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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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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潇和云,在卡厅里找到了正在陪坐的小叶。

    “小叶,我要走了。”湘潇拉着小叶的手,恋恋不舍地说。

    “是不是跟冼锐去昆明?知道了,我刚才听林姨讲的。恭喜你呀。”

    “嗯,今天晚上65次走。”湘潇低低地说。

    “湘潇,我真舍不得你走。”小叶悲哀地说。

    说着,两只大眼睛一眨,两行热泪就唰唰地滚落了出来,一边一行。

    她含着热泪说:“咱们同学三年,同桌三年,又有幸在一串红同事三个月,我真舍不得你。”

    湘潇奇怪地想起了,高三的时候,她们在一起看《废都》。

    严肃作家贾平凹出了一部轰动天下的书,有露骨的描写,还有连露骨的描写都解决不了的一大片囗囗口口。

    卖到脱销。

    湘潇好不容易才在她经常光顾的书摊上买到了唯一的一本。

    别人好奇的是囗囗囗口,她所好奇的是,当时一个作家,稿酬能拿到10万已是天价,他是怎么拿到这百万稿酬的?一百万哪!

    她在宿舍里看,被小叶看到了,借去看。

    小叶看完以后,直接不还了。说写得太好了,她能否卖给她?

    湘潇惊奇地问:“小叶,你想做什么呀?”又说,“一点都不好看,我都准备扔了。”

    那是因为她跑马观花地看过了,留着又是那么地烫手。

    小叶将50元钱塞给她,然后就跑了。

    湘潇正心疼自己的35元高价钱,而她又是那样急切,并且坚决不要她找钱。

    因为她寻到了宝了。

    湘潇只好请她吃了一次冰淇淋,而没有再说找钱的事。

    著名作家庄之蝶和他的老婆情人们,死的死散的散。在小说里,老婆很无趣,三个情人都是狐狸精。

    难道,就不能两者兼顾?好困惑。

    当时陕西派魔幻主义流行,下的雪都是黑的,(《黑雪》)猫一天到晚叫,(《疯狂的活牛院》)男老师老梦见女学生的胸部像乒乓球一样小(《红尘》)。

    都是获过奖的作品。

    冼锐送的那本《野度》,大学毕业前夕,面临分配,各奔东西。一对在澡堂里,另一对在海边的岩石后偷情。一对诉衷情,另一对是在利益交换。

    高中就快毕业了。

    在课堂上,男生看武侠,女生看名著,看通俗,看琼瑶三毛亦舒。

    男作家不知道,那些女作家,激情四射,非常情绪化,本身就把自己的生活活生生地过成了小说。

    那一年的电影,直接就叫《燃情岁月》。

    老师不带管的,没有升学压力,看看正规出版物,对自己进行一下自我教育。也无妨。

    班主任是一个川大教授的女儿,长得无比美丽,不幸下乡,正在省城读电大。

    她推荐他们看《阿甘正传》和巜肖申克救赎》。

    她教的是高深的《机械制图》和《铁道概论》两门课,照着书念,现炒现卖。

    她非常鄙视那个跟车辆段工人谈恋爱的女生,说:“我们班女生,怎么也得找个大学生。”又说:“你们现在不学,要等到我这个年纪了再学!”

    根本就无视那些一心只看武侠小说的男生的存在。

    她养女儿的方法也是超前。不存钱,从三岁起周游全国,初中开始开小课。最后上了南京大学。

    湘潇是不信那些小说的,她也很向往像班主任一样。

    但是,她除了看小说,还是不知道看什么。

    小说是小说,看看就过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至于生活,那得自己用心去看。

    隔岸观火和被火烧,完全是两回事。

    她和小叶,还有她的同学们,在各种杂乱的书里面,算是了解了这社会了吧。

    只等一个个粉墨登场了。

    她的笑是天真无邪的,小叶的却是那么邪魅。人与人,天生不同。

    著名作家爱上无业游女,自家保姆,同行老婆的故事。她实在欣赏不来。

    李清照与赵明诚,卓文君与司马相如,难道不多情?

    怎么也要会填个词,写个诗,或者像杨贵妃,赵飞燕一样,编个舞谱个曲吧?

    那个“争度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少女,难道不性感?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谁又知道真实的历史又是什么?说不定,赵明诚也纳妾,司马相如也出轨。

    杨贵妃,赵飞燕,更是在往黑脸上涂粉。

    真正的生活,真正的爱情,到底又是什么呢?

    也许,通俗的才是大众的。

    曲高必定和寡。

    “少年强则国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转眼百年过去,梁启超真是恨铁不成钢。

    好困惑。

    那些中老年男作家,好像绝大多数,也并没有什么天赋,只是写了几十年,成了树精。

    长得也许跟那个出版社副社长差不多,文化不高,而且老婆不好看吧。

    所以,满脑子幻想。

    反正,都是出版社,都是国家的钱在养着。

    那个出版社副社长,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吗?

    虽然那是一次失败的旅行,倒是为湘潇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

    让她对那些神圣的写书人,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个能把农村里最普通的锁事,写得惊天动地的路遥。

    已经仙逝。

    这个月,她还经历了两件事。

    一件是小柳带她去了最豪华的金桥酒店,她同学在那里做领班,她们在一个二十多人的大包间里吃了一顿饭。

    包间里金碧辉煌,菜肴精美,除了她和小柳是穿的丅恤以外,所有的宾客都衣着华丽,女的化着得体的淡妆。

    小柳有些局促不安,湘潇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举止恬淡。她吃得了饭店里的山珍海味,也咽得下路边的烧饼。

    在回来的路上小柳兴奋极了,为第一次见到了那样的场面而高兴。

    并且问湘潇,愿意不愿意到那里去当服务员,她去跟她同学说,四百块钱一个月,吃得好耍得好穿得好。

    还说,要不是自己太矮了,她都想去。

    确实,西昌城并不是没有美女,美女都到好地方去了。

    湘潇并没有去,她知道,那里肯定没有一串红自由自在。

    另外一件事是——

    有一天晚上胖子不在,小柳忽然心血来潮,要云带她去对面录相厅看看歪录相。

    还说,胖子从来不要她看,她还从来没有去看过呢。

    并且,怂恿湘潇去。

    湘潇竟然答应了。

    她是不会和云去一起的,但是可以和小柳一起去。

    因为在她心里,小柳是个良家妇女,而云却不是。

    并且,小柳也是想好了的,要云带她们去,因为她像个男孩,而且抽烟。

    胖子三十五六岁,而小柳二十岁。胖子不看歪录相,一是因为胖子正统,二是因为他真心对小柳,不玩花招吧。

    她们三人进了录相厅,买的是三块钱的半场票,可以看到凌晨两点。

    录相开始了。

    香港。两个工人,下班累极了,边在澡堂里洗澡,边相约今天晚上去快活一下,解解乏。

    于是,两人去了夜店。

    接下来,光线全暗了,完全只有声音。

    男的好像很狂很快乐,女的好像很痛苦。

    湘潇躺在长沙发上蜷曲身子,眯着眼看,半梦半醒。很紧张,心跳很快。

    这时,从后排沙发上站起来一个黑影,手缓缓地向湘潇伸来。

    她们都专门挑选过位子的,云坐外面,湘潇和小柳在里面,云抽着烟,保护她们。

    所以,她和小柳就放心地躺下了。

    没想到那只手,却从后排坐位上伸了出来,湘潇并没有发现。

    云坐着,很快发现了,他还没有碰到湘潇,她就快速地用火红的烟头去烫了他一下。

    他一声惨叫,却又不敢大叫。

    这时,湘潇也发现了,也完全清醒了,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怪不得,云从来不叫她来看。

    正在这时,光线亮了。

    小柳也坐了起来,说:“没意思,我们走了吧。”

    于是她们就出来了,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出来以后小柳笑了,说:“难怪不得那些男的要给女的钱。”

    其实,三级片的画面并不黄,洗澡是背对着人的,激情戏只能看到黑影。

    但是,它毁三观。

    一,男人累了就该去发泄?二,女人是什么,是商品,还是物品?三,男人为自己的快乐,为女人的痛苦买单,天经地义。真的快乐,真的痛苦,真的吗?

    而当时的审查,可能就只看画面露不露,而不懂这些的。

    就像,明明世界上有很多动画片是拍给成人看的,而我们却只看到小人在跳,就以为是给孩子看的一样。

    因为刚刚在发展的起步阶段,因为不懂,而吃了许多的亏。

    歪录相这样教育全世界的男男女女,即便是爱思考爱疑问的湘潇,也只有真正经历过了,才能够明白其中的真相了。

    女孩是痛苦的,但所有的女孩都要去承受这个痛苦,方才能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既然李清照,卓文君都要去承受这个痛苦,为了所爱,那她也只有去承受了。

    有失才能有得。不是吗?

    她不好意思问云,问小柳,但是,她却去看了录相。

    湘潇为小叶擦去泪水,笑笑说:“你别哭好不好?这是小别,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跟你讲啊,再过几天,学校就要拿毕业证了,我让我妈妈去帮我拿。见了她,你就跟她说,我还在一串红。到昆明以后,我会在信里跟她讲的,你可千万别讲啊。不然,说不清楚。不过你碰不到她的,不会有那么巧的。”

    小叶点头答应。

    湘潇叹道:“唉!毕业,毕业。职高三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熬出来的。”

    “我也是,白混了三年,什么也没有学到。”小叶也叹道,“其实咱俩的成绩都那么好,早知道还不如念普高呢。”

    “又下雨了。”湘潇望着漆黑的天幕道,心中几许忧愁,几许感慨。

    怎能忘记她和小叶,还有云,在雨中,一次又一次地为情而伤。

    那也不仅仅只是为情,更多的,还是为了前程。

    又下雨了,又是一个飘雨的无月的夜。

    十六没有月儿,月儿躲在乌云的身后,低低的啜泣。

    眼泪横天飞洒,飘过了一个又一个,月城的寂寞的夜。

    飘渺的小雨斜飞入卷帘门,将门口那两株一串红淋透了。

    那一串串的红花,好似一串串的风铃,传递着风的信息,示意着一串红生意的红火。

    一串红,一红就是一串串嘛。

    “湘潇,咱们去淋雨吧,这也许是咱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淋雨了。”小叶依着湘潇,泣不成声,身子在微风中微微摇摆。

    湘潇依了她,和她一起站到了雨中。

    小叶还在哭个不停,泪水也不知可以串成多少串,像一串红那样的花串了。

    “叶小姐,你哭什么呀?”一个男人从卷帘门里闻声而来,就是小叶刚才陪坐的那一位。

    “她要走。”小叶娇滴滴地道,哭得更为伤心。

    “谁要走?”他问她。

    小叶指着湘潇说:“今天晚上坐65次走,你开车送送她嘛。”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双眼含情地凝视着他。

    “好,不难。好了好了,别哭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男人笑了,爽快地答应了。

    “就是生离死别。”小叶撅着小嘴道。

    湘潇谢了他,转身看着一串红门口闪烁的灯火。

    这时,云拿着两听柠檬凉汁走了过来。

    云见了小叶,说:“这是件喜事,我们应该笑着送湘潇走。你要哭,尽管哭好了,我可哭不出来。”

    她给小叶一听,又递给湘潇一听,说:“湘潇,你看你的眼睛都红了,可不许哭啊。”

    三人又在雨中默默地走着,走向未知的前方,前方……前方是路也漫漫,夜也茫茫。

    前方又前方。

    “你的呢?”湘潇接过了柠檬凉汁,然后问云。

    “你喝吧,我喝够了。你忘了,一串红所有积压的柠檬凉汁,都被我推销完了。这是最后两听了。”

    “那你就喝最后一听的最后一口吧。”湘潇说着,将它递了过去。

    云果然接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说:“但愿生活也如此吧。一串红卖的其他饮料,我都不喜欢,却偏偏喜欢这柠檬凉汁。就因为它入口时苦涩,入口后却格外地清凉,有一种独特的回味。和其他的饮料大不相同。”

    “唉!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湘潇安慰她说。顿了顿,又关切地问她:“今天晚上眼镜来了没有?”

    “没有,他不会来了。”云摇摇头,痛苦地说,抬起头来,望着从乌云身后飘落下来的小雨。

    马上,她侧过脸来,对湘潇笑笑说:“没什么,我为你感到高兴。”

    “湘潇,冼锐对你那么好,我真羡慕你。”小叶插话说。

    湘潇这才发现,她只顾了云,而冷落了小叶。

    于是,她走到中间去,一手挽住云,一手挽着小叶,三人挽在了一起。

    湘潇笑笑说:“羡慕我,羡慕我做什么?你的那位企业家,对你不也挺好吗?”

    “算了,别提了。他有家室,我不计较。他对我好,我也知道。可是,我们两人一见面就吵,常常吵得天翻地覆。我生气,他也烦躁。既然合不来,还是早一点分手好。强扭的瓜,不甜。也许,我太认真了。”

    看来,《废都》里的邪术,对那个有脑子的企业家,并不管用。

    钱钟书说,一个人不识字,他会上不识字的当。一个人识了字,他还会上识了字的当。

    谁,又能分得清真伪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够分清。

    “这样也好,别自己折磨自己。”云接了她的话说。

    接下来三个人都不说话,默默地向前走着,小雨轻抚着少女们花一般娇嫩的脸庞。

    “一串红,就我们三个怪物喜欢淋雨。还记得我们一起吃烧烤吗?”小叶一往情深地回忆着往事。

    “怎么不记得?咱们差一点就把炉子给浇灭了,老板哭笑不得,都快被我们给气死了。”云说。

    “不过我们还是把生的东西烤熟了,而且还吃得津津有味。最重要的是,第二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拉肚子。”湘潇道。

    小叶顺手将喝空了的拉罐扔到了马路中间,用脚踢着玩。

    “别踢,让它静静地躺着吧。对捡垃圾的人来说,它还是有用的。垃圾,是放错了位置的财富。”云连忙制止小叶说。

    她讲的是她自己。

    但那到底已经是,折价了多少倍的财富了呢?她并没有想过。

    “对,别踢它。”湘潇也说。

    她想到了那天在W宾馆的电视里看到的那个舞女,她很明白云的艰辛苦涩。

    “你们两人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小叶不解地问。

    “没什么。到安全岛上去玩玩好吗?安全岛上绝对安全。”云笑道。

    于是三人转身,一同向马路中间的安全岛走去。

    在三个漂泊在城市里的少女的心中,在这城市里,真的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马路中间的安全岛,更安全的了。

    云甚至有一张照片,她坐在安全岛上,化着浓淡相宜的妆容,她的笑容是那样地放松。

    那是湘潇在任何时候,都不曾看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