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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少强离家出走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里,整个家仿佛残缺了一般,陷入一种巨大的伤痛之中,难以复原。在这段时间里,母亲李淑珍仍旧卧病在床,而且病情十分不稳定,时好时坏的,有时精神状态好,有时却很差,连站起来都感觉困难。
这段时间,郑少华和郑少红一直在家里照顾生病的母亲,并做一些家务和农活,因为父亲早出晚归,家里的活就只能由他们兄妹俩来做。
父亲郑炳林仍一如既往地准时去工作,支撑着整个家,不过整个人显得十分无力与疲倦,精神经常处在一种恍惚与游离状态。
过度的思虑让父亲憔悴与衰老了许多。
这天下午,阳光显得十分炽热,空气也十分浑浊,如同失去生命的泥潭一般,令人感到厌倦与烦闷。整个水泥厂噪音不断,灰尘满天,更加让人感到困顿与疲惫。
郑炳林站在碎石机旁,无精打采的,如同秋天里的枯叶,脆弱而无力。他整个人就仿佛一蹲雕塑一般,只不过手一直在机械地动着,证明了是一个人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他把大块大块的石头往碎石机的石头仓扔,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然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一具行尸一般,失去了任何的活力和生机。
正当他处在这种走神与不振之中时,由于离碎石机太近,身体没有站稳,前后左右晃动了一下;在他身体晃动的过程中,右腿不小心卡在了碎石机飞速转动的轮轴里,血液顷刻间溅满了飞速旋转的机器。
在那一刻,他被一阵巨大的疼痛惊醒了,顿时发出几声惨烈的、撕心裂肺的尖叫,盖过了碎石机的噪音,也盖过水泥厂其他的各种噪音,久久地响彻在整个厂内。
工友听到郑炳林那凄惨而剧烈的惨叫声,纷纷跑了过来。有人看见他的腿被碎石机卡住,马上跑到电源处,拔掉了开关;也有人试图将他从碎石机中拉出,但被旁边的工友拦住了,说这样做太危险了,有可能伤害更大。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碎石机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此时,郑炳林早已昏厥过去。他的右腿直至膝盖几乎全被机器碾碎了,血肉不堪,真是惨不忍睹!
工友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郑炳林便被送往了县医院。看见眼前的一幕,工友们都被吓坏了,整个工厂即刻躁动了起来,人声鼎沸一般,久久难以平静。
村里的下午,气候尽管相对镇里来说稍好些,但仍显得异常炎热。郑少华坐在屋前,静静地回想着弟弟出走的事情。他想,要是他能早点做出决定,或许弟弟也不会离家出走。他对弟弟的出走抱有一种莫名的愧疚之感。
正当他沉浸在对亲人的追思中时,他远远地看见田坎上有人在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并且一边奔跑着朝这个方向过来,一边不停地挥舞着双手。由于距离比较远,他难以辨认是谁,等到稍微近点时,他才认出是自己的二叔郑炳海。
二叔飞奔着跑到屋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少华……你爸出事了……他被水泥厂的碎石机给压伤了腿……已经送往县医院了……听说伤势很严重……咱们快去看看吧!”
听到这一噩耗,郑少华仿佛遭遇晴空霹雳一般,顿时感觉头脑一阵晕眩,显得异常慌乱,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少华身体有些摇晃不定的样子,郑炳海连忙上前搀扶住,并十分关切地说道:
“少华,你没事吧!要不你休息下……”
“二叔,我没事的,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还没等郑炳海说完,郑少华便咬紧牙关说道。
郑少华赶忙回到屋,对躺在床上的母亲说道:
“妈,爸出了点事,我现在马上和二叔去县医院,你不要担心,妹妹上坡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完,郑少华和郑炳海立即赶往县医院。到达医院已经七点过了,医生还在急诊室进行抢救。郑少华在急诊室外坐立难安,心里感到痛楚万分,难以喘过气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紧锁的急诊室的门却始终不见打开。少华为父亲的伤势感到担忧,同时又在心里为父亲默默祈祷,希望父亲能转危为安。
在这种噩耗面前,他告诫自己必须更加坚强起来,必须变得足够强大。面对家庭的种种不幸变故,他隐约感到一种巨大的担子正往他身上压,有时甚至压得他难以呼吸;但是,他是整个家庭的支柱,是整个家庭的依托,他必须战胜并熬过这一切的苦难与痛苦。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医生,看样子显得十分疲惫。
“医生,我爸怎么样呢?”
看见医生出来,少华连忙上前询问道,显得有些焦急难耐。
“医生,我哥他到底严不严重?”
看医生没有立即回话,郑炳海也迫不及待地问道。
“患者右下肢几乎全被碾碎了,病情有些危险,建议尽快做截肢手术,这样对患者的恢复可能比较好,而且做截肢手术也是唯一的办法,不然右腿就整个的废了。”医生摇摇头,有些惋惜和无奈地说道。
略微停了一会,医生又继续说道:
“不过,做截肢手术再安上假肢,费用可能有点贵,至少得两三万吧。你们考虑下?尽快给我答复。”
医生说完刚才的话,便满脸疲惫地离开了。
郑少华再次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截肢手术!这是否意味着父亲从此将失掉一条腿!这种打击与不幸对于他甚至整个家庭来说,未免太大了一些吧!弟弟出走了,母亲也一直抱病在床,现在父亲也因事故将失掉一条腿,成为残疾人。他该怎么办?他仿佛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精神也逐渐趋于一种崩溃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郑炳林便被医务人员推往重症病房。郑少华和郑炳海只能在病房外的家属等候室等待。
他们站在病房外,静静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郑炳林。透过玻璃窗,他们可以较为清晰地看见郑炳林的右腿短了一截,而且用绷带厚厚地缠裹着。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郑少华的眼睛不觉湿润了,泪水瞬时夺眶而出,静静地在他脸庞上流淌着;而一旁的郑炳海也悲痛万分,咬紧牙关,沉默不语,用手搂着少华的肩膀,不停地抚摸着。
过了好久,郑炳海才哽咽地对郑少华说道:
“少华,你在这里已经站了好久,还是到家属等候室去休息下吧!”
郑少华仍旧默不作声地盯着病房,脸庞的泪水逐渐干涸,留下两行清晰的泪痕。
郑炳海看少华不出声,便用两只手使劲地将他往等候室推。虚弱无力的郑少华只得跟着二叔来到等候室。
经过撕心裂肺的痛苦挣扎之后,郑少华坐了下来,勉强支撑着自己,用微弱的声音对一旁的郑炳海说道:
“二叔,要不你先回去吧?今晚有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少华,你行不行啊?看你这么憔悴,你还是休息一下吧!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和你一起守在这里,多一个人也多一些照应!再说外面天都黑了,回去一趟也挺麻烦的。”
“哦,我把这忘了……天都已经黑了啊!……那就麻烦你了!”
郑少华仍旧有气无力地说道,并且无意识地向窗外望了望。
“说这些干什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自家人嘛!”
听了二叔的话,郑少华心里多少感到一些欣慰。
他坐在二叔旁边,沉默不语,回想着医生刚才的话。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尽可能保住父亲的右腿,即便只能安上假肢,也总比少了半条腿强。但是,如果做截肢手术的话,哪里去找那三万多高昂的手术费呢?想到这里,少华头都快炸开了,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再加上这一年来,母亲经常生病,还欠下一万多块钱债。
看少华满脸愁容、焦头烂额的样子,郑炳海多少有些心领神会,便开口说道:
“少华,刚才医生说要尽快做截肢手术,这事拖不得,得尽快做决定,要不然你爸的那条右腿恐怕保不住了。”
“二叔,我知道……截肢手术无论如何肯定是要做的……”
郑少华咬紧牙关,果断而威严地说道,显现出一副男子汉的气概。
“如果需要钱的话,我这里还可以凑点……”
郑炳海紧接着又补充道,他知道少华是在为钱的事情发愁。
“二叔,你们现在也需要用钱,再说我们还欠你好几千块钱了,这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少华婉言拒绝道,神情显得坚定而从容,没有丝毫犹豫的意思。
“跟我客气什么,再说病床上躺着的可是我的亲哥哥,他的事当然就是我的事!”
看少华拒绝,郑炳海理直气壮地说道,根本没有把钱的事放在心上,完全将这事当成了自己的分内之事似的。
“谢谢你,二叔……钱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的……”
少华仍旧坚定不移地说道。
“好吧,如果你需要钱,随时告诉我。”
看少华如此坚决,郑炳海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嗯——”
郑少华心里非常清楚,再不能向二叔借钱了,他们现在正在修房子,正是用钱的时候。这钱的事,还是必须得由他来想办法解决。
他突然想到,父亲是在水泥厂受伤的,按理说,水泥厂应该出一部分钱才是。现在我爸出事了,水泥厂都没人来,真的太不负责了。郑少华思量着,如果对方不来,看样子只能等明天抽空去趟水泥厂,看他们怎么个说法,总不能不管吧。
父亲的腿要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对!就找水泥厂,让他们来出手术费和医疗费。这样,钱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想着想着,郑少华焦躁的内心总算稍微平缓了一些。正当他全神贯注地想着父亲手术费的事时,突然被几句熟悉的声音给惊醒了。
“二叔……大哥……”
郑少华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自己的妹妹郑少红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当郑少华抬头一看时,面前正好站着亭亭玉立的少红。只见她表情凝重,显得悲痛欲绝;而且,少红身后似乎还站着一个人。等少华仔细看清楚时,才惊奇地发现,是离家出走大半个月都杳无音讯的郑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