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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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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以前每一次打电话,说完再见,宋野枝总要让易青巍先按挂断键。

    易青巍向宋野枝先是摇头,后是挥手,宋野枝领会得到他的意思,却没有动作。

    连带易青巍也没有了动作。

    不过,只是几秒而已。易青巍静默着多看了几眼他,立即转身走了。决绝得很,毫无拖泥带水的作派。

    走廊很长,他走得很快,没有回头。

    见易青巍一面,又可以续自己几年的命。也像戴上了铁链脚镣,引自己一步三回头。既格外满足,又怅然若失。

    宋野枝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

    此时不过晚上十点,街道上的行人和车很少,只亮着几盏孤零零的灯。北京的这个春天很荒凉,夜晚和伦敦没什么两样。

    宋野枝是很听话的。

    去了英国之后,除非必要,他当真从没在晚上出过门。吉姆之前嘲他胆小,要拿自己给他做榜样,晚上大摇大摆去空荡荡的街头晃,结果屁滚尿流跑回来,哆哆嗦嗦地说目睹了一场持枪抢劫。

    兜里手机振动,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赵欢与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不是回来了吗?现在在哪?”

    她听起来很冷,牙齿直打颤,宋野枝反问:“你在哪?”

    “胡同口。”

    宋野枝失笑:“我没在家,你快先进去坐着。”

    “爷爷知道你回来吗?我就是怕露馅,先打电话通个气儿。”

    “真变聪明了。”宋野枝说,“爷爷知道,进去吧。”

    “所以你在哪?”

    宋野枝从医院走出来一段路,好歹拦到了车,他说:“准备去小叔家。”

    “小野,小叔在小汤山。”

    “嗯……我刚从小汤山出来。”

    赵欢与沉默一会,嘀咕道:“你丫还真是为他回来的。”她接着问,“那你还去小叔家干嘛?”

    “之前去家里找小叔,易爷爷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我不放心,过去看看。”

    “那我来找你。”

    “你在家等我。”

    “我不。”

    宋野枝笑了:“行,来。”

    宋野枝先到,站在门口的石柱边等了几分钟。

    细跟高跟鞋敲在石砖上,清脆动听。白色亚麻衬衣,黑色高腰纱纺阔腿裤,现出盈盈一握的细腰,赵欢与从转角处走出来,黑发红唇,身姿窈窕,步态婀娜。

    一见人来了,用眼神迎接,两个人都笑着,唯独赵欢与眼里有一层水雾,微光流转,漂亮极了。

    她双肩一塌,倒去宋野枝的肩膀,眼眶越来越热。

    “又再见了呀,宋野枝。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一副学生样儿,一路上过来肯定有被叫成同学是不是?”

    自见到彼此以后,他们的嘴角就没下去过。

    宋野枝佯装思考,道:“我想了想,我本来就还是学生。”

    “嘁。”

    “为什么打扮这么美来找我?”他接过她手里的皮质手包,替她拿着。

    赵欢与:“什么这么美!日常工作装!刚从小姑公司里打工回来,累死了。”

    赵欢与大学毕业后定居广东,去年年尾非典的苗头刚在广东部分地区冒出来,沈乐皆就连夜赶去广州,把她揪回北京安生待着。没闲几天,被易槿盯上,抓去当苦力。

    李姨听到了交谈声,疑惑地打开门,看清面目,大惊大喜:“小野!欢与!”

    赶紧敞开了门,侧身招他们进来:“快进来快进来,哎哟,李姨多少年没见你们了呀。”

    两个人言笑晏晏,一起鞠躬打招呼。期间,宋野枝偷偷回头悄声问:“眼泪擦干净了?”

    赵欢与抬起头来,在背后推他一把:“就没哭好不好。”

    “李姨,您怎么在家也戴口罩?”

    闻言,喜色转为愁容,李姨拉着宋野枝求助:“老爷子晚上时候发起烧来,那仨孩子的手机都关机,我一个也打不通。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这么乱,我怕去医院反而给染上非典,但不去的话,如果真是非典,那不是造孽耽误治疗嘛!”

    李姨说着说着有了哭腔。

    赵欢与刚从易槿公司回来,易槿今天下午飞美国去谈合同了,现在肯定还没落地。

    “李姨您别着急,我们来了,我们处理。”

    他们俩急急跑上楼去房间,易伟功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灰败虚弱。他年纪大了,生起病来,无论大小,风险极高。

    宋野枝转头对赵欢与说:“欢与,去问问李姨,易爷爷近期有没有出过门,有没有吃过退烧药。”

    他凑上前去,蹲在床前叫人,伸手探额温:“易爷爷,身体有没有哪个地方疼?”

    易伟功睁开眼睛,看到他,动了动嘴唇,脸上的皱纹堆出一个笑容:“小野,什么时候回来的?”接着摇摇头,想抬手推开他,却没什么力气,“好孩子,离爷爷远些,别传染给你了。”

    看到易伟功,宋野枝就想起宋英军。离开这么些年,爷爷是不是也有卧病在床,儿孙不在身侧的时候。

    他心里难受,声音柔下来,去安慰,像对待小朋友:“不怕啊,爷爷,咱没定是不是非典呢。您记不记得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现在感觉怎么样?”

    赵欢与早脱了鞋,噔噔抬着杯热水跑来,说:“吃过,但是最后几颗,现在家里没药了。易爷爷前段时间非典闹起来之后就没出门了。”

    非典有潜伏期,而且药店不出售退烧药,得拿着处方去医院,还很大概率会被隔离。

    宋野枝看一眼时间,拿了主意:“再等一晚上,烧还不退,就去医院。”

    之后向宋英军通电话报备情况,宋野枝就留了下来,在床前陪了一夜。

    定时用棉签沾水润唇,定时替换敷在额头的毛巾,定时测量体温,定时用温水擦拭身体。

    赵欢与哈欠连天,一同陪着,因为这次合同的事,她已经熬了小半月的夜。后半夜,她撑不住倒在房间的沙发上睡着了。

    易伟功时不时要和宋野枝说说话,聊聊天,眼瞧小辈为自己忙上忙下,他既内疚心疼,又止不住高兴。

    “小野,你来这一趟,还走吗?”

    宋野枝抬来一个矮凳坐在床边,两手趴在床上。他点点头,末了,又摇头:“我也不知道。”

    “当年走那么快,都没来和易爷爷打个招呼。”易伟功笑着嗔怪。

    “所以一回来就来看您啦。”

    “见着你小叔了?”

    “见了。”宋野枝没有再看易伟功,睫毛忽闪,“穿着厚厚的隔离服,戴面罩,还有护目镜,感觉也没看到啥。”

    易伟功被他逗乐了,咳了两声。

    “我想以前,你小叔就指着你疼,你也值得,拼了命跑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消息。你今天那找人的架势,要是你小叔看见了,美了他了。”

    易伟功余有笑意,却开始叹气。

    “我家小巍啊,和他妈妈一样。他妈妈也是医生,在工作位上心梗,没人及时发现,救不回来,连你易焰叔叔结婚都没看到。”

    “这一次,他沉着脸来告诉我决定要去小汤山,就像他高三时跟我说要学医的时候一样,总怕我拦他。我没有,我两次都没有。我说,儿子,你去,尽管放心去!这是荣誉,不是精兵强将国家还不一定敢让你上第一线呢,爸在家好好等你,别挂念家里。他当即跪下,给我磕了个头,走了。砰砰那两声响,我忘不了。你小叔的骨头,是硬的。”

    房间里只留着床头柜上一盏小台灯,易伟功脸上满是骄傲,有泪从褶皱丛生的眼角滑出。

    “小野,我后来真怕,每天都在怕,怕他像他妈妈,也不回来了。他没结婚,没个一儿半女,孤身一人来,孤身一人走,我做爸爸的,光是想想,都得疼死了。”

    他转头看向宋野枝,发现孩子也在悄悄用手掌抹眼泪。易伟功把手臂抬起来,粗糙干瘦的指头去擦他的脸,失笑,慈祥而和蔼。

    “还是小孩儿。怪易爷爷,跟你说这些,害小野掉金豆儿了。你也疼你小叔,是不是?”

    宋野枝点头了,很用力。

    “你们这样好,我就高兴。”易伟功仰了仰脖子瞧赵欢与,“小野,帮她把毛毯盖严实了,天儿还冷着呢。”

    他凝望天花板,继续说话。人老了,会孤独。膝下儿女全在忙各自的事,不再特意空出时间听他唠叨了。

    “你们四个呀,和和睦睦长大了,还都这么优秀,我们老的看着就得意。你和欢与还不急,乐皆去年也成了家,就剩你小叔。我每次跟他提这事儿,他都敷衍我。我知道,小巍从小对恋爱就没什么心思。上次把他逼急了,他告诉我说,爱情在他那儿不是必需,不是离了就活不了。”

    “我一寻思,这话说得也对。但我就是希望他能找个好女孩儿,年轻时,两个人互相照顾,老了,两个人互相搀扶。再生个儿育个女,一家人美美满满。生命中那么多烦心事,有个家,多好啊。但他每次都拿你小姑来搪塞我,说姐姐不结,弟弟也不忙。你小姑也是,忙得我连人影儿也逮不住。两个人都让我气够呛。”

    “小野……”易伟功拍他的手,“小野?”

    宋野枝没挨过打,但现在的脑子应该就像是被人闷了一棍子。抽痛,发懵。他回过神,把落寞掩去了,傻傻的:“我刚才想了想您说的画面,很好,很幸福。小叔……他也很好,该拥有这样的幸福的。”

    易伟功哈哈大笑:“对,你小叔还没你拎得清。”

    “他呀,亲近的人的话都多少听得进去。你帮爷爷说说他,劝劝他,让他开窍。你呢,我替你爷爷烦你了啊,你也要张罗上,大小伙子了。”

    易伟功闭了闭眼,舔了舔嘴唇,宋野枝马上把浸了水的棉签递上去。他眼珠浑浊,面色暗黄,哑声补了一句:“如果他能回来的话。”

    棉签一抖,掉到床单上。

    宋野枝捡起来,攥在手里,断了。细木的茬尖使劲刺着手心,他对易伟功说,对自己说:“能的,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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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怎么有朋友确定小叔非典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