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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1、
弯月高悬夜空,从景州城冉冉映照到了平伦岛,华船依旧停落在原地,可那木轻舟已经不知道去到了何处。
苏靖换去了那身华贵的衣装,坐在房中不安的看着眼前悠然饮酒的侯爷,思前想后,却终是不敢开口问他。
屋外的那些人似乎对那位爷的离去毫无知觉,此时已是丑时,夜深人却未眠。那盏油灯就快要枯竭,火光轻晃着,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线,侯爷手边的那一壶酒水,正落在光线一侧,拉伸着长长的斜影。
苏靖就着暗光瞥了一眼窗外,那群人仍旧保持着初来的那个姿势,立在门口宛如一尊尊白玉雕塑,一动未动。
然而他们的双眼却是明亮的,在黑夜里有着寒冷的幽光,盯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又酌了一杯,看见苏靖惶惶不安。
这个才侍奉了他四个月的孩子,注定要卷入这场风波。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他已然是其中一员,逃都逃不掉了。
注定的吧……来到平伦岛的人,都是身不由己。“苏靖,睡去吧。”他终于说了一句。此时那位爷大约也已经远离平伦岛,接下来,只等待着看外头的人知道事情后会如何便是。
——相比那封信,这何尝又不是一个赌注,如若那些人不肯轻易放过他,那么堵的就是性命。
苏靖把视线从窗外移回来:“侯爷……”
“睡去。”他不再多说。苏靖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退出了屋子。开门的那一瞬间猛然感觉到那群人的视线灼灼的烧过来。苏靖不敢再看,垂着头奔回自己的房间。
壶中的酒又没有了。他戚戚的笑了笑,然而他没想到,他的野心,外头的人又何尝没有。
屋内忽然一暗,连那丝微弱的光也消失。伫立在门外一夜的涯,眼神终于一动。钢铁般坚毅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若少主不能在五月十一奉命到达大淮帝都,必会在陆桑那边掀起一番混乱,总而言之,不论如何于他都是有好处。
岛主一旦为此事分心,决更有利于计划的进行,如此,夺下陆桑执掌权指日可待。
涯握紧佩剑,朝四面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此刻,这个族氏一方的统领抛弃了以往的“忠诚。”那一双眼睛里在异乡的寒冷之夜,藏着蓄势待发的利箭,似乎只需一刻,便能刺穿敌人心脏!
夜渐渐退。
清晨降临平伦岛,苏靖刚起,睡眼朦胧的望着飞入房中细腻的晨光,在那一刹,他几乎就要忘记了自己身在孤乡。
那抹晨光,带着家乡柔和的气息,温柔的映在他的脸上。
这一刻的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一场无声之战。
屋外倏地传来朱门轻启的声音,苏靖忽的清醒,迅速的爬起身来推开房门往外一看。一抹白袍正好消失在门角,而院落里一片空荡。
他追着白袍出去。
潮水在早晨退却,露出被淹没了一夜的礁石。那艘华船停靠的地方漾着碧蓝的海水,但华船已不知去向。侯爷静静伫立在海岸边。
空荡的海面吹来徐风,回想起昨夜,恍如一梦。
2、
车队的马蹄声在清晨时分从景州至帝都的驿道上传出。
少女斜卧在车队里最为显眼宽敞的赤红车中,稚气的脸庞上堆着满满的不悦,一旁的侍女端着早膳在一侧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一路的颠簸不禁让她膝盖泛酸,可眼前的人就是不看她手中的早膳一眼。
“你退下吧。到后头去随着大郡主的车。”
来人掀起车帘柔声道。侍女望了他一眼,如释重负:“是,江校尉。”她起身半躬着将手里的早膳递给外头的人,叫停了车,才轻轻的跃下去,快步走向了后头另一辆几近宽敞的白锦车中。
少女紧紧握着手里的鞭子,也不理会来人。
江昭叶一笑:“你还真的要跟我置气?睡了一夜,怎么还烧着那么大的火?”
“那你赶紧下去,火太大,怕烧着你。”少女赌气道。
江昭叶听了反笑:“你往常可不是这样子,”“你往常也不是这个样子,”少女忽然一喝,“你事事都要管着我不放,吃喝拉撒睡你都管了个遍。”
“即便是连同你的吃喝拉撒都管那也是为你、为王府好!”江昭叶忽然压重了声音,“我们此次是到帝都去面见皇帝,无论如何不可生事!”
萧钰撇着嘴:“可是,那个小侯爷欺人太甚。”
“那也轮不到我们来管,”他沉声道,“平日在西南郡大家都因你是小郡主,让你几分,如今来到江淮,已不再是王爷所能管辖的范围之内,你若还这样冲动闹事,到时候吃苦头的可不单单是你!”
“可是……”萧钰脱口要辩驳,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江昭叶说的没错,现今出了郡地,已不再是西南王的天下,没人能够保证给她万全的庇护。
“你实在不想吃东西也不要紧,帝都离景州城不算远,数十里便能到了,安置好后再进食也无不可。”江昭叶话锋一转,指向她手里的玉鞭,“至于玉鞭你暂且交给我保管。”
“不行!”萧钰脱口回道。倘若无雪玉鞭在手,她可真真正正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江昭叶听罢敛眉:“你若如此,到了江淮我只好将你锁在屋子里,以防你闯出祸来。”
“你……”萧钰一怔,一肚子的话顿时噎了回去。
仿佛看透她的担心,江昭叶微微一笑:“如何?”
萧钰撇了撇嘴,旋即将鞭子扔了出去。他伸手接住,看着愁眉的少女纵声一笑,“爽快!”
蓦然的一阵笑声穿过晨风拂起几近透白的车帘钻进来,萧灵?拽着手中的丝帕,不时捂住口鼻轻咳,一面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的车马。
侍女坐在一旁端着药水,相隔一会儿便劝她入药。萧灵?只是推开药碗,虚弱的笑着:“昭叶同我相处时,从未这样笑过。”
“大郡主温美如兰,若在大郡主面前这么笑反倒是江校尉失了身份。”侍女坐在一侧,笑言。
萧灵?闻言,转过脸看她:“皇上这次招我入都,父王因边境战事不能相伴,钰儿闹了要跟来,却难为他了,那丫头一向不安分,这一路真是不少给他添麻烦。”
“大郡主说这话可是要生分,”侍女道,“江校尉将来便是大郡主的夫君,您这么说,让江校尉听到了又要多心。”
“小七。”萧灵?掩面嗔道。
侍女一笑:“王爷可说了,待大郡主此次面圣回去,便要替大郡主和江校尉置办亲事。”
“你别总把此事挂在嘴边,倒显得我迫不及待。”萧灵?一口气把话说完,急的双颊绯红,话刚落音,又忽的一阵咳嗽。小七急忙把手中的药碗端到萧灵?嘴边:“还请大郡主好好爱惜自己,喝了药吧,苦口良药啊。”
“我不喝,”然而萧灵?却把头一摆,“已经喝了二十多年的药,多喝少喝那么几日又有什么分别。”
“可大郡主不喝药,病就不会好。”小七一脸焦急。但萧灵?下定了决心:“我不喝,别拿什么良药苦口的话来敷衍我,这病若真是喝药便能好,早就该好了。”
小七听末一时无言。额前的铃铛随车轻晃叮铃作响。
萧灵?蹙眉:“我多羡慕钰儿,有着一副不需日日卧病在榻的身子骨……”
“大郡主这般文静才是王公之女该有的风范,又得王爷百般关怀,无需艳羡他人。”小七低低宽慰她。
萧灵?垂眉看着药碗里暗淡如墨的液体,苦笑:“我哪里是文静,我这是病在其中,身不由己。这样的命运,怎么不会艳羡他人?”
她的声音渐渐沉下来,最后半句弱如清风,连小七也未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