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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演说萧唤云自尽了,这样荒唐的说法昭君自然不会相信。
需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萧唤云这样子的祸水怎会轻易的死去。昭君觉得自己素来都很了解萧唤云的心思,像她这样拼了命活下去的姑娘是不会轻易自尽的,倘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自尽了,唯一的可能性便只能是她看破红尘了。
但是仔细想想,萧唤云是梁国公主,什么都不缺,是以,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看破红尘;唯一能让她看破红尘的,只可能是人,而这个人他便只有可能是高湛。如此一想,昭君第一个反应便是高湛同她摊牌了,不肯要她了,所以萧唤云才会想着自尽。但这个念头极快被推翻,因为前一世她瞧得十分真切,即便是高湛不要她了,她亦是觉得他是有苦衷的。唯一可能令她看破红尘且不想出家的理由便只可能是高湛死了。
再进一步想一想,高湛若是死了,萧唤云又绝无可能一个人去死。依照她往日的脾性,势必会拉上大家一块死,且觉得反正你死我死大家早晚都得死,今日一起死了也是一种缘分。所以说,只要是高湛还活着,萧唤云便绝不会轻生。这一番因果推敲说起来很复杂,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大概意思就是当一个人对人世还有所留恋的时候,是不会舍得离开的。这就像是你平时吃的糯米团子,没有吃腻掉之前是不会讨厌它的道理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昭君不得不开始怀疑在清晨花园之中偶遇高湛之后的这大半日里,他莫不是得了急症忽的就去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便极快的消失不见了。昭君觉得以上这些都白白推敲了,因为萧唤云此番自尽的这个把戏极有可能是个计谋。
一个以退为进的计谋。
她今日反应如此迟钝实在是有理由的,因为在宫闱之中自尽是件极其晦气的事儿,寻常的人不会拿自尽来开玩笑。如此观之,萧唤云还真不是寻常人。
但显然高演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其实是个计谋。他一张脸急的煞白,推开沿途宫婢脚步走的十分急促,衣袂在清凉夜幕之中虎虎生风。走在前头提宫灯带路的元福公公走的十分艰辛,走两步便被高演推着往前踉跄两步,最后几乎是被高演半拖着朝含光殿去了。
昭君被青蔷搀着一同在当风口里头站了会儿,冷风吹得宫灯之中寸余长的火苗几欲倾灭。昭君被冻得搓了搓手,正欲携着青蔷一同回了昭阳殿洗洗漱漱睡下,转了个身却被青蔷用身体挡住。
昭君向青蔷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青蔷略微思索一番,十分笃定的同昭君道:“姑妈,方才晚膳前青蔷还瞧见萧皇后活蹦乱跳的从花园里头走了过去,这才多大点功夫,怎么可能自尽了去呢?”不等昭君回答,便跨了一步上前轻搀过昭君的手,催促道:“她今日演的这场戏必定是场苦肉计,皇上平日里待她那么好,必定不会再忍心冷待她。这样一来,姑妈这些日子来的一片苦心便白费了。走走走,青蔷得随姑妈一起去瞧一瞧,也好将这件事情拦一拦。”
说罢便要搀扶着昭君往含光殿的方向去。
昭君只顾着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不曾发觉到她真正的意图。待到青蔷说完最后那句话并将她搀着往含光殿方向去的时候,才一时不察,被她硬生生的拖出去了两步。昭君踉踉跄跄的跟着她走了两步才挣脱开青蔷的手臂,稳了稳身形,温言同她道:“不管她今日演不演这场戏,哀家都是要让他们俩和好的。她今日演了这场戏,倒是省了本宫的力气。”
本是一股劲儿拽着昭君往前走去的娄青蔷蓦地顿了一顿,听了昭君这些话便猛地回过头来将她望着,有几分不解的问道:“和,和好?”声音扬一扬,愈加不解的问道:“姑,姑妈,你这个想法有些吓到青蔷了。”说完,还捂了一把胸口。
夜幕四合,漫长宫巷两侧每隔几步便悬了一只六角的赤红宫灯在夜风之中徐徐晃悠,昏黄灯光斑驳了一地的青石。
如此夜色静谧,青蔷这一声高扬的声音落在空旷四周显得十分的突兀。昭君极淡的瞥她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便转了个方向迎着四合的暮色踏进昏暗宫巷之中。
青蔷于原地愣了半晌,才忙的提了将熄的宫灯转身拔脚跟了上去。此处委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虽说高演方才急匆匆的带了些内侍赶往萧唤云那头去了,仁寿殿内留下来掌灯守门的宫女却依旧不少。倘若是在这殿门口说个秘密话,怕是明日一早宫中上下都该传遍了。
因顾忌着过路的以及守门的宫女内侍们,回去的路上,昭君同青蔷便是双双无语。大约是因为夜深的缘故,一路之上雾气十分浓重,人走在里头觉得十分受寒。被冷风一吹,便觉得更加的严寒刺骨。待到一脚踏进昭阳殿时,昭君同青蔷身上的外袍都已沾上了许多潮气,贴着袖内肌肤十分难受。昭君有几分困顿,打了个哈欠便打算洗漱完了睡下,偏了头却瞟见青蔷手中拎着的食盒。
青蔷顺着她投过来的视线也低头瞥了眼那只食盒,还未曾明白昭君的意图,便听见昭君揉着眼睛开口道:“哀家一向都在教育你做事要有始有终,这个桂花糯米圆子是做给演儿吃的,今晚若是不送到他手中,哀家心里头总是不大痛快。”
青蔷觉得自己嘴唇有几分发抖,需知道昭阳殿离仁寿殿隔得十分的远。她颤巴巴的抖了抖,颤巴巴的望着昭君:“……姑妈,现下已经天色已经十分晚了,夜深露重的宫路十分不好走。”
那样子的神情估摸着是想指望昭君能对她心生稍许的怜悯,能够广袖一挥甚宽容的对她说那今晚便不用去了。可昭君听了她的话却只是歪了歪脑袋,单手抚上额头,作出略略思索的模样。片刻之后,甚宽容的同她道:“如此……那你便披件披风再去吧,夜深露重的仔细别着了风寒。”
青蔷:“……”
宫路繁琐复杂,一般的建筑物都长的差不多,一般刚入宫的宫女基本上都分不清哪个宫是哪个宫,哪个殿是那个殿,以及哪个妃子是哪个妃子。入了夜之后便愈加分不清楚。但青蔷毕竟是宫中的老人,对宫中宫室的地理位置情况十分清楚。她晓得,昭阳殿同含光殿是同一个方向的宫殿,但中间却隔了座十分辽阔的假湖。这自然也不算什么,只是当年造这湖的工匠为了附庸风雅,便只造了座湖心亭,且只有一进一出的半桥,并未曾将整座湖贯穿。这便使得来往于这两座宫殿的宫女们不得不绕过那座甚辽阔的假湖走原路,在这里需提一提的是这个远路十分的远,远到寻常人不会闲着没事去走它的地步。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条十分远的远路走的十分有价值。青蔷于这条远路之上来往了两遍,终于于第二日清晨将她听见的壁角原原本本的讲给了昭君听。
同她意料中的分毫不差。萧唤云此番用的的确是苦肉计。
青蔷赶到的时候,萧唤云正被高演揽在怀中,屏风上显出内殿交缠在一处去的一对人影,烛影微漾,暖色幔帐之后旖旎出昏黄的光晕来。她将食盒搁在外殿的矮桌之上,从里头取出尚有几分余温的一盅桂花糯米圆子,又取出两只精致小巧的碗碟以及同花色的汤勺搁在案上。
正要提了食盒往外走去,却听见里头传来隐约的细碎声响,其间大约还夹杂着几声嘤咛,听了令人脸皮顿时红成了一片。领她进殿的小宫女不明所以,巴巴的挨着她站在一旁,直望着桌上荡着热气与香气的甜盅,舔了舔嘴唇,小声道:“姑姑,那是给皇上的甜点吧?真,真香……”
青蔷瞥了那小丫头一眼,从怀中默默的摸出来一块麻糖塞了她的嘴。因了这块麻糖的功劳,她得以在这小丫头的眼皮底下多留在殿内片刻。
也多亏了这多出来的一时半刻,她才能瞧见了后头的那一场好戏。
那样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持续了片刻便停了下来,随后便是衣裳婆娑发出的响动,投影在屏风之上的人影终于分开,烛光大动,似乎是有人在起身披衣袍。青蔷有几分忐忑的立在外殿的案畔,悬在窗边的金丝高脚鸟笼里头的鸟儿忽的扑腾两声。她被吓了一吓。
她并不晓得这个时辰里头里面那对鸳鸯会做这样子的事情,本以为冷战初解,寻常人应当是要抱成一团互诉衷肠的,却不曾想到这一层面上。是以,高演披了外衣要绕出屏风踱出来的时候,青蔷有几分紧张,一直捏着衣角的手浸出了冷汗。
脚步声渐行渐近,却在将将要出屏风之时停住。
只因屏风里头的烛光着实太盛,以至于里头的人影投的十分清晰,清晰到里头的两人在做些什么事都一览无余。
是萧唤云拉住了高演的手。
自屏风外望去,便是一抹略显纤细的女子身影歪披着一件外衣,单手拢着衣襟另一只手去拉住屏风边缘处的那男子的手。那男子略怔了一怔,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她。青蔷不知道他此刻是个什么神情,但他的嗓音里头却是能听出几分欢喜的。
他语气甚温和:“唤云,朕只是去给你端碗糯米圆子,听王璇说你晚膳粒米未进,现在应该饿了吧?”
沉默良久,萧唤云略有几分不悦的淡漠嗓音缓缓传来:“桂花糯米圆子?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尤其是那种甜腻的令人倒胃口的东西。”
青蔷默默的望了会儿桌上的那盅糯米圆子,又从食盒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碗飘了青葱闻着喷香的馄炖来。
高演温和嗓音如旧:“那让人去给你做碗咸的点心过来?”
萧唤云:“……不想吃带汤水的东西。”
青蔷抬头望了会儿屋子的东南角,从食盒里掏出了一碟果仁饼来搁在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