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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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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盎赶到荷院院门口的时候,刚好与里面出来的大夫撞个正着。

    云盎立即问道:“伤势如何?”

    大夫姓吴,是这云府的老大夫了,云府上上下下的太太姨娘们,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去请这吴大夫。

    吴大夫向着云盎作了一揖,缓缓道:“老夫已经为姨娘敷药开了方子,只要按时辰服用,就没有什么大碍。”

    云盎这才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安富,你送吴大夫出去吧。”说完一个人迈腿往院子里走去。

    走进院子,云盎转头看着这里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甚至没有刻意去关心过这里的女人跟一双女儿,这么些天,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梨院那边。

    柳姨娘是跟他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虽说是妾,可在他心里,从没将她当妾待过。这些日子对她冷淡,不过是因为圣上跟圣后微服杭州,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独孤皇后善妒,也最是讨厌那些个大臣宠妾灭妻,他若再继续像以往一样对她好,怕是就没了如今的仕途。

    他十五岁起,一手撑起了云家,又将弟弟培育成了当朝礼部员外郎,自己的心到底有多大,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因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心里都暗暗较量过,不会叫自己吃亏。

    桂妈妈见老爷来了,立即跪了下来,哭着说:“老爷您可终于来看我们姨娘了,姨娘这些日子天天念叨着您,就盼着您来。”

    韵娘坐在床尾,见到父亲来了,立即站起身子,叫了声:“父亲。”

    云盎没答话,甚至也没看她一眼。韵娘一直微微垂着头,面无表情。

    画娘坐在床头边,紧紧握住自己姨娘的手,一张脸上全是泪水。明知父亲来探望姨娘了,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是故意不起身的,她心里在责怪父亲。

    柳姨娘头上缠着白布,身子弱得很,见丈夫来了,挣扎着要坐起身子。

    “画娘,怎么不给你父亲问安。”柳姨娘气息微弱,对着女儿轻声责骂,“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还不快点起身。”虽是责骂,可却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云盎快步坐到床边,按住柳姨娘的身子,放轻了语气说:“你还病着,别乱动。”

    柳姨娘摇头:“没事的,大夫已经给敷了药,也说了额头上的伤口没有大碍。”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倒是叫夫君您担心了,这么赶着来看望妾身,不知妾身是否耽误了您的大事?妾身没事,夫君还是快去忙您的吧。”说着便用手绢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画娘撇了撇嘴,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努力瞪成了圆的:“姨娘,您怎么了?爹不来的时候您天天哭盼着爹来,爹现在来了,您却又赶他走!我不管!”说着便一头扎进了云盎怀里,撒娇道,“爹好不易来了,要是再走了,女儿不依。”

    云盎唇角挑出一丝笑意,久违的开心一股脑涌上心头,伸手轻轻拍着画娘的头,对着柳姨娘说:“依依,咱们画儿现在这般,真是像足了你小的时候。”

    柳姨娘小的时候,也是画娘这般脾性,总爱对着云盎撒娇卖嗔,可云盎却甘之如饴。

    柳姨娘抽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想到了过去的种种,心里委屈,可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自己的委屈算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画娘的事,只要画娘能够谋得一个嫡女的身份,以后嫁个身份高贵的人做正室,自己便就无所谓了。

    “画娘,你先出去吧。”柳姨娘轻轻给画娘使了个眼神,推了推她,“时辰不早了,该是到了跟着你姐姐学琴的时候。”又看韵娘,“带着你妹妹出去,好好教导她。”

    韵娘低着头说:“是,女儿知道了。”说着便来拉妹妹的手。

    画娘却将她的手用力甩开,韵娘身子弱,一向弱不禁风,竟被推得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画娘心里对这个一母同胞的长姐也是有些怨恨的,若不是她琴弹得太好,姨娘又怎会让她在院里弹琴然后着人去跟世子说是自己弹的呢?若是世子一开始不认准那琴是自己弹的,那么,自己今天也不会受这样的侮辱。

    一切说到底,都是这个姐姐的错。

    最重要的是,太太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可偏偏对这个姐姐不错,画娘心里笃定,肯定是这个姐姐胳膊肘朝外拐了。

    柳姨娘终是生气了,瞪了画娘一眼:“没大没小的,怎么可以推你姐姐!”

    韵娘垂着眸子抿唇不说话,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里却黯淡了些。平日里妹妹欺负自己,姨娘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说骂妹妹的,今日可巧父亲在场,这才帮着自己说了一句。

    韵娘有时候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她对自己,倒还不如太太对自己。小的时候生了一场病,若不是太太着人照顾着,怕是早没了。

    画娘跟韵娘出去后,屋子里就只剩了云盎跟柳姨娘。

    云盎说:“你心里不好受,也别拿自己的身子出气,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两个孩子怎么办?”

    柳姨娘点头:“是,老爷说得是,妾身知道错了。”又握住丈夫的手,抬眸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泪眼婆娑,“只是老爷这些日子一直不来看妾身,妾身以为老爷已经忘记了我们母女。这眼瞧着三小姐都已经跟李世子定了亲事,妾身也着急。”顿了顿,又说,“怕是因着三小姐额头留疤的事,太太要恨死妾身跟画儿了,咱们画儿以后该怎么办才好。想到这里,妾身就一时糊涂,做了傻事。”

    “原是为了这个。”云盎安慰道,“这事我跟太太说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就算是过去了。”

    “太太是因为顾及着老爷,这才作罢的。”柳姨娘急着说,“妾身也是为人母的,明白太太的心情,现在说是算了,可她既是认定了是画儿的错,想必是不会罢休的。”抹了抹眼角的泪,“她如今是皇后亲封的正五品诰命夫人,以后若是老爷节节高升,她的品阶也自不会紧紧如此,怕是怕是……”后面的话没再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柳姨娘想说的是,第一,苏氏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着老爷的关系,第二,若是老爷以后官做得更大,苏氏品阶自然也更高,若是老爷此时不表明态度照拂着些,怕是她跟画儿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云盎自是听得清楚明白,拍了拍柳姨娘的肩:“你放心好了,画儿的亲事我会过心,她是我最宠爱的女儿,我自然会亲自给她选门好的亲事。”

    终于往套上走了,柳姨娘趁机说:“妾身自然信老爷,可画儿毕竟是庶出的身份,京城里的贵族公子,又有谁会不瞧中身份?可是画儿这般标致,琴棋书画也是一等一的好,叫她嫁入寻常人家,妾身自是不甘心。”

    云盎很喜欢四女儿,以前的云家虽在杭州有些威望,也跟皇家有些关系,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不入流的商户,嫡庶之分没那么些讲究。可眼下呢?自己是将军,眼瞧着就要去京城了,将来前途无量,而画儿她,不能因着一个庶女的身份,而毁了一生。

    当下做了决定,云盎安慰柳姨娘说:“这些事情就让我去操心吧,你也别傻了,好好养着身子,你以后还要靠着画儿享福。”

    柳姨娘故作惊讶地说:“难道老爷有法子将画儿的庶出身份改成嫡出的?”

    云盎给她掖好被角,点头说:“你先休息,我去找太太商量商量。”

    事情已经办妥,柳姨娘又流了几滴眼泪,仍旧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天色已经晚了,苏氏以为丈夫今晚不会过来,便叫苏妈妈将抚在案上念书的婉娘带回屋子去休息。而这个时候,云盎却大步走了进来。

    “让婉娘留在这里吧。”云盎挥了挥手,几步走到案前,看着婉娘念的书,微微含笑,“婉儿最近似乎对医书很感兴趣,就是不知其它功课有没有落下,父亲要考一考你。”

    婉娘对自己很有信心,倒也不怕,合了书便等着父亲问自己。

    苏氏心情不错,赶紧挥手叫苏妈妈去准备些茶水跟糕点,自己则坐在丈夫跟女儿跟前,静静听着。

    几番对答下来,云盎心里暗暗有些吃惊,女儿的知识跟见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不到九岁小姑娘该有的。可惜了她不是男孩子,若是男儿,再好好培养着,怕是可以为将为相。

    是自己之前对这个女儿太不上心了,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儿的性子太过沉静,像足了自己,之前反倒不得自己喜爱。

    苏氏一旁听得有些骄傲,忍不住问道:“老爷,婉儿她说得如何?”

    云盎笑着拍了拍妻子的手:“为夫之前不知道,原来夫人给为夫生了个这么好的女儿。”

    苏氏朝着婉娘招了招手,将她拉抱到自己怀里,亲了亲她粉润的面颊,有些惋惜:“只是可惜了,我们婉娘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好孩子,偏偏额头留了这么大块疤。”

    婉娘瞥眼瞧着父亲神色,见他微微蹙眉,显然有些不满意母亲又提这事。婉娘立即劝慰母亲:“娘,您别担心了,女儿很好的。”想了想又道,“您忘了吗?小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女儿是个有福气的,命中显贵,此次怕是因祸得福吧,不然怎么能跟李世子定了亲事。”

    苏氏说:“虽是这么说,可咱们家毕竟是低门,低门高嫁,以后到李家有得你罪受。”

    婉娘抿了抿唇,不认同:“娘,虽然正三品官员在京城不算高,咱们云家也不是世族大家,可女儿觉得,父亲在朝中该是举足轻重的。不然,父亲尚未立有军功,圣上圣后也不会破例先下旨封其为将军。父亲现下还这般年轻,以后若是再立有战功,我们云家也不一定紧会如此。再说,女儿是去李家做媳妇的,做媳妇的总会受着婆婆的气,若是换了别家,不一定能比李家好。”

    苏氏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早就知道这个女儿性子沉稳,早慧,可没想到,小小年纪竟能看得如此开又说得头头是道。一瞬间心里便五味杂陈,到底是可惜了,可惜额头留了疤,想想就更恨那柳姨娘跟画娘。

    云盎眼底尽是笑意,自妻子怀中抱过婉娘,笑道:“婉儿所说,正是父亲心中所想,咱们云家的福荫,不会仅止于此。”顿了顿又道,“婉儿心存仁慈,事事也都是为着父亲考虑,那父亲若是对婉儿说,让你庶妹画娘也做你母亲的女儿,你会觉得如何?”

    苏氏一惊:“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婉娘眼珠子转了转,思考着父亲这番话的意思,然后憨憨地低下头,玩弄着自己肉肉的手。

    “画娘一直都是女儿的亲妹妹啊,母亲也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般。”说着觉得额头有些痒,便准备伸手去挠,却被母亲抓住手。

    “婉儿,大夫说你额头就算再痒也不能用手去挠,否则这疤怕是要一辈子跟着你了。”苏氏心疼女儿,“要听话。”

    云盎眸色沉了几分,继续说:“蝶娘,我是这样想的,趁着现在还没有去京城,将画娘的身份在家谱上改一改,以后便是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