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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
弄清楚真相, 林侍讲当即便催着车夫快走。
林夫人不解,还笑道:“怎么了?难不成真是那刚下山的和尚, 看到女人就像看到老虎?”
刚听完半天佛法, 别的不懂,就记住了这个典故——可是纪雨宁怎么也和老虎扯不上边吧?这样娇花嫩蕊一般相貌,说是天仙都嫌可惜了。
林侍讲无暇同妻子插科打诨, 又见她执意要过去招呼, 只得据实相告,附耳低声说道:“我观纪夫人身旁那人, 不是别个, 恰是陛下。”
林夫人也惊着了, “你敢肯定?”
林侍讲这回答得坦然, “龙章凤姿, 天质自然, 不会有错。”
林夫人呆了呆,“既如此,就更该上前致礼, 怎的反要躲着走?”
似他们这些中等官吏, 好容易能得面圣之机, 为何不好好把握?
林侍讲觉得夫人真是愚不可及, “糊涂!陛下微服出巡, 自然不愿旁人前往打扰,且观纪夫人模样, 她并不知陛下身份, 若你我贸贸然上前揭穿, 你觉得陛下是喜是恼?”
林夫人便不做声了,还沉浸在震撼中难以自拔, 纪雨宁一个外道来的女儿家,从哪里目睹天颜?且她如今身份是李肃之妻,皇帝却也不介意,反倒化名追随其左右。先前她还担心纪雨宁在李家日子难过,如今瞧着,怕是后福无穷。
两口子回到家,林侍讲琢磨片刻,当机立断,“趁无人发觉此事,正是你我立功的好机会。”
他自知才干泛泛,人脉也浅,在翰林院庸庸碌碌过了这些年,却无丝毫进步,眼下却是个另辟蹊径的好机会。
林夫人想到年纪尚幼的孩子,若不趁年轻时争一争,往后如何奔得个好前程?
于是心悦诚服的道:“夫君,该怎么做,你尽管指点我便是。”
林侍讲叹道:“为今之计,还是先打听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得空到李家去一趟吧。”
他觉得李家对外的说法不简单,虽不知内情如何,但纪雨宁受了委屈、被李家人排斥是肯定的,否则当此烈火烹油之时,她不主持内务,如何有功夫在外头闲逛?
林夫人眼睛一亮,“你是说,我得去帮纪妹妹讨个说法?”
林侍讲摇头,微笑道:“不必,只管兴师问罪便够了。”
皇帝的意思,肯定不愿纪雨宁回去李家,既如此,修复关系又有何益?不若好好给这家人一个下马威,如此既拉拢了纪雨宁,也能捧得皇帝高兴。
夫妻俩计议已定,隔天林夫人就去了李祭酒家,李肃听说是同僚之妻,当然也不敢怠慢,和母亲笑语寒暄地出来。
哪知林氏正眼也不瞧这位老夫人,只斜睨着李肃道:“你家太太呢,怎的不见人影?”
李肃道:“因时气不好,贱内偶染微恙,去了别庄休养。”
林夫人冷哂,“你是怎么做丈夫的,妻子病了,不好好请大夫看诊,倒把人给撵出去,这便是李家做派?”
李肃不由得皱眉,心想莫不是上门寻衅滋事的?林辉照说没这般无脑,多半是这女人自己的主意——听闻她跟纪雨宁交情不错,没准两人仍有往来,倒是不可得罪了她,省得回头传到纪雨宁耳里,愈发不肯归家。
他便陪笑道:“没有的事,是贱内自己贤惠要搬出去的,因最近府中来往客人颇多,怕过了病气。”
林夫人冷笑,“这会子就知道夸人了?她兢兢业业为李家操持六年,以为苦尽甘来,你却带着个外室给她添堵,如今连孽障都生下来了,怕是她染病也少不得这孽种的缘故,你呢,却光顾着升官得子之喜,可还记得你的发妻?没有她,你们李家的日子兴许连猪狗都不如。”
话说到这份上,李肃面色不免铁青僵硬,他还能怎么答?
张氏躲在人堆里看了半天热闹,倒觉得此刻是个立功的好机会,遂兴兴头头地跑出来,“林夫人,你实在误会……”
还未帮二房描补几句,脸上已着了重重一掌,林夫人面罩寒霜,“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这话张氏可就不乐意了,怎么说她家祖上也出过秀才,比起纪家还是强多了——士农工商,再如何有钱,也摆脱不掉一身难闻的铜臭味。
还未待她据理力争,林夫人已捏着鼻子拂袖而去,“罢了,这种人家,我一步都不想踏入,还嫌站脏了我的鞋!”
张氏目瞪口呆,这官家太太怎么比她还泼?再看李肃,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她便劝道:“二弟别放在心上,这定是弟妹找她来帮忙出头的,弟妹在外头住了两天,必定焦灼难熬,又拉不下脸回来,所以让她施压呢!”
看不出来,纪雨宁竟有这样好的人缘,都被赶出家门还有人帮衬——这女人莫不是懂什么邪法?
李肃懒得理这位大嫂子喋喋不休,只觉得府里真是流年不利,贺喜的没迎来,倒是先来了找茬的,还好这林氏还算懂分寸,没有发作长辈,若连母亲都挨骂,他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哪知回头一瞧,却发现李老太太已晕倒在地——林氏虽未指着她唾骂,可口口声声暗讽她溺爱儿子,苛待媳妇,老太太本就积着弱病,这会子怒急攻心,便挨不住了。
府里顿时人仰马翻。
*
林夫人一直等到李家请大夫才满意离开,回头立刻当成笑话说给纪雨宁听——辗转打听得兰花巷的住址,林侍讲便催她赶来了。
纪雨宁却没什么反应,根本她已不觉得自己是那个家的人,好也罢,坏也罢,都不与她相干,只盈盈笑道:“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林夫人本想问问她跟皇帝究竟怎么回事,可念及丈夫的叮嘱,只能心痒难耐地忍下,说道:“实不相瞒,因荣儿的生辰到了,我想请你帮忙做件衣裳,当做给他的贺礼。”
连料子和各种颜色的绣线她都一并带来了——当然是听说纪雨宁日子难过,变相让她赚点外快。
纪雨宁知晓她是一片好意,但……“我记得姐姐府上就有极好的绣娘,为何不让她们操劳?”
林夫人撇嘴道:“快休提及,就因为她们做的衣裳,上回荣儿才发了许多疹子,我再信不过这些人。”
纪雨宁想说她也称不上专业,哪知林夫人却殷殷握住她的手,“妹妹,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做这些是委屈了你,可你若不答应,老爷他定会怪我,回头我也无地自容了。”
纪雨宁只好接下这单生意,却只收下布料,把那些繁冗的丝线退了回去,“稚儿肌肤细嫩,越是花样繁杂,越容易损伤肌理,姐姐,你既让我经手,我可得按照自己的来了。”
林夫人本意只想让她多赚点银子,回头让陛下看到自己的诚意,倒不是真缺那几件衣裳,当下便莞尔,“我自是信得过妹妹。”
说罢便先付了订银,“这里是五十两银子,妹妹先收着,若不够,只管来府里支领。”
纪雨宁却执意按市价来收取报酬,“我知姐姐待人好,但做生意却是一分钱一分货的事,若因我而破例,回头府里闹起来却不值了。”
她向来是个公正无私的,林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那次到我家送胭脂米的小三子,妹妹可识得他是何来路?”
纪雨宁尽管答得坦然,可眼中情绪还是泄露了一丝不安,“是个落第秀才,如今在公主府上当清客,先前为着生计犯愁,也到外头出过几次苦力。”
公主府……林夫人默默念着,和丈夫打听出的各种信息已对上号,陛下可不就暂待在静园?原以为是贪恋宫外风光,如今瞧来,怕是为了这位美人。
林夫人便笑:“怪可惜的,此子相貌英武非凡,与妹妹恰似天造地设,若妹妹不曾成家,大约世间又能得一对佳偶。”
纪雨宁这回除了脸颊泛红,再无话可说了。
林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去。
楚珩再来时,便发现桌上多了那些料子,还以为纪雨宁要为自己做衣裳,心脏怦怦跳。
及至听说是林侍讲府上的生意,他便兴致泛泛,“何苦干这些费眼睛的活?”
他看宫中织造坊的绣娘,哪一个进来前不是碧清妙目,做了十年二十年衣裳,两眼早失了神采,变得和鱼眼珠一般了。
纪雨宁咬断一截线头,轻轻笑道:“可我总得养活自己呀。”
她跟李家断绝了关系,也不想回纪家仰人鼻息过日子,可不只剩下自力更生一途——况且,她很喜欢这桩差事,长日漫漫,打发一下辰光也好。
楚珩想说我可以养你,不必如此辛苦,可念及自身人设,还是默默地闭上嘴。
这些日子不是没试探过,纪雨宁尽管愿与他同床共枕,发生最亲密的关系,却决口不提李家的事,也不愿思量以后,楚珩猜测她是被之前境遇伤透了心——她就像造了个蜗壳把自己装起来,在成功治愈心上的伤口之前,她是不会主动走出半步的。
所以楚珩也不敢轻易暴露身份,他是穷秀才她都如此抗拒,他若成了皇帝,她更得避之不及了。
两人正默默对坐时,外边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叩门声,继而是接踵而来的咒骂,“纪雨宁,你给老子出来!”
却原来李肃因家中闹了一场,老太太又被气病了,因此积怨在心——他以为林夫人是受到纪雨宁的指使才故意去找麻烦的,不知道这女人在外头散播了他多少谣言!
再者,想到那双靴袜,李肃更觉怒不可遏,她怎能这样快就淡忘六年的夫妻情分,转投入另一个男子的怀抱?丝毫没将自己的颜面放在眼里。
趁今日喝了些酒,李肃便醉醺醺过来讨个说法——酒壮怂人胆,便是再有忌惮,这会子的他却是一头愤怒的狮子,谁也阻拦不得。
纪雨宁本不欲理会,然而天已近黄昏,家家户户都准备歇下了,恐怕吵着街坊四邻,她便持着一把扁担出去开门。
楚珩抢先一步,“我来。”
他见不得纪雨宁受半点委屈,虽然自己的身份尚不够光明正大,但……拳脚上可用不着讲道义。
李肃等了半天不见回应,气得拿头去撞门闩,哪知门忽然开了,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好容易站稳了,这才发觉眼前人高大非常——是个男子。
饶是只见过一面,李肃却清楚地记得,正是茶寮里与纪雨宁谈笑风生的那位。
“好小子,果然是你!”李肃脸膛紫涨成猪肝颜色,毫不犹豫地扬起巴掌,他是上官,对付一个没有功名的书生自然不在话下。何况似这等勾引良家妇女的败类,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楚珩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看似毫无动静,却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这种酒囊饭袋,他有把握一招之内将其击垮——至于之后会不会惹来麻烦,他也懒得管了。
然而还不待他动手,李肃后脑勺便传来一阵痛击,随即软软地栽倒在地。
林侍讲庆幸自己来得及时,放下路边临时捡来的木棒,热切地看着纪雨宁道:“夫人,您没事吧?”
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旁边的皇帝——身为臣子就得面面俱到,皇帝不愿意拆穿,他当然也只好装成视而不见。
满以为这番机智举动会得到皇帝夸赞,哪知楚珩的目光却渐渐阴云密布,连声调都低了几度,“大人漏夜前来,莫不是对纪夫人有何不轨之心么?”
林侍讲:……糟糕,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