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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打定了这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徐光启却并未感到轻松。他非常担心汤若望一意孤行,自己却不能眼看着教友走上不归路,唉,没办法,只有等见面之后再详谈吧。
知道老父在想心事,徐骥不好打扰,只得依靠在卧具和车壁打起了盹。
车辆摇摇晃晃,徐光启也有些犯困。他索性抛开心事,像儿子那样如法炮制,身体向后一仰,慢慢闭上了眼睛。
“老爷,前面来了一些人,”徐光启刚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坐在车辕上负责赶车的徐福就将车门帘而撩开了一条小缝说道。
“阿……嚏,嗯,怎么啦?”车门帘儿的缝隙虽然不大,可一股尘土却已经趁虚而入,徐骥也随着一声“阿嚏”醒转过来,并且伸手拉开车上窗子那个更小的门帘,父子二人一起凑过头来向外面望去。
虽然是接近正午时分,可官道上行旅稀少,一队肃立在前方路上的整装的人马就格外显眼。
这队人马不是“一些”,而是得有二百多人。他们有的仍然骑在马上,可更多的人已经下马并且稍稍活动着腿脚,但整个队形并不凌乱。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整齐的青色飞鱼服在满眼黄土的管道上尤其醒目。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对方整齐的装束也说明并非流寇。可另一名老仆徐禄已经骑着牲口前去探问,此时正与对方相互问答。
交谈了几句之后,徐禄就掉转身往回奔来,对方也有三人随后而行。徐禄坐下的牲口只是代步只用,当然比不得对方的高头大马。但是对方也并不放马疾行,只是跟在徐禄的后面。
不一会儿,几人就来到近前。
“是锦衣卫……还是个千户,”徐骥说道。老父好歹曾经做过朝中大员,这点儿官场见识徐骥还是有点。
徐光启也已经看清了徐禄后面其中一人胸前的熊罴,而且青色服装上的飞鱼图案也清晰起来。
“是京城锦衣卫千户马大人,”此时徐禄已经来到徐光启的车边,他一边下马,一边向车上的老爷禀报着。
“车上可是徐光启徐大人,”那位锦衣卫马千户也已赶到近前,边下马边出声询问。
“正是家父,不知马大人有何指教?”徐骥撩开门帘下车之后,转身与徐福一起将老父搀扶下来。
“卑职锦衣卫副千户马麟叩见徐大人,”马千户甩脱了缰绳,往徐光启的身前走了两步,一边自保家门,一边跪倒行礼参见。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也同时跪倒在地。
“不敢不敢,马千户无须多礼,”徐光启已经从车上下来,站稳了身形。见对方如此客气,就赶忙上前一步,伸手把马麟扶了起来。
说来不能不说是皇帝陛下的一个小小失误。
此前虽然予以徐光启钦差大臣巡抚陕甘地区民事的专责,可并没有授予他任何官阶。要知道明朝的巡抚和钦差只是差委,并非“坐官”,一俟所办差事了结、交卸关防之后就恢复了“一身轻”。
徐光启虽然曾经有着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协理詹事府事的衔头,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在没有朝廷正式的委任之前,他是不可能以“礼部侍郎”什么什么自居的。
因此,对面跪下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副千户,徐光启是根本不敢托大的。
“徐大人无须客气,卑职奉皇上口谕,前来扈从徐大人办差,马某与王百户和赵百户以及麾下人等悉听徐大人差遣,”说完,马麟稍一侧身,手指着那位稍微胖些的人说道:“这位是王百户,”然后又指了指瘦些的那个,“这位是赵百户,”
“锦衣卫百户王柏年叩见徐大人,”“锦衣卫百户赵惕叩见徐大人,”两人赶忙上前重新见礼。
徐光启一边对两位锦衣卫百户客气着,一边心里不禁有些微微不解。
京城的锦衣卫向来多半是由勋贵子弟充任,三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年轻,马千户不过三十出头,王百户和赵百户也都是二十四五的样子,如此年轻就获得重用,看来他们的父兄肯定是权势熏天之辈。
这些人骄横恣肆惯了,可不是那么好驾驭的。虽然甫一见面,他们尚能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可时间一长难免故态复萌。到那时自己既不能当场训斥,又不能遽然斥退,那可真是要坐蜡。
不错,自己是有钦差大臣的关防,也有先斩后奏的利器,可正经事儿尚未办理多少,自己身边的人却已经被收拾干净,这……这要传出去,自己岂不是瞬间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皇帝陛下的信任是自己最大的依托,可这所谓的信任也最是捉摸不定,可以令人位极人臣,一旦失去也可以遽然令你身陷囹圄甚至身首异处。
而无数事实已经充分证明,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那“信任”却忽然间消失无踪,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远的不说,熹宗在位不过七年时间。可在这短短的七年时间里,东林党和阉党这两大势力集团就“你方唱罢我登场”了。虽然双方各有致命的缺陷,可如果熹宗始终给予充分的信任,任何一方都不会从权利的顶峰遽然跌落谷底。
低调是自己处事的不二法门,可有这些勋贵子弟环绕左右,到时候恐怕想低调都不可能。
“对了,险些忘了大事,”马麟对徐光启低声说道:“徐大人,皇上有旨意,”一边说着,一边就从怀里掏出一份明黄卷轴。
“哦,那……请稍等,”徐光启急忙打断自己的念头,扭头看了一眼儿子徐骥。
“徐大人无须多费周章,皇上已有口谕,路途之上多有不便,咱们……心中有圣意即可。”马麟看出徐光启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衣物太过随意,因此给儿子示意去车上取衣包,所以他就开口劝道。
“唉,马千户,做臣子的还是要严守本分的好,请稍安勿躁……”虽然徐光启说话的声音不高,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甚至其中也不乏借机敲打的意味。
“是,卑职明白,”马麟也感到徐光启的话有些刺耳。如果是在以前,他早已给予有力回应,可想起临行前皇帝陛下的千叮咛万嘱咐,此时又看到徐光启身上的那一身行头的确不适合聆听圣音,因此也就收起了要予以回应的念头。
雨雪稀少的冬季,一路行来风沙甚大。徐光启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车上,可身上的这件棉袍也早已落满灰尘。而且二十几天起卧都是身着同一件,因此皱皱巴巴着实有碍观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