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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能信守承诺,不将今夜之事宣扬出去?”陈浚一口也没喝便将水杯放回原处,目中扫过思虑。
阮梦兰瞧了外头正打量着阮府的少女一眼,回头说道:“驸马爷说,既然是郡主开口要王爷与他将事情一笔勾销,他定做得到!”
陈浚忽而冷冷一笑:“还真看不出驸马爷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但……”他顿了顿,阮梦兰会意:“已派人悄悄看着了,王爷放心!”
萧钰在院子里转悠片刻后才进来,正巧见他们两人轻声细语,眉头不知觉的皱了一下。
陈浚抬眼望来,萧钰才想起要问他:“这是哪儿?”
“你进门没看到门匾吗?这是礼部阮大人的府邸!”陈浚将冷笑敛起,转而换了一种宠溺的神色。
“既然回到江淮,你为何不去怀瑞王府?半夜三更的来这阮府做什么?”萧钰四顾厅堂中的摆设,朴素得似寻常百姓家,难得他怀瑞王会栖身于这样的地方。进门半天,连个端茶的侍女都没有。
阮梦兰看得出萧钰眼底的不屑,仍是微笑着朝她行了礼:“梦兰照顾不周,还望郡主恕罪。”说完,重新倒了杯水递过去。
萧钰只瞥了一眼,并没有接:“我不渴!”
阮梦兰有些尴尬的收回手,陈浚淡淡道:“这几日你就在阮府安心住下,哪儿也不许去!”
萧钰心情本就不快,更是不喜欢“为何要听你的?我可不,我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他虽没有气恼,但也没有解释:“听我的就是了。”转而递给阮梦兰一个眼神,阮梦兰会意,旋即便请她过去:“梦兰早为郡主备好了房。这样晚了,郡主还是快歇下罢!”
萧钰起先并不情愿,转念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痛快的答应下来。
淡淡的月光铺落,更衬得阮府的庭院素净。
萧钰跟着她穿过回廊,路上一个侍女也没有见到。不禁好奇:“难道府中只有你一个下人?”
阮梦兰掩嘴一笑:“这样晚了,下人都睡去了。”
“那你为何不睡,还要跟怀瑞王跑到城外去?”
“梦兰并非下人,礼部的阮大人是梦兰的父亲!”阮梦兰并不回答她之后的问题,只是提起自己的身份。
萧钰蓦然停住脚步,转身惊讶地看着她:“怪不得。怪不得觉得你清丽脱俗不似常人呢。原来你是阮小姐。”
萧钰不是不记恨她在障林对自己出手,只是她向来如此,赞美和仇恨在她这儿并没有冲突。阮梦兰的品行好不好她不知道,但阮梦兰的确是位耐看的美人。
听到萧钰的夸赞,阮梦兰先是有些意外。随后很快的回过神来:“郡主才是天仙下凡!”
谁知萧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你别夸我了,诶,长这么大,夸我美的人都是奉承罢了,父王可说了,我是他见过的最不美的人!”
阮梦兰颇感震惊,没想到萧钰会这样无拘束的说出这番话。但看着萧钰这副像是伤心实则毫不在意的样子,她亦有些忍俊不禁。
“梦兰说的是实话,郡主的确美。郡主的美就好比山川的钟灵毓秀!”阮梦兰莞尔一笑。
但萧钰并不领这一份情,“切”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安顿好萧钰后,阮梦兰并没有回房,而是又回到了厅堂。
烛火在夜里轻轻晃着,将端坐椅上的影子拉得细长。
陈浚在膝上铺开画卷,一一检查有无损伤。阮梦兰走到他身旁,凝望着他黑沉的眼圈,开口劝道:“王爷也快些歇息吧。”
“嗯。”陈浚知道是她,点了点头。
铺开的四幅画卷又被他收好,陈浚将它们放到桌上。才抬起头来看她:“你父亲那边,如何了?”
“皇上这几日连朝都不上了,更别说面见父亲。”阮梦兰叹了口气,“看来皇上定要护着少将了!”
“刘云影如今翅膀硬了,敢在我头上动了心思,他无端给章渠扣上罪名,我也不会让他好过!”陈浚淡淡道,“章渠的伤势如何?”
“好多了,只是……”
见她刻意顿了顿,陈浚不由得提了声调:“只是什么?”
“章将军就算养好了身子恐怕也不能领兵打仗了!”
他的心跳忽的一顿。
阮梦兰又道:“章将军受尽酷刑,他的双腿……废了!”
“混账!”陈浚猛地拍案一喝,阮梦兰惊得后退几步。
然而陈浚面上的怒色仅是维持了片刻,阮梦兰凝神望去,竟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哀愁,差点逼得他落泪。眼眶的湿润让本就没休息好、眼圈浮肿的陈浚更显得苍老孤寂。
他怔怔的望进虚空,仿佛持续了一刻之久,才闭起眼睛,疲惫的将身子软软的靠在椅背上。
阮梦兰不敢惊扰他,她看不出面上波澜不惊的陈浚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他必定是累极。
听说章渠在他十岁起便跟着陈浚,从北唐国亲王府的小厮一路走到了将军这个位子上。除了唐锦,他便是羽骑中最至关重要的一位人物。且不说他一旦出事,会给羽骑带来怎样的重创,就只谈他与陈浚的情义,只怕也能让陈浚烦忧不已。他们并肩厮杀沙场多年,一同从尸骨堆上走到今日,无数次从地狱门辗转归来,造就了血泪相像的经历,这样的情分怎不堪比手足?
今日章渠出了这样的事,陈浚必定忧心。
“梦兰会想办法请来最好的大夫……”
“最好的大夫!”陈浚倏地截断了她的话,“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
阮梦兰蹙着眉,唯能想到的宽慰被他一语否定,旋即便不知道再说什么。
陈浚缓缓睁开眼睛,盯住烛光瞧了半刻,才拿起画卷起身:“我去看看他。”
“这么晚了还要出城?”阮梦兰想到被安顿在十数里外的人,忙的问道。
陈浚顾自走出,也不答话。
阮梦兰心头一颤追了上去。
房顶上附耳正偷听的人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想换一个方向瞧瞧他们的去处,只见阮府朱门轻启,陈浚便又离去。他身后的阮梦兰轻纱遮面,忧心忡忡的随上。
“呀,他还把画带走了!”房顶上的萧钰眉头一皱,撇嘴道,“怎么才能接近画卷,找到‘护’呢?”
她抬手撑住双颊想了一会儿,目光忽的一跃:“有了!先跟上他们再说!”
“不许离开阮府!”
谁知她足尖还未掠出,肩上便被一只大手扣住。身后有人绕过来,面无表情:“不许离开阮府!”
萧钰一惊,下意识的一掌击去,那人趁势迅速将她双手反绞在身后,仍是那句话:“不许离开阮府!”
“你是谁!?”萧钰被他拿住,忽的被他往怀中一扯,她惊得直骂,“无耻小贼,你要干什么!?”
腕上忽然绕来一根绳子稳稳的捆住她,那人将她绑好后才带着她从房上跃下。不由分说的带着她朝着厢房走去。
他行为十分莽撞,一脚踢开房门进去后便将肩上扛着的人扔回榻上,木楞的重复:“小姐说,不许郡主离开阮府!”
萧钰恍然醒悟:“原来还暗地里派了人看着我……你跟着我多久了?”
“一直跟着!”
萧钰气恼:“该不会连我睡觉你也在吧!”
那人木木的点头,指向梁上:“在那!”
“无耻下流卑鄙!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萧钰憋了一肚子的火,挪了挪背对他,“给我解开!”
“不解!”
“不解我怎么睡?”萧钰作势趴下,“难不成要我这么睡一个晚上?”
那人摇了摇头,屋外的月光透进来,映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是个少年模样。但那分木木的神情,倒让人觉得他没有心智,像个傻子!
萧钰斜他一眼:“既然不要我这么睡一个晚上,那你就给我解开。”
“不解!”
“那就都别睡了!”萧钰挣扎着坐起来,喝道。
那人便也就这样站着不动,他空洞的双目就这样盯住了萧钰,直至黎明将至也没有挪开,奇怪的是,萧钰也并未决定他的目光让人难忍,反而觉得投来的空洞虚无里,竟有一些暖意。
说不清是什么。
或许,是她十八年来,从未在谁身上看到过的不谙世事的明净。
海岸的晨风徐徐而至,落入景城王府。
景青玉的寝殿外,齐齐站了一排人。闵行吩咐儿子闵仪亲自前去准备早膳,又转头问苏婺:“来的这女人的确可靠?”
“她正是陆桑府中管事的侍女,既是驸马爷让她前来,想必至少有七成把握。”苏婺回道。
绿庭向他走来几步:“可萧姑娘说过,必得以陆桑神蛇之血混与九里香服下方可解王爷身上的毒,木蝶姑娘来时却不见她身上带有一物!”
闵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然而提到萧钰,苏婺的脸色旋即变了变,他昨夜回来,得知萧钰撇开景城王府的侍女离开的消息,心下不知为何很不是滋味,一想到不能见她,无尽的失落便涌上来。
绿庭看透他的心思,又不好说明,只得绕个弯道:“闵先生已经悄悄派人去寻萧姑娘的下落,等寻到她,再报她相救王爷的恩情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