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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约了陌夕午后叙话。一早,我借着送早饭的由头往尊上那试探他是否同意道歉。刚刚布好菜,尊上便上了桌。我垂立在侧,正想着如何开口。
“怎么不坐?”尊上抬头问道。
“坐……”我点了点头,坐在他身侧。这是我二人第一次一同用饭,我还有些拘束。
“你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不吃?”尊上放了箸要探我的脉,我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我连忙看他,他面色一僵,又将手收了回来。
“我,没有不舒服。”我摇摇头:“只是在想下午陌夕来访,不知应准备什么样的糕饼。”
我细观尊上神色,他执箸从容吃饭,不见异样:“这种事还要你亲自想?”
“毕竟有愧于她……”我小声说着,依旧盯着尊上的脸看。
他猛的回头瞪我:“老看我干吗?吃啊!”
“哦哦。”我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不该再看他。
恐怕是没希望了,他那样骄傲的人。
午后陌夕如约而至,还带了些针线花样,我一时纳了闷。
“你会绣活吗?”我翻看着花样子问道。
“不会。”陌夕无奈摇摇头。
“那你这是要学?”我拿起一张菡萏图细细看了看,随口一问。
“是啊……”陌夕伸颈看向我手中的图:“现下也没什么事了,索性将女孩子的活计都学学,来日好嫁人。”
“呦……”我侧眸调笑她:“这才闲下来,就想嫁人了?可有什么中意的郎君了?”
“哪有。”陌夕先是抬起头嗔了我一眼,接着目光一闪,又回到了手中的图上:“我只求日后嫁人时能与普通姑娘一样,为自己绣件嫁衣。”
“便是你不会绣嫁衣,也会有成群的好郎君想娶你的。”我接着调笑道。
陌夕茫然抬头,眼中黯淡一片,无奈道:“我名声如此,还有谁愿意娶我?”
我心中一抖,连忙安慰道:“若是那男子为你名声所厌弃你,那这男子也不值得你嫁。”
“咳……”
忽听身后轻咳,我与陌夕齐齐回身,竟是尊上站在殿门口,逆光中身形高大壮硕,却不知所措地杵在那里,颇为滑稽。
我见此,连忙跑过去拉他进来,打着圆场:“今儿你来得巧了,陌夕刚好在这找我挑花样子,挑来挑去也没什么特别。你是男子,眼光有所不同,不如帮我们看看?”
尊上怕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任由我拉扯着却不说话,待到了桌前,陌夕却刻意让开,不着声色走到了桌子对面,一时气氛凝重。
尊上倒是旁若无人地坐下,丝毫没有道歉者该有的意思,我只能缓和气氛道:“堂兄,快看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尊上只得接过花图,走马观花看了起来,眼见他抽出一张苓幽花的图,抽到一半却顿了顿,又塞了回去,随手拿出一张茉莉的,对我道:“这个。”
苓幽花为妖界特有的花,初时为深紫色花苞,愈开色泽便愈清淡,最后远观只余一抹浅浅的紫色。每当六月盛放之际,便有:“夹道满绝色,远淡近却浓。”的说法。上次去了妖界,虽说是在三月,可仍有几棵苓幽树结着骨朵,当真是绝艳倾城。
尊上明明喜欢苓幽,却为了避嫌非要塞回去,当真是别扭。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挑起话题的机会,怎能错过?
“好,那我就绣小茉莉。”我接过茉莉花样,又飞快抽出苓幽花样递给陌夕:“苓幽花的灵艳,怕只有陌夕能绣的出来呢,不如试试?”
陌夕微笑着接过,点了点头。
“还记得那时去妖界治病,有缘得见苓幽花,那么美,当真是毕生难忘。如果有机会,还要再看一次。”我手上轻轻敲了敲尊上的后背,脸上笑意盈盈,向着陌夕道。
“那有何难?花期将至,过些日子不若与我一同回去赏花?”陌夕大方邀约。
“我倒是想,可……”我故作难色看着尊上,尊上瞟了我一眼仍是不动声色,我便接着道:“上次之事,本是我的过失,却让你落得两厢不得好,哪里还有脸去赏花?”
“你怎的又提起这件事了?不是……”陌夕说到此忽的顿了顿,看了看不甚自然的尊上,又看了看我,向我无奈一笑,随即看向手中苓幽花样,接着道:“我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那种小事,不会挂在心上的。”
我见陌夕言语之中倒是有揶揄尊上之意,忍住心底涌起的笑意,又推了推尊上。
这次,我可不打圆场了,看你怎么办。
静默一会,便听尊上轻声启口道:“帝姬,对不住。”
我眼中带笑,看向陌夕,陌夕仍旧低首看着图样,嘴角却微微勾起,不作回答。
“咳……”尊上面色尴尬,只得假咳。
陌夕一派茫然抬头:“魔尊刚才是在叫我?”
“……是。”尊上终于抬起头,看了看陌夕。
“哦……尊上有礼。”陌夕浅笑回应:“从未想过魔尊还会与人道歉,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尊上的脸半红半白,因着陌夕口中一半揶揄一半夸奖,不知如何回应。
我借口道:“梦回境乃上古法阵,运行一次需要强大灵力支撑,当时我与帝姬素不相识,却承蒙帝姬倾囊相助,实在感激。”
说罢,我又推了推尊上。
他咬咬牙,接着道:“本尊在此多谢帝姬。”
说罢,他起身拱手行礼,这才算是有礼。
陌夕听此大方一笑,也回了个礼:“魔尊客气。”
尊上点了点头,似是再留不下来,便拱手告辞,转身离开,继而大步流星,脚下生风。
待料到他走远,我才噗嗤笑出了声。
陌夕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目弯弯,漂亮得很。
“陌夕,我说过他定会给你道歉的。”我笑道。
“多亏了你。”陌夕走近:“若不是你从旁缓和,他这句话怕是说不出来的。”
我摆摆手:“哪里哪里。再说道歉道谢,本就是应当的,谁叫我们兄妹欠了你呢?”
陌夕忽的笑容一僵,眉头轻蹙。
“怎么了?”我问道。
“其实……我此番来,是想告知你一件事。”陌夕面色为难。
“什么事?”
“那梦回境,并非是我独自承的。”陌夕轻咬下唇:“其实,我只是将法阵开启,并维持法阵外部稳定,不受干扰。而法阵内部,那灵力,是锦裂的。”
此番倒是出乎意料,我连忙追问道:“为何他要承去一半?”
陌夕顿了顿,为难道:“他怕是早就想到了要与你留在神界,又怕我从中为难,特意替我分担一半。”
“什么意思?”我一时灵台不明。
“锦裂虽与我有旧识,不过却是君子之交,不干政事。他当初陪你去了妖界,我并未多想,可后来他却说有事相求,所求之事竟是要我将承梦回境之责分他一半,我倒很是不解。但当时我确有私心,怕你们在境中有变,我招架不过;又怕若我出事,乌梓无法掌控我妖族局面,便也同意了。直到梦回境全数崩塌,我将你们拉出之时,锦裂要我直接将你们传到神界,我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也就是说,锦裂用自己的灵力支撑起了整个梦回境内的定数?”我不可置信。
“是的。”陌夕点了点头:“当初你在境中破了定数,我在外毫无察觉,只有梦回境破之时方才有些感觉。”
“那么,那些境中的反噬,也会同样加到他身上是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陌夕点头:“境中破了定数的反噬,加上梦回境破的那一刹那的法力,若是换做我,早就五内俱焚,灰飞烟灭了。”
我双耳嗡嗡作响,眼前闪过的全是他在境中的画面。
他说:“这世间可后悔的事太多,我不愿让你再多一件。”
他说:“去吧。”
我本以为我二人受的反噬是一样的,可他竟然与此同时又分了灵力去承了一半梦回境,甚至最终承受不住而全数崩溃,上古法阵这样强劲的法力,究竟将他伤成了什么样子呢?
而我当初昏迷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他,每次醒来见到的都是他,竟未注意到他面色不好,神色萎靡?
而后我还在休养之时,他便已投身政事,让我未瞧出半点吃力。他究竟是有多雄厚的修为,亦或是,有多强大的忍耐力呢?
我不忍细想。细细想来,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带着虚弱迟缓的影子。
我知道他从来都是打落牙齿咬碎了也要咽下去,咽得毫无破绽,却没想到他竟忍了这样久。
怕我内疚自责,也怕民心不安。
我忽然觉得,自己不怨他了。
感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在我二人的感情之中,他倾其所能,于我亦然。只不过世间并非只有我二人,他有他的无可妥协,也造就了我的退无可退。
心中压抑的一口气似乎松脱,却又隐隐不甘。
若是我二人因无情而分离,我也可安心放弃,潇洒转身。
因旁人指指点点而落得形同陌路,当真可惜。
终究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