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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就摆在天子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闻衍自幼习帝王之术,天子帝心无法叫人猜偷半分,除了幼时,闻衍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此刻这个清醒的认知宛若醍醐灌顶,叫他在一瞬间看清了一个事实。
他以为的在意通通都是假的,顺王妃的眼神仿佛在提醒他,一切都是天子做作多情!凭空想象!
这个认知叫闻衍心中寒意凛冽,又满是羞恼。堂堂天子,以他的身份地位,闻衍高高在上,自是自负,在天子眼中,天下臣民皆应该爱戴他,敬重他,从无例外,但早有先前的后宫女子,以淑贤二妃为首的后宫嫔妃表里不一,欺君罔上,如今又有这钟氏竟不在意天子!
闻衍身为帝王,天子又岂会有错?错的不过是后宫那些心怀叵测的嫔妃,错的是那钟氏!分明不在意,又偏生做出那些关切的事,她想要的是什么?帝王多疑,闻衍下意识把钟萃与那淑贤二妃等人做了对比。
那淑贤二妃等人奉承帝王,讨好帝王,为的都是后宫权柄,为了那中宫后位,天子不过是她们欺瞒的对象而已,都是假的,而那钟氏...便是闻衍再如何把淑贤二妃等人的诡计用到那钟氏身上,他却不得不承认一点,那钟氏并非是这等贪图权贵之人。
自入宫以来,那钟氏所行的每件事,每句话,向来老实认真,却没有哄骗奉承天子的。甚至连她如今手上的权利也都是他送过去的,闻衍教授她学问知识,她的道理都遗自他,当“先生”的哪有不了解“学生”品性的。
她只是纯粹的不在意。
这个可能,叫闻衍心中越发恼怒。
她岂敢!
天子脸色一瞬间难看起来,顺王世子本就伺候在侧,心中下意识忐忑起来,还当是哪里没有伺候到的,连忙问道:“陛下,可是有哪里招待不周的?”
闻衍压着嘴儿,“并无,同为宗亲,世子不必紧张。”
顺王世子点点头,微微勾起抹苦笑。顺王府身为皇族宗亲,在京城地位超然,府上除了顺王夫妇,便是世子为大,何况顺王世子还曾入宫学读书,与天子也曾有过几分年少交情。
但纵然是宗室,在天子面前,也是臣下,能被呵斥训诫的。陛下年少登基,多年来性情越发叫人捉摸不透,宗室少有在朝堂上做出建树,顺王世子也不曾入朝为官,与陛下早前的情分早就淡了,何况便是入朝多年的老臣们也拿不准陛下的性情脾气,何况是旁人。
顺王世子与宗室走得近,除此外与那天子母族高家也走得近,他冷眼瞧着陛下这几年待高家都颇有几分冷落下来,除了高家大爷如今还在朝中担任重职,其他的也只将将挂了个闲差,平日朝中大事也不会命他们赴任。
这种种异象,也怪不得连高家那边都生出了别的念头来。
顺王妃到后,顺王听话的喝了醒酒汤,顺王妃是女眷,不便多待,等顺王喝过了醒酒汤,她和善的朝天子福了个礼:“是老身担忧了些,搅了陛下们的兴致,这便不打扰了。世子,你好生侍奉陛下。”
顺王世子轻轻颔首,闻衍压下心底涌上来的所有思绪,面色如常,对着顺王妃,脸上稍显几分柔和:“王妃客气了。”
顺王妃离去,顺王世子便道:“王府前些日子定了几个戏班子来,下晌后便在后边水榭里开唱。”
席散了,顺王府早便在前院拾掇出数间房间出来,由大臣们更衣洗漱一番的,顺王喝了醒酒汤,稍微清醒了几分,也由得世子吩咐人扶了回去。
女眷也有专门收拾出来供稍歇一番的楼阁,王府的姑娘们作陪着,待稍歇一歇,水榭那边的戏班子们已经准备好了,这才带着姑娘们前去水榭。
闻衍坐在上首,世子亲自捧了唱报单子来,恭请天子第一个点,闻衍接了,点了一个《八仙祝寿》为顺王妃贺寿,待天子点过,单子送到顺王妃手上,再依次往后传下去。
一出《八仙祝寿》不过一二刻,戏班子唱完,顺王妃朝闻衍道谢:“老身谢陛下祝寿。”
闻衍扶了人起身,“王妃大寿,不必多礼。”他环过四处,沉沉开口:“时辰也不早了,朕尚有公务,这便该回宫了。”
顺王妃等早有预料,纷纷起身恭送天子离府。
天子亲自驾临臣下府邸,本就是天大的恩典,依着顺王等人的想象,天子亲自来一趟露了面便应该会回宫去的,如今天子留到这个时辰,已是给了顺王府天大的面子了。
待闻衍登上马车,护送的侍卫们的身影都不见了,一干人等才起了身,心底里微微松了口气。天子驾临虽是恩典,但谁不知天子重规矩,重礼仪,有天子坐镇,到底拘谨起来,生怕有何处做得不好惹了天子不喜的。
顺王浑身还带着酒气,但神志已然清醒,带着一行人又回了水榭处听戏,台上这出是顺王妃点的,有扮宫婢的,有扮宫妃的,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顺王眯着眼看了会,蓦然想起陛下今日见那钟三公子的事来,招了世子近前来:“本王问你,宫中的那位钟嫔如何?”
顺王夫妇早前远在外地,对京城中事所知不多,只从传来的信上知道如今宫中皇长子的生母乃是庶女出身,顺王原先却是不当一回事的,如今却有些不同了。
在顺王的眼中,天子后宫嫔妃众多,谁先诞下子嗣倒不足为奇,左右如今中宫还未入宫,待往后中宫入宫,诞下嫡子,其他的皇子们也不过是封王,安享荣华富贵罢了。顺王也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便是如今后宫无子,在朝中争闹之时,皇长子应运而生,出身分量重了几分,往后所享的荣华也更多几分罢了。这样注定安享荣华的皇子,自是不用费心安排他的大道,那天子这一番单独把那钟三公子点出来,又数次提及到那钟嫔来,顺王历经各种阴谋,当即便察觉到天子的态度不同。
世子想了想,回道:“回父王,据儿臣所知,这钟嫔入宫不过三载,原本是顶了江陵侯府嫡女入宫,却不知为何得了陛下的宠爱。钟嫔为人玲珑,便是太后娘娘对她也极为满意,时常便赏下赏赐去,儿臣觉得,许是后宫只皇长子一人,太后爱屋及乌,这才对钟嫔多有亲近。”
宫中无中宫,高太后又不喜见人,宗室们也鲜少入宫,世子还是从高家嘴里听到过几句,高家女眷曾入宫几回,想来对钟嫔更为了解几分。
钟嫔模样好,如今更是年轻貌美之时,在世子看来,陛下如今对这钟嫔多有几分偏爱也不足为奇,这世上男子有谁不爱颜色的?待时日长了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世子从女/色上想,也并非说不通,相反今日在顺王府的人,多是如同世子这般想的,只觉得那江陵侯府送入宫中的女儿如今正是得宠之时,是宫中宠妃,得天子欢心,这才对那江陵侯府的公子不同,只数位察觉到不同之处。
顺王瞥了眼世子,摆摆手把人挥退了。到底是王府嫡子,顺风顺水惯了,竟连半点奇怪都没看出来的,顺王如今却是有些后悔把世子留在京中打理事务了,世子遵循礼制,受先生教导,身边又有管事们帮衬,对王府事务处理得也得心应手。
但以王府的地位,王府世子办事,又有多少人敢阻拦的?
天子何等重规矩之人,宠信一个庶女也就罢了,但却万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置规矩礼仪于不顾的,顺王今日与陛下相见,更是确信天子威仪,心中清明如同往昔,恰恰如此才更为奇怪了。若天子当真只是因为宠爱妃嫔有所不同,以陛下那般规矩礼仪之人,为何会略过那江陵侯的嫡子,而偏生挑了一位庶子出来。
闻衍回了宫,先是去了永寿宫,同高太后秉了顺王府之事。
“顺王与王妃身体安康,精气十足,还请儿臣替他们像母后请安道谢。王妃舟车劳顿,再过些日子回转了,自会入宫面见母后。”
高太后连连点头:“那便好,叫他们不用急着入宫的,哀家如今也上了年纪,知道他们从外地千里迢迢回京城不易,过些时日再见也不迟。”
闻衍轻轻颔首,朝高太后抬手见礼,便告退了。
出了永寿宫,天子先前还柔和的面容刹那面无表情起来,杨培跟在后边,心头蓦然一跳,虽不知陛下缘何有些不同,但到底小心伺候着总是没错的。
杨培连脚步都更放轻了两分,直到走到分叉路,陛下负手朝前殿走,杨培往后看了看,不由得想起数回陛下心绪不佳时,往那缀霞宫去了一趟便好了,他朝天子宽阔的背上看了看,大着胆子提议:“陛下,今日天色正好,缀霞宫林子里不少野花鲜花,不如陛下前去瞧一瞧。”
伴君如伴虎,天子喜怒不定时,御前伺候的都格外当心,杨培得出了经验,早前不敢开口,陛下心中自有主意,容不得任何人左右。但他冷眼看着,陛下便是瞧着不悦,却多是会往那缀霞宫进的,正说完,前边天子停下步伐,杨培心里一喜。
闻衍顿住脚步,帝心多疑,他微微侧身,目光落在身边伺候多年的大总管身上,面上丝毫瞧不出情绪来。眼眸微眯:“那钟氏倒是好手段,竟连你都买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