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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隆隆,如山呼,如海啸,眨眼就近了。
白景源缩在雪窝子里,隔着大片枯草往外偷瞄。
穿越前他是很喜欢骑马的,听到马蹄声,他还有点小期待!
在他印象中,马儿总是优中选优匹匹神骏,骑士们总是穿着优雅整洁的骑装,挺腰直背,自信的坐在高高的马背上。
像他们白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家家都有马场,节假日约着亲朋好友酣畅淋漓的跑上几圈,洗去一身热汗,换上舒适的衣裳,在花园里吃着美食喝着小酒,大人们聊聊生意经,孩子们顶着大人的笑骂满院子疯跑,最是惬意不过……
现在这些……都是什么鬼?
一水儿的黑马,怕不是有上千匹?整齐跑动,如黑云压城,看得人喘不过气!
一坨积雪落下,掉进衣领里,白景源瞬间缩成鹌鹑,俩眼依旧瞪得好似铜铃,盯着黄土路眼都不眨!
打头那人映入眼帘,紧接着后续几百号人也能看清了,初时的震撼过后,白景源颇为失望。
这些马又矮又小,看起来就跟骡子似的,马具更是简陋至极,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控马飞奔肯定极难。
再看马上之人,全都脏污得看不清面容,油腻板结的长发在风中乱舞,就像湖底沾满淤泥随波摇荡的海草,至于衣裳,更是大部分都破破烂烂连屁股都遮不住!
可若说他们穷吧?这支几百人的队伍,愣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
那马上的人,也个个精悍,浑身都透着股凶悍的匪气!
白景源对挣钱不在行,可他花钱是个行家啊!
在生产力相当发达的现代,拥有一匹马,对绝大多数人来讲都是很奢侈的事情,在这个落后的年代,这些人养得起这么多马,应该很有钱才对……
既然骑得起马,穿好点很难吗?
这矛盾的组合,让他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
“吁~”
“将军!此处有脚印!”
正当他好奇的偷看这支队伍的时候,一人突然翻身下马,趴到雪地上细细查看。
白景源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雪下得这么大,他和雉脚印本就浅,过了这么久,早就不明显了,结果这人冒雪控马疾驰,还能看到这个!
简直了!什么眼神啊?!老铁!你该不会是带着侦查系统穿越的吧?
“哦?”
最前头那人闻言勒马停下,侧头看向趴在地上的人,声音微哑,却明显能听出来,竟是个女人!
队伍里的人却没有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轻视她,见她停下,身边掌旗那人打出旗语,后面的人也停了下来。
好几百人的队伍,却跟一个人似的。
这治军的本事,啧!倒是让他开了眼界。
“雪太大,脚印实在模糊……”
那人语中带愧,趴在雪地里不敢抬头。
雉和白景源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脚步本就凌乱,又在这绕着圈犹豫了会儿,经过风吹雪埋之后,的确很难辨认。
将军也不为难,举起手来,刚说了个“搜!”,就见芦苇荡前人高的枯草中钻出一身着华服、浑身贵气的白净小公子来。
乱发下丹凤眼微微一眯,将军调转马头,挥停属下,定定的看着他走近。
白景源抖抖身上积雪,高举着空空的双手,咬着牙跑了过来,不等那将军发问,就大声道:“将军!大泽有匪!吾可引路!”
却见那女将军对他所言丝毫不感兴趣,只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后竟驱马上前,一甩长鞭将他卷到了马上!
将军貌似是个面瘫,那眼神实在复杂,白景源看得心里发慌,不由满脑子奇怪念头乱窜:
【这么高冷的吗?】
【行不行好歹说句话啊?】
【这时代的将军难道不剿匪的吗?】
【黄钩都打算建城当山大王了哎!你们都不管的吗?】
心里吐槽得欢,白景源趴在马背上,一边担心他们继续搜人,一边害怕雉傻乎乎的跑出来。
马毛扎着头脸,又被马儿身上的味儿熏着,白景源控制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将军大概也发现他这样趴着不舒服,竟提着他的衣领,让他坐了起来!
刚坐稳,白景源就见右侧扛旗那人挥了挥手上的黑色镶红边三角形令旗,随即蹄声滚滚,所有人不带一丝犹豫就跟了上来。
第一次见识到这时代的军队,白景源小心翼翼,不敢吭声。
之前在野人聚居地里,他不止一次听人说,幸好今年凤凰台没有派兵来剿,否则还不知道能否活到冬天。
他想,野人这种弃国弃家的存在,肯定很害怕军队吧?
所以他也没有与雉商量,发现暴露之后就站了出来,想把这些人引走。
也不知做得对不对?
现在他被这些人带走,接下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雉一个人留在野地里,也不知能否熬到雪停?
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想这些于事无补,不如放过自己。
他也心大,窝在那将军暖呼呼的怀里,看会儿左边掠过的芦苇荡,看会儿右边退下的小山,再加上马儿一颠一颠的,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雉窝在凉得透骨的积雪里,泪眼朦胧的看着乌云一般的骑兵远去,许久才松开牙关。
却见冻得发青的手背上,深深的牙印缓缓沁出血来。
她也不在意,只趴在雪地里无声的哭。
她对军队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又本是个胆小的性子,活到这么大,大概带着白景源逃出大泽,就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事。
在看到那支骑兵过来的瞬间,她就吓得软倒在地,以至于白景源跑了出去,她都没能及时跟上。
那将军决断力实在太强,一切发生得太快,不等她想出对策,白茫茫的野地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日之内先是失去了相依为命的阿姊,接下来又失去了认可的伙伴,雉除了伤心,满心里都是迷茫。
这条道是桑丘与宿城之间最近的路。
到了冬日里大雪封路的日子里,贵族们不再喜欢出门,待在家里自然免不了宴饮取乐。
楚人好华服,桑丘有楚国最好的丝,这个时候桑丘的商人往外贩丝自能获利颇丰。
而宿城交通便利商业发达,桑丘多桑田,历来缺粮,缺粮也就缺酒,卖掉手头的丝,往回运酒,总能赚的盆满钵满。
毕竟桑丘以及毗邻的齐水城里,也有不少贵人,他们冬日里宴饮也很频繁。
大泽里有剪径野人,若是平时,大部分商人都不敢走这条道,但到了大雪封路前这段桑丘世家争着抢钱的日子,商人们背后的主家都会派出大量私兵随行,这条道反而更加方便快捷。
因而有那喜欢访友,或者归家的世家子,这会儿也会与商队同行。
如此一来,商人、货物,再加上侍卫、从人以及干杂活的奴隶,车马混杂,队伍往往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骑兵过去没多久,耳听得车辚辚,马萧萧,全无之前骑兵纪律严明,雉知道这是桑丘世家的贩丝队路过,咬咬牙,狠狠抓了一把身前的积雪,猛的钻出草丛,跑到路边跪了下去。
待到队伍缓慢靠近,她便伏地磕头,高声喊道:“奴奴会养蚕!奴奴会采桑!”
桑丘世家,永远不会嫌弃桑女太多。
耳听得一声含笑的“抬起头来”,雉憋下眼里的泪,压下心底的恐惧,勇敢的抬起了头!
那纷飞大雪中小小的背影,仿佛刻在她心上一般,只是想想,就让她充满了力量!
这一刻,在她的心底,一颗名为野心的种子,开始发芽!
以前白景源闲着无聊的时候,曾对她说起他来的世界,他说那里男女平等,女人也可以比男人能干。
她根本就不信!
哪怕她亲眼看到他落到这个世界,知道他并不像其他人传言的那样,是什么贵族公子,依然不信!
直到她看到那将他掳走的女将军,突然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