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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粟坐在白若耶对面,捏着帕子拭泪,凄声哭诉自己命苦,说燕瑾瑜移情别恋,当着下人的面甩她耳光,大冬天让她用冷水洗衣裳,又说燕瑾瑜拱手把他送给桑持玉,桑持玉根本就是记恨她从前喊他小怪物,存心报复。她翻来覆去地说,泪如雨下,说话间偷偷觑白若耶脸色,只见她神色有些疲惫,似乎心不在焉。
“师姐,”周小粟埋怨道,“你有听我说话么?人家劈里啪啦说这么多,你怎么连个声儿也不应。”
白若耶回神,瞧着周小粟皱了皱眉。周小粟今日打扮得很得体,高发髻金步摇,身上还熏了浓浓的梅花香,熏得白若耶脑仁儿疼。
今日的周小粟和那日在宫城遇见的周小粟不一样,从神态到步调,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白若耶往后靠了靠,离她那香味远一点,道:“你还记得我昨儿跟你说过的话么?嫁给燕瑾瑜是你自讨苦吃,现在后悔,晚了。”
她那日压根儿没说这话,她是在诈眼前这个周小粟。
屋里暖炉烧得太旺,周小粟拿起腰扇使劲儿扇着风,泪眼朦胧道:“师姐,你不是说我有事就能来寻你帮忙么?这些话都不作数了?”
没诈出来,尾巴藏得真深。白若耶笑了笑,“行,我这就去找桑持玉去。他在哪儿?带我去寻他。”
“找桑持玉做什么?”周小粟有些着急,“罪魁祸首是燕瑾瑜,得先去找他。”
韩野扮的燕瑾瑜正在驿馆里等着,若白若耶来寻他,他就会想尽办法同她吵架歪缠,一出戏紧锣密鼓地唱下来,他们就能把白若耶绊住,不让她回石巢,给桑持玉和苏如晦争取时间。当然,除了演戏绊住白若耶,他们还在茶碗里下了迷药。两手准备,万无一失。
周小粟笑着给白若耶斟茶,“师姐,说这么多话,该渴了吧,喝口茶。”
白若耶接过茶碗,却一口没喝,“燕瑾瑜是个软骨头,没用。要找得找桑持玉,让他松口,把你放了。他现在是圣子,父亲跟前的红人。父亲对他百依百顺,你要想自由,只有从桑持玉这边下手。走,带我去找他。”
周小粟陪着笑,“是这个理,可是……”
白若耶挑眉,“可是什么?”
周小粟额头上冒冷汗,手里的腰扇越扇越快。她干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他凶神恶煞的,多怵人。”
白若耶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周小粟一愣,“你知道?”
白若耶笑道:“在石巢,对么?”
周小粟手里的腰扇啪地掉在桌上,她忙又捡起来,干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他去石巢做什么?”
“当然是去救澹台净,”白若耶低头看碗里清茶,“原来如此,燕瑾瑜被你们掉包了,那日我见到的燕瑾瑜是谁?该不会是阿晦吧。”说到苏如晦,她的话儿停了一瞬,“桑持玉没有被父亲的灵心天通影响,还探查到澹台净没死。你们今日这出调虎离山之计,就是为了救他。”
“师……师姐……”周小粟有些不知所措。
白若耶朝她伸出手。
“做什么?”周小粟结结巴巴问。
“阿晦给了你与他联络的罗盘吧,罗盘给我。”白若耶道。
周小粟犹豫着。
白若耶拍拍她的肩膀,“小粟,别逼我用强,你是疗愈秘术者,打不过我。”
周小粟从怀里掏出罗盘,递给白若耶。她心里苦涩,苏如晦跟她说师姐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还不信。如今一看,确实不一样了,师姐以前从来不威胁她。
罗盘泛起青光,符纹浮动,白若耶拿起罗盘,唤了声:“阿晦。”
一个清越的男声响起:“师姐。”
白若耶轻叹,“你竟还唤我师姐。”
“你不也叫我阿晦么?”苏如晦的声音很平静,“找我什么事儿,直说。”
“你做事还是像以前一样,太冲动。深入虎穴不是英雄,而是蠢货。”白若耶道,“把澹台净留在石巢,今天的事我当没发生过。”
罗盘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苏如晦道:“太不巧了,我刚刚把他送回离州。”
白若耶不相信苏如晦的话儿,道:“小粟在这里,阿晦。把澹台净带给我,我把小粟还给你。”
周小粟苦了脸,“师姐你好狠的心,你拿我威胁师哥么?”
苏如晦那边在笑,“师姐,你不能动她。”
白若耶攥着罗盘,指节发青。她的声音蓦地冷了下来,“苏如晦,我能割你的喉,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动周小粟?”
“师姐,你糊涂了。”苏如晦说,“我说的是你不能,而不是你不会。”
白若耶愣了一瞬,继而发现自己指尖有阵阵麻意。
“师姐你是聪明人,我没指望周小粟那个笨蛋能瞒过你。今日赴约,你一定发现周小粟有猫腻。你还会发现,周小粟一直劝你去找燕瑾瑜,当然,你不会去找,因为你知道燕瑾瑜并非燕瑾瑜。此外,你还会发现周小粟拼命劝你饮茶。你也不会喝,因为正如你猜测的那样,茶里有迷药。”苏如晦慢条斯理地说,“可是你提防了所有这些,却忘记提防另一点。”
白若耶从齿缝里出声:“香……”
她的对面,周小粟也昏昏欲倒。
“对,我没跟周小粟交代我在她的熏香里放了点儿迷药。”苏如晦笑吟吟道,“我还在你俩谈话的屋子放足暖炉,周小粟热,就会扇风,风一扇,她身上的香就会到处飘。一切都很自然,因为根本不是演的,是小粟自发的行为。自发的行为,你就看不出马脚。这个法子唯一的缺陷是周小粟也会中招,不过问题不大,牺牲师妹套师姐,值。”
周小粟骂了两声苏如晦,头一倒,晕了过去。
白若耶仍苦苦支撑,没晕过去。她的面前,榧木门推开,苏如晦从外头走进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桑宝宝。
苏如晦把她扶起来,给她闻了闻薄荷香,白若耶的神思终于清醒了些,眼前模糊的人影也渐渐清晰。苏如晦还是老样子,蹲在她身边吊儿郎当。从他的眼神里,白若耶看不出丝毫怨怼和愤怒。倒是桑宝宝,冷冰冰的,白若耶明显能感觉到这厮不待见她。
“你怎么不用镣铐绑我?”白若耶定定望着苏如晦,“苏如晦,你不长记性么?我杀过你,你不怕我再杀你一次?”
苏如晦笑道:“师姐,你不会。”
这次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会”。
“你错了,”白若耶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手按在刀柄上,“你总是这样,念着旧情,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心软。当初你明明怀疑我,我说几句话,你就信我了。现在我割过你的喉,你还存着无聊的希冀,到这龙潭虎穴里来指望我回头。你的心太善,我这般卑劣,不择手段,你竟然还能原谅我。阿晦,你要记住,我是妖,我的父母都是妖,我出生于雪境的暴风雪。自打我会说话,我就立誓要为我的种族献出我的一切。你我的确曾经情同手足,可是阿晦,为了我的族群,我会把我的手足斩断。”
桑宝宝默默举爪,一截猫爪锃亮闪光。
苏如晦坐得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因为白若耶腰间的刀惊慌。
他轻轻一笑,道:“好吧,你断手断脚我不拦你,我也没有立场去拦你。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很正常。可是师姐,我希望你认清楚与你同行的那些家伙的面目。与恶狼同行,你的路走不了太远。有件事,我要同你说。”
白若耶深吸了一口气,问:“什么事?”
“你还记得你每日必定要服用的灵息丸么?”苏如晦道,“你还记得你无缘无故的头痛症么?你派来杀我的那个妖怪,神荼,他也有头痛症,他也要服用灵息丸。你没想过为什么么?”
“有话直说。”白若耶道。
“所有受过灵心天通秘术的妖都会染上头痛症,因为罗浮王篡改了你们的认知,修改了你们的记忆。灵心天通的副作用就是剧烈的头痛,只能依靠药物缓解。”苏如晦凝视她的双眼,“师姐,罗浮王对你用过灵心天通。”
屋子里沉默,掐了嗓似的。
苏如晦道:“小粟的秘术可以清除灵心天通的效果,师姐,我们可以帮你找回你自己。”
白若耶转脸望向窗外,大雪消融,梨花开了。她道:“不必了。”
苏如晦一愣,“为何?”
“灵心天通的事,我知道。”她掉过脸来,“阿晦,谢谢你的好意,但你误会了。这件事情,我一直知道。雪境离人间太远,这里如此美丽,如此温暖,来到这里的妖,不免生出流连之心,将我们在风雪里受苦的族胞抛之脑后。为了让懦夫勇敢,让远行者记挂家乡,所有远离雪境潜入人间的妖都要接受父亲的灵心天通,包括我。父亲在我们的思想里烙下烙印,忠诚是我们唯一的信仰。”
苏如晦慢慢皱起眉。
白若耶的声音很平静,“有了灵心天通,我们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退缩,永远为族胞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