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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王瑛最终决定还是不把此事告知父亲靖远伯,本来也是由田副总兵所决定,此事也就此揭过。
可是这件事本身并不简单,最终也没能简单地从王瑛的心上溜走。
在拒绝调兵去孟养城的事情定下来之后,张锐参将还是找到了王瑛,把他从当时的传令兵那里得到的一些零星情报告诉了王瑛。与田礼不同,张锐并不是一方阵地驻防军队的最高统帅,一直实际负责着参谋工作的他,在战事的细节上考虑还是相当深入的。
在麓川之战的高级将领中,张锐在谋略筹划上算是独一档的,而他不仅精于计略,本身的武艺也极为了得,历经无数战阵,是一员极为悍勇的武将。
在姜榆罔没有穿越到麓川之战战场上的,原本的时空中,也就是历史上的正统末年里,因为孟养城防线的崩溃,麓川之战在贵州苗乱发生前就结束了,大军撤退后,主要的部队跟随靖远伯王骥前去平乱。
而一些其他的将领和士兵则是回归到原本的位置上,这之中就包括参将张锐。在原本的麓川之战结束后,他回到北方的宣府要塞,继续担任参将一职。
在英宗亲征瓦剌的战事中,张锐因为机敏又不乏武勇,被选为明英宗的护卫,在土木堡大败中,张锐舍命救驾,死于战乱之中。
而眼下因为姜榆罔的存在,直到正统十四年的夏天,孟养城防线仍然没有崩溃,明军依然与麓川军持续交战,麓川之战没能及时结束,张锐也没有回到北方的宣府,被选为护卫参与征瓦剌的战事,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说是姜榆罔救了他一命也不为过。
但是张锐自己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只是他向来谨慎,背着副总兵田礼,秘密与孟养城守备白千帆派来的传令兵进行了交流,从传令兵那里得到了一些孟养城的情报。
他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孟养城的关键位置。虽然孟养城位于战线后方,明面上看来似乎与已经被明军控制的陇川和南甸等地无异,并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兵力防守。
但是张锐作为从云南一路征战到麓川腹地来的领兵将领,对于麓川的情况了解还是颇为深入的,他知道在孟养城的南北两面,一边是茵多基大湖的阻隔,一边是阿瓦王国的丛林。
在这两个方向上,明军都没有进行深入的追击,而毫无疑问,在这些地方上,麓川国仍然保有强大的影响力,他们完全有能力从两个方向上的地区汇集人马,对孟养城发动较大规模的进攻。
而孟养城作为麓川阿瓦一带的莽莽丛林中扼守关键地形的重要城镇,是明军深入麓川腹地后,最为重要的后勤保障节点,一旦孟养城失陷,孟养以南大片地区的明军将无法保证及时的补给,很容易陷入麓川军的围困,更无法支撑当下与麓川军之间展开的高强度消耗战。
又因为并不直接负责江头城一带阵地的指挥,张锐对于孟养城的情况更为关切,在于传令兵的交流之下,他对孟养城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
现在的孟养城与他们当时离开时的孟养城不同,那时孟养城一带的麓川军营寨被全数攻陷,麓川军大头目思机发不知所终,各部麓川军乱做一团,完全不能组织起足够的战斗力。
靖远伯因为孟养城的关键,还是留下了极为精锐的曲靖,平夷,越州和陆凉四卫的士兵在此驻防,并配给了大量用于物资调度的民夫和工匠。
曲靖四卫的士兵虽然不是府城下辖的卫所士兵,但是却是十三万大军中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部队,长年在麓川一带战斗,十之七八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年轻的士兵也都是从府城的卫所补充过去的精兵。
因为长年征战的缘故,他们的人力和装备支援都是第一位的,很是精良;除此之外,他们还更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甚至在口音交流上也不存在障碍。
这样一支部队本来是要作为前线的攻坚使用的,但是出于对孟养城的重视,靖远伯最终选择让这四卫的部队驻防孟养。
田礼副总兵不愿意再去调兵支援孟养城,一定程度上也和这有关——本来就已经调派了不亚于中军精锐的部队留在后方守卫了,现在还要再求援上万战兵。
现在在江头城,虽然号称仍然有十万大军,但是田礼作为高级将领,心里清楚,现在真正具备足够作战能力的战兵可能不足七万,其中精锐有一万就不错了。
长期的恶劣气候与环境,加上伤病的困扰,江头城前线的情况也是逐渐濒临极限,再调兵去孟养城,那这江头城的仗还打不打了?
以田礼所想,不能攻克江头城,麓川的势力就永远无法解决,继续拖下去,明军并无地利人和,只有败退一途,所以只能求孟养城守军死守住城池,只要孟养城不被攻陷,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张锐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眼下虽然江头城的明军形式每况愈下,但是麓川军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此次大明征伐麓川,阿瓦态度暧昧,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出兵援助大明,一同进攻麓川,可阿瓦与麓川说的再多也不能算作友邻,江头城拖下去,麓川军是没有退路的。
明军在江头城的军力,相对麓川军还是有优势的,分出兵力去暂时援助孟养城,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但是孟养城那边则不同,茵多基以北,孟养城东南的广大区域,麓川都保有不小的影响力。
张锐并不清楚麓川能从那些地方汇聚起多少人力,而在深入和传令兵讨论后,传令兵给出来了一个让他为之寝食难安的消息:“孟养守备估计有六万以上的兵力,下辖的防线军官则给出了四万人的相对确切的数字。”
无论六万,还是四万,张锐并不是非常确定这些数字的准确性,毕竟他们并不像大营中军这样有许多职业的探马和计数官,可是从这些数字和孟养城紧急的求援中,张锐隐约有种感觉,麓川军可能拿出来了超过两万的战兵,此外可能有数量恐怖的民夫,也就是勉强可以凑数的杂兵。
几个月前,留在孟养城的守军不足七千,经过了许多小规模的战事和伤病折磨,眼下还能有五千可以战斗的士兵就不错了。
五千疲惫之兵,想要抵抗数万麓川军民的进攻,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可行。
思虑许久,张锐终究是觉得不妥,于是还是赶紧来到蛮寺寨,将事情告知了靖远伯之子,本营守备王瑛。直接把此事告知靖远伯并不合适,告知王瑛则是最好的人选。
收到了张锐的情报,又听了张锐的详细分析后,王瑛一时间也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他跟随父亲,也是自幼熟习兵法的人,又南征百战,亲身经历无数战阵,深知战争的复杂。
从那以后,孟养城的事情,就像一块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了王瑛心头,他一直纠结于要不要告知父亲此事,一边是担心会影响江头城关键战局的顾虑,另一边是有可能彻底改变战局的情报。
最后,孟养城的情报还是败给了“不准确”性,消息经过重重传递,从秘理院,到白千帆,到他麾下的传令兵,再到张锐,最后来到王瑛这里,因为古代的信息传递过程中的失真度,王瑛自忖无法承担从大营调军到孟养可能造成的后果。
毕竟孟养城要的是一万以上战兵,就算是大营也没有这么多兵力可用于额外的调度,一旦从战线上抽调,就有可能影响到整片江头城的战局。江头城外地形复杂,每一个营寨都是绝不可以出意外的要地,一旦在此出现意外,被麓川军控制了要地,说是前功尽弃也差不多了。
那么,到了什么情况,才可以去支援孟养城呢?在王瑛心中,这几乎成了一个不可解的问题,只要孟养城没有陷落或在孟养城外战事失利,好像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调兵支援。
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再去支援孟养城,一切还来得及吗?从江头城外的明军营地要前往孟养城,并没有直线可走,最快也要走上两天,日夜行军也要一天一夜。
经过孟养城的时候,王瑛也曾在那里驻扎数日,他知晓那并非是中原的大城,有着坚固而高大的城池可守,以孟养城的防卫,一旦守军战败,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麓川军就能控制整片城池,并以此为中心,切断明军的后勤线路,威胁甚至反攻陇川。
孟养城的消息,已经悄然间成为了王瑛的一块心病,而让他有些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还在思虑间,新的来自孟养城的情报就传来了。
“孟养城已经失陷,守军大败,撤向孟养城附近防线做最终的战斗,请靖远伯派遣援兵。”王瑛心里重复着信件中的内容,在理智逐步掌控了身体的控制权后,他决然地拿过来传令兵手中的所有信件,大步朝着靖远伯的军帐处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王瑛又感觉实在太慢,于是大踏步地跑了起来。深夜的风吹在脸上,两边在夜间巡逻的士兵看到自己奔跑失态的样子,都露出了好奇而疑惑的表情。
然而王瑛已经彻底不管了,他只是朝着父亲靖远伯的军帐方向跑去,既像是一个急于向长官传达军情的士兵,又像是一个急于寻求父亲帮助的孩子。
他自认为孟养城失陷并非是自己的责任,就算查也查不到自己身上,唯一算是对此事知情较多的张锐更没有道理把过错推到自己头上,但是王瑛心中仍然充满了压得他几乎快要无法呼吸的恐惧。
那是对于一种战争失利的恐惧,为了这场战争,大明投入了无数人力物力,甚至放弃了许多关键的北方防务,耗时十年于西南麓川一隅,难道最终却要败在这一点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