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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于汴神色一正,沉声道:“陛下,这三位,明是为了拜祭先帝,实则是为与魏忠贤勾连,居心叵测,其心可诛!臣建议,立刻回绝,打掉他们的妄念!”
魏忠贤此刻,对朱振来说,还是巨大的威胁,对曹于汴等人来说,更是!
魏忠贤现在仍旧掌握的权势与能力,没有人敢小看。
朱振神色不动,看向王永光。
王永光稍稍思索,道:“陛下,臣认为也不能让他们见面。魏忠贤陪侍先帝多年,手段通天,不说蓟辽党羽众多,就是臣等京城行事,他一旦有所指使,不说尽毁,怕也会事倍功半。”
毕自严没有说话,面上凝色说明了一切。
朱振倒是能了解这些人对于魏忠贤的忌惮,或者说惧怕。
他心里转动着,仔仔细细盘算一阵,微微自信一笑,道:“三位卿家不用那么担心,刚才朕不是说,想再看看吗,这就是机会。”
说完,他看向曹化淳,面色平淡,道:“带他们去,将人都撤走。”
这次,曹化淳都变色了,小心翼翼的道:“皇爷,真的全撤走吗?”
不止宫外朝臣惧怕魏忠贤,宫内的内监同样如此。
魏忠贤的权势熏天,是从宫内绵延到宫外的。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都看着朱振。
朱振目光掠过众人,微笑着道:“无需那么紧张,要重视,警惕魏忠贤,但也不要过于恐惧。等他们三人走了,再派回去,不要再让任何人见魏忠贤。他们三人……之后叫到这里来,朕要看看他们。”
曹化淳心头有些惴惴,还是道:“奴婢明白了。”
曹化淳退出去,曹于汴三人都看着朱振,面上的凝色不减。
朱振笑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刚才说到盐政,毕卿家继续说。”
毕自严躬身,组织了下措辞,道:“陛下,在神宗朝,往前推十五年,朝廷的盐税还能有近五百万,天启三年以来,只能卖些盐引,不足二十万。现在,从盐场,到盐课,再到运销,已经完全脱离朝廷掌控,最赚钱的,一个从盐场到盐课以及地方的官吏,二来,就是各地大盐商……”
朱振静静听着,不时若有所思的点头。
王永光,曹于汴也在听,同样在想着应对之策。
与此同时,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三人,被曹化淳引着,走向乾清宫偏殿,天启的灵堂。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来宗道,钱龙锡随后,尽管同样保持着严肃之色,眼神中却有些闪烁,难掩凝色。
很快,曹化淳先一步来到灵堂前,对着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严密的禁军以及内监,抱着手,尖声道:“都退下。”
“是。”一大群人应着,快速退走。
黄立极三人走过来,看着退走的禁卫与内监,神色不动的转头向里面看去。
就看到跪在棺椁旁,一身素白的魏忠贤,一边伸手烧纸,一边侧头看向他们。
‘魏忠贤……’
他们心底默念着,他们的心态很复杂,他们自己都难以分辨清楚。
曹化淳转身向三人,微笑着道:“三位阁老,请,咱家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曹化淳就走了。
来宗道目光四顾,发现所有人真的走了,就剩下他们三人与里面的魏忠贤,神色忽然一变,看向黄立极,目光凝色的低声道:“元辅?”
黄立极面无表情,径直向前走,迈步走入灵堂。
他没有去看魏忠贤,径直跪下,突然老泪纵横,大声道:“陛下,老臣来看您了……”
魏忠贤驴长大脸都是老年斑,无声的用余光看着黄立极的表演,眼神有轻蔑,神色如常的慢慢烧纸。
来宗道与钱龙锡见着,连忙跟上去,跪在蒲团上,大声嚎啕起来:“陛下……”
魏忠贤烧着纸,头也不转,充耳不闻。
黄立极跪在那,并不抬头,只管大声哭嚎。
来宗道与钱龙锡哭了几声,一边哭喊一边暗暗对视,随后又悄悄瞥向魏忠贤,连忙又收敛目光回来。
“臣一定好好辅佐新帝,绝不负陛下所托……”
黄立极哭的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是感人肺腑,声音大的不像快七十的人。
来宗道与钱龙锡则注意着身份,拿捏着身份的‘陪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立极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胡子上还都是眼泪鼻涕,慢慢站起来,对着棺椁仍旧哭声道:“陛下,老臣去了……”
来宗道与钱龙锡跟站起来,说着大致相同的话。
黄立极转身走了,一步一擦泪,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去看魏忠贤。
来宗道与钱龙锡跟着黄立极,纵然心头十分冷静,很想与魏忠贤说话,但都强忍着。
‘还活着就好……’两人忐忑的内心,有着丝丝‘宽慰’。
他们三人走了。
魏忠贤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就那么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烧纸,表情都没有变动过。
这三人一走,曹化淳就回到门口,看了一眼魏忠贤,一挥手,原本散去的禁卫,内监,再次站到了原本的位置,将这灵堂内内外外,前前后后围的水泄不通。
魏忠贤依旧神色不动,跪坐在棺椁前,看着火盆里的光。
曹化淳快步转身追上了黄立极三人,带着他们,走向乾清宫后殿。
朱振这会儿,还在与毕自严三人说话。
毕自严久在户部,对户部情况及其熟悉,字字句句都能给朱振解惑。
朱振在奏本里看到的许多不解,都能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毕自严的话还在继续,道:“陛下,朝廷现在的支出,总共有三项,一项是俸禄,二项是赈灾,三项是战事。其中,俸禄占一半以上,赈灾不足十分之一,其次是战事,以西北与辽东据最,并且年年攀升,朝廷已无力承担。朝廷与各地都在建议加税,臣不敢同意,若是加税,只会雪上加霜,对朝廷非但无益,反而会激起更多祸乱,并且,加税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日后只会一加再加,百姓本就困苦难熬,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朱振听着,脸上渐渐变成肃色。
毕自严的话,说到他心坎里了。
大明的这点赋税,就靠那点地,那些本就困苦的百姓,要是再加下去,只会激起更多的民乱,这又会增加平乱的支出,循环往复。
再者,偌大的大明朝,就靠那点地,那些百姓过活了吗?
这时,曹化淳悄步走了进来。
朱振轻轻吐了口气,看着毕自严道:“卿家所言,字字在理,朕深以为然。国库的事,容朕再细细思量,三位卿家,我们当前的要务,还是整顿吏治。”
‘整顿吏治’是目的,却也不完全是,当下,是为了从阉党手里夺权。
“臣等领旨,告退。”王永光,曹于汴,毕自严三人起身,心领神会。
朱振看着三人的背影,对曹化淳点点头。
曹化淳转过身,对外面挥了下手。
在曹于汴三人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同样进门的黄立极三人。
曹于汴三人停住脚步,抬手无声的见礼。
黄立极余光扫了眼三人,面色不动的走入后殿。
来宗道与钱龙锡,则更直接的审视了这三人一眼。
这三人,明显是新帝要重用的人,步入内阁,指日可待的事情。
‘不知道,内阁会有怎么样的变化……’来宗道暗自的想着。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来宗道知晓,内阁换人,是迟早的事。
只是,他不想走。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等人走到近前,对着已经坐到软塌上的朱振见礼。
朱振见着黄立极胡子是还有鼻涕眼泪,嘴角暗自抽了下,道:“免礼。拜祭过皇兄了?”
黄立极不自禁的又擦了擦脸,道:“先帝与臣恩重太厚,在御前失礼,请陛下降罪。”
‘这是官场演技?’
朱振看着黄立极的做作,心里腹诽一句,道:“朕能理解,也难怪皇兄如此器重卿家。”
黄立极擦了擦脸,低着头,神情依旧悲伤。
来宗道就省了这番虚假客套,余光瞥着不远处小桌上有些狼藉的四副碗筷,暗自有些心惊。
悄悄看着软塌上不动声色的朱振,默默警醒自身:‘这位新皇帝的手段……不可小觑!’
等了一会儿,朱振觉得差不多了,看着黄立极道:“卿家,刚才杨卿家那道奏本,你看过了?”
黄立极神情正色了一下,沉默片刻,道:“陛下,杨景辰此人,履历敦厚,品行出众,是有能力担任阁臣的,他如此自谦,怕是有些妄自菲薄。”
朱振看着黄立极,又瞥了眼来宗道与钱龙锡,不禁心里暗道:这黄立极三人,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与魏忠贤、与阉党,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他刚才在与王永光三人的对谈中,从曹于汴那知道,魏忠贤杀辽东经略熊廷弼,是因为黄立极深夜给魏忠贤写了一张纸,这才让魏忠贤下定决心,杀了熊廷弼。
‘来宗道,钱龙锡,与魏忠贤与阉党又是什么牵扯?’
朱振猜不透,这几人,不像冯铨,崔呈秀,周应秋那边赤裸的不要脸,与魏忠贤,与阉党的关系外人很难猜透,毕竟,他们是当朝阁臣,位高权重,多少还要些脸。
“卿家说的是,”
朱振不动声色,道:“那卿家与杨卿家说说,就说朕不准,让他不要再上了,哪怕上三次,朕还是不准,就这么定了。”
来宗道见朱振不准杨景辰自辞,心里暗松,这意味着,‘东林韩癀’不能复起,东林党暂时就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自然,意味着,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臣领旨。”黄立极抬着手,枯瘦的脸上,除了肃色,没有其他情绪。
来宗道与钱龙锡,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身后侧,一言不发。
“三位卿家,还有什么事情要奏禀吗?”朱振接过曹化淳递过来的茶杯道。
黄立极没有说话,来宗道抬起手,道:“回陛下,臣等商议了陛下的登基大典,明年改元的年号,以及先帝下葬的仪程与时间。”
说着,他拿出一道奏本,递给朱振。
朱振接过来,打开看去,就看到了奏本上拟定的几个年号,‘崇祯’二字赫然排在第一个,而后是他的登基大典,定在下月初二,也就是九月初二。而天启的下葬日期,则定位十月十六,葬于德陵。
朱振仔细思考一阵,忽然微笑着道:“年号就崇祯吧,其他的都依照来卿家所奏。对了,来卿家,这是你们昨晚在黄卿家府里商量好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商量了这么多事情吗?”
来宗道完全没想到,朱振会知晓他深夜去黄立极府邸的事!
在这个特别的时间,这种事是极其敏感的!
他心头骤慌,脸色却是如常,道:“回陛下,这些,是早就在商量的,昨日去元辅府上,是为了商量黄河赈灾一事,由于事态过于紧急,臣等不敢耽误。”
朱振刚才的话,其实就敲打、试探这三人。
见这三人表情几乎没有多少变化,暗自腹诽:倒是练了一副好脸皮。
朱振喝了口茶,转而就道:“来卿家辛苦,不过,凡国政大事,当于内阁定议,不可私下而决,以免朝野非议,有损来卿家等声誉。”
来宗道连忙抬手,道:“臣谨遵圣喻。”
朱振见黄立极始终不露情绪,越发看不懂这个首辅,心里念头转动,忽然道:“曹于汴一案,朕仔细看过了,没有什么证据,起因是言官弹劾,后面炮制的证据,牵强附会,含沙射影,不足以定罪,首辅,朕命你汇三司,为曹于汴翻案。”
“臣领旨。”黄立极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
朱振深深的看了眼黄立极,道:“没有其他事情,三位卿家就去忙吧。值此多事之秋,三位卿家务必戮力同心,稳住大局,不可生乱。”
“臣等领旨,告退!”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三人神色如常的抬手,而后缓步退出去。
朱振一直目送三人走出去,拿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自语的道:“曹于汴是崔呈秀构陷的,崔呈秀又与黄立极不合,你们阉党内部斗起来那就最好不过……啧……忘了……应该将杨景辰也加进去……崔呈秀应该恨极了杨景辰……”
朱振脸上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旋即满脸笑容的拿起身旁的奏本,再次看起来。
朱振还没看到多少,曹化淳就端着一叠奏本进来,轻声道:“皇爷,通政使司刚刚派人到司礼监的奏本。”
朱振看的入神,头也不抬的随口道:“都是些什么?”
曹化淳低着头,道:“皇爷,都是弹劾首辅黄立极的。”
朱振下意识的哦了一声,随后猛的抬头,道:“弹劾黄立极的?都是?”
朱振看向曹化淳举着的盘子,起码有十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