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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萃查过了膳房,去库里清点过了晚宴要用到的美酒、用具,日头已经落下。钟萃一行走在宫道上,余韵洒落,宫墙一片绯色,正走着,鼓声响起,身边的宫人相互看了看,轻声提醒:“娘娘,前殿入席了。”
“本宫知道了。”钟萃朝前殿的方向看了眼,虽表面瞧不出,但脚下的步伐却快了些。
时辰到,天子在前殿设宴招待百官,前殿开,后宫荣华殿也开了,如今后宫无中宫,高太后既无下旨命妇们无需入宫谢恩,在宴上便会露个面,钟萃身为后宫嫔妃,是万不能在高太后之后入殿。
后边宫人跟着加快,一路过了小道,钟萃刚踏进荣华殿,以穆妃为首的后妃、夫人们早早便到了,穆妃为人古板,在她眼里,钟萃便是协助徐嬷嬷管着内务处,那也只是一个嫔位,居于她们这些妃位之下,岂有她们妃子都到了,让她们等着一个嫔姗姗来迟的?简直是毫无规矩!
穆妃在宫中的人缘说不得好,为人古板不通情理了些,三妃往常是禧妃在前,是宫中老好人,如今禧妃不得后妃的心,熙妃又向来是温和担不得事的,倒是最为不得嫔妃亲近的穆妃展露了出来。
钟萃的位置在三妃之下,她刚落座,穆氏正想斥责几句,好叫钟萃往后知道规矩,还没开口,殿外先通报起来:“太后到。”
穆妃到嘴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脸上十分不自然,随着殿中的后妃、夫人们一同起身朝高太后见礼:“见过太后。”
高太后搀着身边嬷嬷的手,在首位上坐下,这才虚虚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太后。”
高太后来只不过是露个面,去岁年宴上尽是宗室公主、王妃,高太后也不过坐了片刻就走了。外边水榭丝竹奏起,高太后举了杯:“今日乃重午,祈愿我大越再无邪祟疫病,太平安康,黎明百姓安泰。”
堂下举杯,待同饮过酒,高太后在身边嬷嬷的服侍下用了两口便放下,目光落在下边。后妃和夫人们微微敛眉,双手交握,只待恭送高太后。
后宫嫔妃们还等着高太后发话,高太后要回宫,临走总是要吩咐一二,把宴托付下去,往年那淑贤二妃还在时,二妃各有分工,高太后只需吩咐贤妃一时便是,但如今后宫只一个钟嫔协助徐嬷嬷管理后宫,并无当时淑贤二妃那等明确的权利,何况在钟嫔上边还有三位妃位在。
位置仅次于高太后的三妃敛着眉,心中也在猜测高太后会如何吩咐,穆妃胸脯不由得挺了挺,在穆妃心中,三妃虽位份一样,但禧妃惹了天子厌弃,熙妃当不起大事,太后若是按规矩,定是要嘱咐她才是。
高太后满头银丝,但目光却清明,把下边的神态收入眼底,淡淡的出了口:“哀家身子欠佳,不能久坐,如此便回宫了,这宴中一应就由钟嫔打点。”
钟萃起身,微微福了礼:“臣妾尊太后旨意。”
高太后搀扶着嬷嬷离去,待高太后离去,众人这才起身,三妃目光不明的打量起钟萃来,尤其是穆妃最为不忿。当着这么多夫人们的面,太后越过她们位份高的几个妃子把权交给位份低的钟嫔,这让她们还有什么颜面。堂堂妃位倒不如一个嫔位了。太后此举全然是视宫规于无物!
但偏生这话是太后亲自开的口,太后的话就代表着宫规,穆妃便是心中再不满也只得憋在心里,面上不敢露出丝毫来。
这是钟萃头一回办宴,还要打点殿中一应,招待命妇们,钟萃丝毫不敢放松了的,越是这等时候,钟萃越是正经,小脸紧紧板着,穆妃几个的反应并不放在眼中,她吸吸气,同样举起酒杯,小嘴抿了抿,说道:“夫人们不必拘谨,随意便是。”
夫人们不知,只得见她说话做事不轻不重,荣辱不惊,在心中对钟萃不由得高看一眼,言语中也热切几分:“嫔娘娘客气了。”
夫人们也朝她举杯,待一杯酒水饮过,殿中的气氛松弛下来,夫人们也笑意盈盈的闲谈起来,赵老夫人这是头一回进宫,丝毫不敢放松了的,悄悄同钟明兰说着:“这宫中的娘娘们我瞧着可都不是善茬,方才还以为她们撕扯起来呢,心里都紧张了半晌,到底是宫中的娘娘们,这三言两语的又停下来了。”
钟明兰垂着眼,她们的位置离上边有些远,但方才殿中的气氛只要有心都能瞧得出来。连老太太都看出来宫中娘娘们暗潮汹涌的,那这身处其中的人又岂没有感觉的?钟明兰先前还觉得钟萃这个侄女有些陌生,不像三年前那般的胆小怯懦的性子。
但现在钟明兰突然就明白了,如同宫中这般情形,再是胆小怯懦的人周旋了几载后也要脱胎换骨一番,这种事只有经历过的才能深刻体会,旁的人再难想象,这个侄女在宫中摇身一变,脱胎换骨一般,可笑侯府的人,从老太太开始,甚至到她自己都没有这种觉悟。
江陵侯府的三姑娘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揉捏的庶女了,她已经站在了他们仰望的地方,反倒他们自己还沉浸在过去中,以为还如当年那般能随时把人握在手中。
身后宫人替钟萃布菜,钟萃随意用了几口就用绣帕沾了沾嘴,端了酒杯,不时朝身边的彭夫人、范夫人二人说起几句来。
“说来下晌时本宫还瞧见了两位太傅。”钟萃突然说了这一句。
彭范两位夫人头一回与钟萃结交,她们不知这位宠妃娘娘的脾性,在交谈时便多是客气,维着面子情份,到这会儿才难免惊讶起来:“娘娘见到他们了?”
钟萃轻轻笑了声:“是啊,两位大人随着陛下登上了城楼,下来时正巧给遇上了。两位大人倒是十分和气之人。”
彭范两位夫人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两位太傅同为天子帝师,从早年在朝堂上便一路扶持,私交甚笃,两位大人交情好,夫人们自然也走动频繁,各自十分了解,若说范大人和气倒是真的,范大人打圆场,说话笑眯眯的,但彭大人性子就直率,时常直言进谏,数次得罪了天子,都是范大人在中间周旋。
彭夫人提及彭大人来,也是忍不住埋怨几分:“都跟他说了多少回了,年纪也不小了,这脾气也应该改一改了,他非得横冲直撞的,像头牛一样,拉都拉不回来,娘娘是不知,臣妇啊每日见他上朝心中都忧着呢,生怕他那个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到时候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生是好。”
钟萃嘴角轻抿,她能听得出来的,彭夫人这话虽是在抱怨,又何尝不是在提前先诉诉苦的,她都摆明了彭大人是这样的脾性,若是当真有一日罚了彭大人,彭夫人也能有这个由头的,钟萃眼神都未曾变化一下,反倒朝旁边的范夫人眯着眼笑得和气:“这有何的?不是还有范大人么?本宫亲耳见识过范大人那一张巧嘴当真是巧舌如簧,不过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的。”
彭范两位夫人不由得看了眼,这三言两语的,钟萃在她们眼中便不同了,叫两位夫人心里都不由得慎重了几分。后宫嫔妃,哪有机会亲耳听到重臣与天子谈话的?
正说着,内务处的宫人进殿来,悄声在钟萃耳边说了几句。钟萃起身,朝夫人们点点头,带着人朝外走。
外边的管事迎上来:“嫔主子,前殿已经叫了三回了,咱们准备的美酒已经全送了过去了,方才前殿的公公又来宣了。”
宫中准备采买,都是根据往年的采买置备,为了怕防止意外,宫中多是会准备一些,但也绝不超过太多,重午也是按往年的份例准备的,谁也不知前殿竟然来添置了三回了。
钟萃也觉得这里边不同寻常:“前殿怎么回事?”
管事把知道的说了:“听公公说,陛下今日像是十分高兴,往日宴中向来不过饮上几杯便做罢,但今日却大肆酗酒,足足喝了好几壶了。”
他还有些没好意思说,这陛下饮酒如水,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边的群臣见状,哪里敢扫了陛下的兴的,自然是要舍命陪君子,也一杯接一杯的水酒惯下去,把好好的美酒当着水给饮了,实在浪费,偏生这带头的还是陛下,管事也只能认下。
“嫔主子,如今怎的办?”
钟萃不过沉吟片刻,便做了决定:“把内务处为后边备下的美酒先顶着送过去解了今日的围,再者后宫这里的美酒还有不少,若是前殿不够的,也可从后宫的美酒中再抽些过去。”
但前殿饮的酒同后宫的可不同,虽同样都是美酒,但前殿的酒适合男子,味甘冽辛辣,后宫妇人们饮的美酒,则多了些甘甜。大男人向来是不饮妇人用的酒的。
管事略微有些迟疑,钟萃看他一眼:“都这时候了还管分甚么酒不成?都饮了这么多美酒了,想来也昏昏沉沉,分辨不出来了。”
管事也无法,只得应下,招了人匆匆搬酒往前殿送。
钟萃站在原地,脑子里想着管事先前说的,又把今日遇上陛下的事仔细回想,顿时恍然。原来今日陛下一语不发正是心中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