,这雨要是再这么下个不停,早晚会引发疫症,咱们是不是要多准备些药材预防一下?”
“鸡瘟分很多种,村子里没有兽医,不知道这次鸡瘟属于哪种,由鸡瘟引起的疫症就更不确定了。家里有不少药材,你带着沈清齐山各种药材都买一些,保不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季宣和想了想,最终决定各样药材都备上一些。
邱伯正要出外采买药材,邵云辰叫住他:“邱伯,稍等下,我这里有几张和瘟疫有关的方子,你将药材打散了分开在不同的医馆买。”
话一说完,邵云辰就前往后院他自己的小库房。他的嫁妆不多,这些方子并不贵重,只是最常见的预防和治疗时疫的方子,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多备些总没有错。
很快邵云辰就拿着方子进了前院堂屋,邱伯接过之后立即汇合沈清齐山两人前往康平县城。出门前几人全副武装,不说斗笠之类,口罩都是人手一个。这也是托了穿越前辈们的福,口罩之类早就广泛应用,不止可以用来预防疾病,还能用来防风防沙。
为免别人多想,邱伯他们找了个借口——防被雨淋。不管借口有多荒诞,一旦接受这种设定,其实想想也并非不可能。
连日下雨,路面已经泥泞不堪,马车速度不快。沈清驾着马车,顶上搭有棚子,除了偶尔飘进来的雨滴,几乎不会淋雨。有蓑衣隔着,沈清身上倒是一点没湿,只是时间长了,座位边上开始泛起湿意。
这样的天气,外出的人不多。看着人们如常行动,沈清三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当下一切都安好,他们也不用担心被关在城内。
到了康平县城,三人分开行动,沈清和邱伯去买药材,齐山去给季家在康平县城的人手传达主子的意思。
因着连续两年粮食歉收,再加上细雨绵绵,康平县不复以往繁华,却也宁静祥和,一点没有紧张感。若以为人们都一无所知,那就太过小看他们了。心中亮堂的人估计不会少,只是都在暗中准备,谁都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邱伯每种药材都买了一些,邵云辰提供的方子上的药材则大量采买,只是每家医馆药房都买上那么一两剂,倒也不算显眼。最近有不少这样的买家,药材价格都比往日要高上少许。
这边邱伯和沈清两人几乎跑遍了整个康平县城的医馆,那边齐山租了个马车来回跑了三家,总算将小主子的意思传达完毕。
城里什么都要买,一旦封城就麻烦了。这次邱伯三人进城,带了不少干菜,包括菜干鱼干肉干等等。他们一到康平县城,就直奔季家杂货铺,将货卸完才奔向药铺。
粮食之类不用担心,不管是两个店铺还是季宅,都有大量储备。他们需要大量采买的是柴薪,药材等邱伯买完会给他们留一份。
因两个铺子要同人做生意,季宣和让他们戴上口罩,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关铺子歇在后院里,权当给他们放假。铺子都是自家的,少做几天生意不过是少赚一点,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季宣和看惯了生死,看透了人性,到底不是恶人,只要衷心于季家,他也不会为了一点银钱就漠视人命。
邱伯一行人忙完所有事,到家已是半下午,三人连同马车好一番消毒之后才各归各位。
听说一切正常,季宣和挺无语的,他们忙上忙下,一连防备了好几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都要以为他是杞人忧天了。只是看到阴沉沉的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就无法说服自己,算了还是按照之前的做法来,麻烦是麻烦了一些,总好过没命的好。
季宣和并不担心他们自己,他有写手系统,如果只是疫症的话,想要保住季家人并不困难。只是他不想太过出头,加之从系统中购买方子耗费甚大,暂且只能买方子的使用权,且救治一个人就得购买一次使用权。这么一来,方子就不能给外人用,因为他根本拿不出方子,也说不出方子的内容,抓药都得他自己来,经手之人过后会自动将这段记忆遗忘。
这就是写手系统的限制,除非他购买整个方子。这就又绕回去了,归根结底,他没有那么多系统币购买方子,才会那么细致地预防,再如何,季宣和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不到万不得已,季宣和不想动用写手系统。
季家有两个铺子,掌柜的和其他人打交道,康平县城内的小道消息还算灵通,稍远一些就没多少获取信息的渠道。如今两个掌柜又得了主家的吩咐,无大事不会登季宅的门。季家倒是风平浪静,日子照样过,只是轻易不出季宅大门。
季宣和不清楚这场雨是遍布锦朝,还是就在康平县附近肆虐。往好了想,若下雨范围小,那倒是锦朝的幸事。若南方也如此,不用想就知道结果肯定不那么美妙。康平县这样少雨的北方都如此,可以想象本就处于雨季的南方将是如何的景况。
时疫并非一定由动物开始传染,人自身也是可以染上的。最近一段时间,季宣和要求季家上下都注意清洁,吃食一定要煮透,宁可口感稍次一点。平时打井水时,不要将雨水带进井中。林林总总加起来好些个注意事项,季家上下都牢牢记住。
季宣和在现代经历过一回传染病,很多条例都还记得大概,加上甄老夫子在一旁补充,邵云辰把关,季家上下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宣和,院子里积了约莫半个鞋底厚的水,今年的粮食收成看来好不了。”午后是两人的自由时间,邵云辰望着泛着波光的院子,脸色有些暗沉。
“咱们院子垫的比较高,我们这边尚且如此,村子里其他人家估计积水情况更加严重,田地里就更不用说了。”季宣和望着乌蒙蒙的天空,近些天雨势不大,只是一天到晚飘着雨丝,也真够烦人的,“咱家不缺这点银子,只要人没事就成,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笃笃”敲门声响起,门子李仓上前应门,他谨遵主子们的意思,确定是杨家埠村长,才欲打开大门,便听到杨祝礼村长阻止了他的行动。
“不用开门,我说几句就走。”村长顿了顿,才开口道,“知县派了衙役来通知,但凡生病的家禽家畜一律杀了焚烧,病牛也如此,宰了之后等雨停进县衙通禀一声即可。水要煮开了才能喝,不要饮用河水,水井要用盖子盖好,最好在上面搭个棚子。食物要煮透,多备些治疗伤寒的药材,身体不适尽早去看大夫。嗯,就这些,你可记好了,别落下什么。”
杨村长又重复了一遍,确定李仓记住了才往回赶。
杨家埠两百多户人家,自是不可能都由村长亲自通知,杨村长亲自跑一趟也是看好季家。俗话说莫欺少年穷,更何况季家根本就不穷。这几年来,杨村长看着季家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他眼瞅着季家比村子里其他几家地主生活还要宽裕,不介意顺便卖个好。
甄老夫子听了后摇摇头,康平县知县还是嫩了点,亏得他运气好,要出事早在之前就出了,哪等得到现在?不过亡羊补牢其时未晚,在还没出事前采取行动,也算他没有蠢笨到家。
正当季宣和以为一切都云开雾散之时,二舅派人送来消息,南方有部分地方发了大水,一些善后没处理好的县镇染了时疫,且病因不同,有的之前就有过先例,很容易就能治愈,个别县镇病因比较复杂,当地大夫正在加紧着手诊治。
大灾通常伴随时疫,朝廷这方面应对还算不错,派出擅长疫症的御医前往疫区,并调集足量的药草。如今南方通向北部的各个要道都有兵丁把守,以免时疫扩散开来。
不只如此,部分被纳入锦朝版图的北部草原地区,一者吃的并非井水,二者蓄养了大量牲畜,卫生情况不容乐观,时疫也开始爆发。
对于杨家埠来说,无论是草原还是南方疫区,都相距甚远,正常情况很难传染给他们。二舅派人送信给季宣和,不过是让他多些防备,心中有数,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季宣和让来人捎了封回信给二舅报平安。他其实非常庆幸,穿越前辈的努力并没白费,大多数疫症都能很快治愈,百姓们谈及时疫也不会立马色变。
纵使如此,季宣和也没有松懈,季家人一如既往安守在家,尽量不与他人接触。
朝廷派兵丁在疫区附近设岗哨,也是在疫情爆发之后,之前还不知道有多少病菌携带者流向他方。
自从知县派遣差役通知各个村镇之后,杨家埠村民除开外出看庄稼,基本都闭门不出,一个个防人跟防贼似的。
季宣和虽然不知道明末具体情况如何,但是如此大范围长时间降雨肯定是没有的,如今的锦朝处于明末时期,大方向上差别不大,细节上却大不相同。好在他本身对于明末这段历史也不甚了解,知道个大概已经足够。
随着降雨的持续,时疫爆发的县镇越来越多,药材开始短缺,不断有体质弱的染病者因买不到对症的药材而苦苦挣扎,继而迎接死亡。
杨家埠最终也未能幸免。疫症并不严重,杨家埠唯一的郎中杨湛就能诊治。能治愈的疫症本来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没染病的也到杨湛家抓药。如此一来,不到半天时间,杨郎中家药柜就空了。没买到药材的村民急急忙忙跑到镇上县里,谁成想其他地方也大都如此,只有运气好的人才有幸能买到。
杨湛家。
“当家的,亏得我留了个心眼,让你留了几份药材自家用,要不然家里有人病了看你咋办?”周氏一想起她听到的消息,当下仍心有余悸,“咱家就你和二弟两个壮劳力,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如今哪都药材紧张,染了时疫想靠自己捱过去基本是个笑话,真到那时,那些买了药材没染病的难道能匀给咱们一些?省省吧,真到了那时,求爷爷告奶奶都不一定有人能那么好心。以后当家的你可得长个心眼,我知道你仁厚,但也要为一家子想想啊。”
杨湛听了有些讪讪的,他还不至于仁厚到不顾自家人,只是一时没想那么多,幸亏自家媳妇脑子转得快,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有一就有二,只要雨没停,疫症很难拔除干净。康平县辖下多番防备,还是免不了染病的人越来越多,有外边的人带进来的,也有本地自身爆发的。
由于药材在疫情爆发初始就被抢购一空,原本死亡人数不该这么多,可惜人都是自私的,人人都把着手中的药材不肯放,致使染病身亡的人比预想中的要多。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见死不救,有那心肠不错,关系又近的,匀出一两份,这样的事情也不少。可与之相比,更多的人秉持着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
杨家埠半数以上村民都姓杨,杨村长的老爹就是杨氏一族族长,族长父子两人协同族老多番劝说之下,让杨氏一族买到药材的人家每家匀出两份,多补他们一些银钱,就算这样,药材还是不够,族里没了几个老人和闺女。
那几家满屋白色,染时疫身亡的家人还不能入土为安,心里愤恨异常。
可这又怪得了谁?康平县久未经历疫症,最初知县应对措施不当,百姓行动又太过迅速,等知县等人反应过来时,药铺都已经空了,再想弥补已经为时晚矣。
这回是他们手脚慢了一些,换成他们自己买到药材,也未必就有那么好心能给别人用。只是他们不会这么想,他们只当是他人心狠,得了不治之症也就算了,明明能治愈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家人一步步走向死亡,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杨氏一族还算好的,起码还有人坐镇,有人拿主意。杨家埠小半数其他姓氏人家就看他们的运气和人缘了。有些人家运气好,一大家子都平安无事,有些人家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季宣和对于杨家埠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在时疫尚未在杨家埠爆发时,邵云辰佩戴的小月佩就莫名发凉,小月佩几年来被他润养出的光鲜色泽也变得暗淡晦涩。
小月佩上显示出模糊的字迹,季宣和夫夫仔细辨认才看清是个‘疫’字,除此之外,小月佩上还有红蓝两个箭头,一样不甚明显,红色箭头直指杨家埠,蓝色箭头则指向另外的方向。
字和红色箭头比较好理解,至于蓝色箭头,两人琢磨了一番,都认为指引的是安全方向,只不知提前了多少时间预知。两人没有急于知道答案,无事人一般该干嘛干嘛。
直到佃户刘家明披星载月偷偷来季家求药时,季宣和夫夫方才得知杨家埠的情况。杨家埠有人染上时疫只比小月佩提示晚了将近五个时辰,小月佩润养了好几年,一朝提示完毕又重新变得色泽暗淡,仅比当初季宣和从祖父手里接手时好上一些,这不得不让季宣和猜测提前预示的时间是不是和养玉的时间有关?
小月佩有动静了,大月佩仍旧色泽明亮,安安稳稳地待在季宣和脖子上。
时疫还没爆发时,人们仍有心情去田间地头走走,看能不能保住一部分收成,等时疫爆发之后,谁还管庄稼?还是人命更重要。
这场雨一直下了一个多月才停止,等天放晴那日,人们和天色一样阴沉沉的脸总算绽出一丝笑容。雨停了,那么时疫就能慢慢过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正常出行了。
死于时疫的人都要焚烧,骨灰也得密封于罐子内才允许家人安放进棺内安葬。这是朝廷明文规定的,谁都不敢多言。随着疫情散去,人们重新出门活动之后,到处都是哀乐,一时间满眼凄凉。
康平县官员最开始处置有些不当,后续动作却还算不错,疫情并非最重的,与其他疫区相比,死亡人数比例不算高,排在中等位置,估计知县的官帽子丢不了。
有些能干的知府知县,只要是常见的疫症,治下死亡人数极少的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官员,等疫情过后必将得到朝廷的嘉奖。
待疫症彻底过去后,邱伯去康平县城查看,季宣和则携着邵云辰踏在宁庄的土地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雨水洗礼,春小麦之类不耐涝的作物已经绝收,水稻还有部分幸免。季宣和看着田间挺立着稀稀落落几株稻苗,神色异常平静。
早在天晴,田间雨水放干之后,邵云辰就让庄户们种上了土豆和红薯,若有余力就种一些耐寒的蔬菜。土豆和红薯这两种作物不管如何,即便无法成熟好歹也能收上一些。这次不用季宣和派人示意,佃户们看了主家如此动作,也主动效仿着做。
季家两个庄子上大部分牲畜在一开始就被宰杀,成年的只留下耕牛和奶牛,如今畜栏中牲口寥寥无几,这倒省了很多事,很少有病死的。
季宣和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邵云辰,面色平缓下来。邵云辰这么一个大少爷跟着他过日子,几年下来,如今对农事已经非常熟悉,更是能举一反三,种上土豆红薯和蔬菜,怎么着也能弥补一些损失。
人们都不是蠢的,看了季家的行事动作,但凡有些脑子的村民都开始根据自家的情况种植一些作物,或粮食或蔬菜。七月中旬并不算太晚,粮食不敢保证,至少这个季节能种的蔬菜还真不少。
看了宁庄的情况,季宣和夫夫又去盐田看了看。将近两个月没有产盐,负责盐田的冯宝山有些急了,嘴角都起了燎泡。盐田一年产出多少可是和他家收入多少息息相关的,产盐高峰期空窗近两月他不急才怪。
“今年情况特殊,不怪你们,只要刨除这两月,其余十个月产盐量符合要求,你们的月钱照给不误。至于额外的收益,必然会降一降,毕竟这两个月的损失不能全由我们承担,冯老伯,你可同意?”邵云辰和季宣和商量过,庄子盐田的事情归他管,铺子则由季宣和处理。
一听到主子行事如此宽厚,冯宝山也不愁眉苦脸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他有一大家子要养,季家本身给的待遇就不错,如今得了这样的保证,他仿佛踩在棉花堆里似的,对往后的活计更有干劲了。
“多谢主子们,婆娘,快去叫大郎几个过来谢谢主家的厚恩。”话还没落,一阵脚步声传进众人耳中。
“来,来,大郎你们都过来,主家心善,咱们一家子给主子们磕个头。”冯宝山很是感激,自是诚心诚意给季宣和夫夫叩首。
两人没有多待,交代完事情就回了季宅。
冯家大郎有些摸不着头脑,语带疑问:“爹,咋回事?看您乐的。”
“主家免了这两个月的产盐量,只要余下十个月份产盐量达到要求就成,若超出要求,照样有奖赏,只是奖赏要比往年少些,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大郎:“啊,真的?我还担心今年日子难过,这下子好了,不用再节衣缩食了。”
冯宝山婆娘也乐眯了眼:“这主家不错,不像上一家那样干多干少都一样,多了和我们没啥关系,少了,我们家日子就没法过了。”
……
季家损失最小的就是暖棚,里面并没有积水,蔬菜长势很好。除了暖棚之外,季家其他产业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损失最厉害的是两个田庄,盐田和两个铺子只损失这一个来月的收益。
半下午,邱伯从康平县城返回季宅,也带来了县城的消息。
县城季宅一切安好,两个铺子则都有人染了时疫,因着药材准备充足,很快就痊愈了,人员并没有什么损失,就是有近一个月没开铺子,邱伯去的时候铺子已经重新开门做生意。
经了一场时疫,各种货物价格都有所上涨。季家杂货铺和云记布庄都得重新进货,邱伯好一阵忙碌才搞定此事。
这一场雨不仅毁了庄稼,连布匹粮食之类都有不少受潮发霉,人们损失不少。
季宣和看了自家的存粮,发现也有部分受了潮,好在情况不算严重,晒一晒就没有问题。
这日季宣和收到了二舅的回信,直到此时,他才算放下心来。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牵挂的人不多,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又不是无情之人,只要真心待他,他必还以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