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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顺庆的小厮回来了。这人是任府的家生子,祖上至今一连四代都是任府的忠仆,赶去顺庆四五天,他把乐思齐大小事儿全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回来后水都没喝上一口,一五一十把打听到的全说与任天夫妻知道。
谭氏不能置信地道:“怎么可能?”
一个没有父母没有任何背影的孤女,怎么可能在顺庆开酒楼站稳脚跟,还在永定开了分店?任娇娇与乐思齐交好,两人无话不谈,唯独没有聊过身世的问题。
在任娇娇看来,那不重要,甚至潜意识里还羡慕乐思齐没有长辈约束,自由自在。
谭氏只听说乐思齐忘了身世,可世上忘了身世,却有忠仆照顾得无微不至,娇生惯养长大,名下又有巨额财产的人也是有的。哪里像她,从小山村走出来,一无所有呢。
乐思齐在顺庆已成了传奇,因为她,多少生了女孩的人家开始或多或少对女儿重视起来,希望女人有一天能有乐思齐那样的奇遇。至于她有什么奇遇,却是谁也说不上来。总之,大家私底下达成共识也就是了。
试想,没有奇遇,怎么能成就传奇呢?还开酒楼,置产业,与韦相公的公子同住一个院子,与徐国公过从甚密,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
小厮道:“太太,您是不知道,整个顺庆镇都传遍了,有说乐小姐遇仙的,有说乐小姐得道的。她又长得漂亮。人们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任天道:“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好好说。”
小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都说乐小姐与男子过往甚密……”
有关女子的名节,他难以启齿。
谭氏变脸道:“那不行。我不同意。”
不管是否属实,有了这样的传言,也不能做他们任家的儿媳妇了。任天长子二子都是小妾所生的,庶出,只有三子任威是谭氏所生的嫡长子,因此任威的亲事特别慎重,新媳妇过门以后可是要做宗妇的。出身身家都十分重要,何况名声?
任威听说母亲坚决不同意,如五雷轰顶,把小厮臭骂一顿后。便去上房跪下了。
谭氏很生气。儿子十七岁开始说亲。这个不中意那个不合眼。每次只要她看上的人家,他总有很多理由说服自己放弃。这么一来二去的,就过了几年。人家在他这年纪,小孩都去走会爬了。他倒好,不声不响的,看中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任威是未来的接班人,在府里地位超然。这一突然长跪不起,阖府都惊动了,仆妇们面色惊慌,小丫鬟更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很快,任娇娇听真儿说了来龙去脉。她惊得半天回不了神。那没有生气的眼睛。可把真儿吓坏了,主母生气的当口,又不敢去回,还是任娇娇的乳娘有经验,赶着端了参汤一气儿灌下去,眼睛才活泛了些。
定下神来,任娇娇像过电影一样把与乐思齐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在脑中过了两遍,屋子里丫鬟老妈子提心吊胆地看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小姐中邪了。
任娇娇呆坐半晌,突然站起来,急步朝外走。
丫鬟们小跑着跟上。真儿急声道:“小姐,小姐,你这是去哪儿?”
任娇娇出了院子,拐向母亲所居的上房,道:“我去看看。”
“小姐。”真儿“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扯住任娇娇的裙袂道:“太太正在气头上,您就别过去了。您要是心疼三公子,悄悄准备了茶水送过去不是更好?”
任娇娇没有理她,扯回自己裙子,抬步就走。
真儿只好带了丫鬟婆子们一路跟随,进了上房的院门,便见三公子直挺挺跪在庑廊下,大太阳晒在他脸上,一条条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任娇娇心疼得不行,掏出袖中的锦帕,小心地去擦哥哥脸上的汗。兄弟姐妹虽多,唯有她与任威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任威轻轻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神情坚毅。
任娇娇一路哭着进屋,扑到母亲怀里,道:“母亲,齐妹妹不似市情传言那样,你别信。”
因任威前些天起了把女儿许给徐国公的念头,此事虽然还没一点眉目,谭氏到底对女儿硬不起心肠。
“姑娘家家的,你不在屋里学女红,跑到这里掺和什么?”
“母亲,”任娇娇跪下,道:“女儿与她食同桌,眠同榻,她的为人女儿怎么会不清楚。要说与男人来往,她跟哥哥也没避嫌。难道母亲能说他跟哥哥有私情么?”
“简直胡说八道。”谭氏怒道:“你怎么把你哥哥也牵扯进去了。”
任娇娇轻抱谭氏的膝盖,道:“娘,齐妹妹你也是见过的,可是他们说的那般不堪?”
谭氏想了想,道:“我见她的次数不多,焉知她不是装出来的大家闺秀?”
任娇娇好似重重迷雾中看到一丝曙光,道:“她曾在喻府住了大半个月,喻府的人总该清楚吧?就算喻伯母推说不知,还有派去服侍她的丫鬟老妈子呢。”
“对啊。”在人家府里住了那么久,饶是她再会装,也不可能不露出一丝破绽。性情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紧守妇道。传言中让她坚决不同意的也是与韦哲的传言。至于徐国公,她倒不怎么在意,人儿子见过,要是与乐思齐有什么不清不楚,儿子怎么会起了说亲的念头?
她把女儿拉起来,吩咐日常保管衣掌首饰的丫鬟:“更衣,我去一趟喻府。”
任娇娇欢喜道:“我让人给娘备车。”
看女儿像一只小喜鹊似的飞跑出去,谭氏不由摇了摇头。只觉十分头痛。
外间便传来任娇娇的声音:“备车,太太要出门。”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到她蹲在儿子身边,两人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然后,儿子便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
“娘,”任娇娇冲母亲笑,道:“哥哥中暑了,我扶他回房歇息。”
任威虚弱地道:“儿子给娘添麻烦了。”
喻老太太戴上老花眼镜,看着面前的纸笺,满意地道:“那就这样定下来。”
王氏含笑应“是”,道:“既然礼单定下来,我明天便出发去一趟。”
喻老太太把礼单交给她,道:“也不急这一两天。”对身边的丫鬟道:“拿黄历来。”
亲自翻了。道:“后天是黄道吉日。你出发吧。”
王氏恭敬应了。才要起身告辞回屋准备去顺庆的衣掌,仆妇进来禀道:“太太,任太太过来见大奶奶。您看,是请到这里还是……”
因两家交好,断没有不见的道理,仆妇才敢这么说。
喻老太太看了王氏一眼,道:“到底你们年龄差不多,有话不完的话。”
王氏明白谭氏没先来见婆婆,婆婆有些不高兴,这是拈酸呢。按道理,过府总得先见长辈,何况喻老太太还主持中馈。这不是两家走动亲密,俗话说,熟人不妨生礼么。
王氏哪里知道谭氏急于从她这里打听到乐思齐的一切,一时没顾不上那么多,再说,也没料到王氏在喻老太太屋里。
喻老太太因喻柏与乐思齐熟络,让她俩口子商量带去顺庆的礼物。要不然,这大中午的,王氏自在自己屋里用饭。喻府的规矩虽然大,喻老太太倒也没让儿媳妇们立规矩。
谭氏听说王氏在婆婆屋里,一拍额头,马上跟带路的仆妇过来了。
才见面,喻老太太便道:“可巧,我们大奶奶后天要去顺庆看看我那义女,你有什么要捎去的,一并让她带去也就是了,省得又让人来回地跑。”
王氏道了谢,转弯拐角道:“乐姑娘在这儿住了好些天,这一回顺庆,不知习不习惯。”
喻老太太不以为然道:“这孩子在府里除了白天需去景福楼忙活,其余时间手不释卷,竟是一刻不停地看书,比那进学的书生还勤快。我看啊,在这儿还是在顺庆,倒差不多。”
看书?王氏忙问:“听说她与大公子很谈得来,难道没事的时候没一起喝喝酒么?”
“这是说哪里话来?”喻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思齐守礼得很,从来没有逾规过。倒是柏儿,天天上景福楼缠吕大掌柜要吃要喝。”
这么说来,竟是与吕大掌柜接触的时间居多?乐思齐是东家,难道大事小情的不出面?
王氏见谭氏怔神,接口道:“想必外间又有什么不堪入耳的胡话了?这世道也真是的,咱们女子要做好件事真真难如登天,有那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尽嚼舌根。妹妹为人正派得很,又大方又磊落,什么时候都与我家相公守兄妹的礼呢。”
王氏这么说,谭氏倒信了。想起小厮的言语,心里有些动摇。
大厨房过来问摆饭了没,廊下侍候的仆妇低声斥道:“真没眼力见儿,难道你没看到任太太在这儿么?”
声音虽小,屋里却听得清。谭氏站起来告辞,喻老太太客气地道:“既是赶上,不如在这儿一起用了饭吧?只是我这里没有好饭菜,赶不上贵府。”
谭氏怎好真的应承,笑道:“老太太说哪里话来,贵府一向精于吃食,谁不知道呢。只是我屋里一摊子事,等着我回去料理呢。”脚不点地地去了。
晚上,王氏过来请安时,喻老太太问道:“她来干什么?”
王氏摇头道:“竟是怪了,不肯说呢。就这么坐了一会,吃了一盅茶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