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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小叶在烧烤摊上对她说的话。
湘潇口说不在意,但还是有点往心里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又听见对铺的云也在床上翻腾得嘎吱作响,便轻声问道:“云,你也睡不着吗?”
云一听,从床上坐了起来,裹着被子说:“湘潇,你也睡不着呀?”
脑袋一转,又有了主意:“走,咱们到楼上去吹吹风吧。”
“好。”湘潇低声应道,骨碌碌地爬起来,神速地穿上衣服,下了床。
两个人生怕惊动熟睡的小叶。
云抱起毛巾被,蹑手蹑脚地出了宿舍。
铁门是云轻轻的,轻轻的拉开的。
拉得那样的小心,那样的神秘。
她们仿佛不是要上楼,而是要去探索一个深不可测的迷宫。
仿佛不是要去吹吹风,而是要去偷盗一件稀世珍宝。
在冼锐到来以前,湘潇从来没有上过楼梯。
自冼锐走后,湘潇也再也没有上过楼梯。
今晚,她也披着齐肩的头发,上着暗紫色的高腰外套,下穿小巧的细格百褶裙,脚上穿着浅紫色拖鞋。
楼梯。
曾记他们在楼梯上谈心表迹,他们在楼梯上相识相恋。
曾记他们在楼梯上拉拉扯扯,争争吵吵。
曾记他们在楼梯上分手又和好……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遥远而逼近。
它仿佛就发生在几秒钟之前,又仿佛发生在某个世纪的开初。
只是,他的身影依旧如昨,横条丅恤,白色短裤,常常在她的面前反反复复地闪现。
像着了魔幻一般。
因为,它本身具有魔性作用?
如果那一天,他穿的是白衬衣呢?
触景生情,湘潇岂能将这段真真切切的恋情,轻轻易易地忘却?
但是,思念已成痴念,岁月跨不过我们之间的峰峦,我们之间的罅隙。
湘潇索性什么也不想了,跟在云的后面低着头,轻轻悄悄地摸索着脚下漆黑的路。
“从哪儿到楼顶上去呢?”云自言自语地说,在四楼的走廊上停了下来。
湘潇走到她前面去为她领着路,说:“从这边下去,这儿有一段很窄的楼梯。”
“你跟冼锐上来过?”云问。
冼锐以前就住四楼,不是他带路,湘潇也绝对跟她一样,车到山前不知路。
“嗯。”湘潇点点头,什么也不想多说。
“今天都14号了。”云依着栏杆道,叹了一口气,有些为湘潇不平:这么真的女孩,他竟忍心欺骗她。
即使现实阻隔了他们的爱,那也总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一声,别让她老抱着那颗太痴的心。
“云,你别提这个好不好?他不会来了,再也不回来了。”湘潇笑笑说。
说着,热泪涌上了心窝,直奔眼睛。
但她并没有让它流淌出来。
它在她的两个眼窝,两口深潭里,盈着,盈着,很快就忍了回去。
云依了她说:“好,我不提这个。”
她向她讲起了自己:“我跟眼镜发生关系了。”
她讲得淡淡的,眉宇间藏着几丝淡淡的喜悦,还有忧伤。
喜的是她,他也真心喜欢上了她。
忧的是,这很可能又只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你们才认识几天?”湘潇惊奇地问,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云笑笑,不以为然地说:“认识半个多月了。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彼此相爱,这就够了。”
幸好她还没有告诉湘潇说,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天的事。
这是男人式的思维。
并不是女孩子要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要进行的缜密思考。
雨停了,房顶上刮起了几缕风,湘潇和云紧紧地裹紧了毛巾被。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湘潇才真诚地对云说:“你真傻。爱他,不一定就要马上就把什么都给他,总还要有一点保留吧?”
她总觉得大脑比身体复杂得多,而人与人的外形,相差并没有那么大。
所以,用身体换来的爱情,也很容易被另一个身体所取代。
而如果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让人欣赏的大脑,则不容易被取代。
它主要包括个性与智慧。
云并没有听进湘潇的话,反而说:“我觉得我对不起他。”
“你还对不起他?”湘潇更不解了。
云顿了顿,低沉地往下说道:“我看得出他是第一次,而我却不是。我17岁那年,我一个人从农村老家到千里之外的重庆,去看望我生病的父亲。可是我到重庆时,我父亲却已经火化入葬了。我举目无亲,流浪到了街头。一个男的收留了我,他对我很好。我为了报答他,我们就同居了。后来没多久我就发现我们合不来,他天天都打我。每次都往死里打,打得我浑身是伤。后来我逃了出来,逃到了攀枝花。听说他在到处找我,我真怕他有一天会找到一串红来。这些我都给我寄磁带的那个男朋友讲过,可他还是对我那么好,所以我实在忘不了他。”
湘潇想起了自己的十七岁,虽然到出版社去白走了一趟,但是她见到的毕竟也算是个文化人吧,终归要好一些。
所以,人往上走,总归没错。坏人总归要少一些。
而冼锐的十七岁,在读大二了吧。
沉默了片刻,湘潇才说:“云,你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没想到你却活得那么痛苦。你爱眼镜,你绝对不能把这些对他讲,这样对你有利,对他也好。爱都是自私的,只要有了阴影,是很难抹去的。相处融洽时还没有什么,只要出现了矛盾,他就什么都记起来了。不是他心胸狭窄,而是爱本身就是自私的。男孩子还好一些,但你是女孩子。不然,你就真的会失去他了。你千万千万要记住啊!”
湘潇说得极其简单,极其幼稚,一心只想着为了云好。
她一个根本就没有恋爱经验的人,竟然会知道这个?
“那我会内疚一辈子的。”云不安地说。
“时间久了就会淡忘一切,你千万千万不要对他讲啊!”
“嗯。”云点了点头。又说:“我这人真是奇怪。比如吃水果吧,我喜欢吃生的,半生不熟的可以尝尝,熟了的反而不想吃。难道我做人也是这样吗?真的有点悲哀。”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湘潇接了她的话说:“我和你恰恰相反。生的绝对不吃,半生不熟的可以尝尝。熟透了,最喜欢吃。”
想起冼锐,心中涩涩的,他们之所以争吵,就是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该在什么时候吃“水果”吗?
那他又喜欢吃什么样的水果呢?
以他那样的神速,吃石榴一定比别人吃苹果还快。
云又说:“今天晚上,我陪坐的那个客人摸着我的手,说我的经脉混乱,问我是不是怀孕了。我心里很害怕。这几天我又特别喜欢吃酸的,是不是……湘潇,咱们俩的假期好像是挨着的,你的来了没有?”
“我还有几天。”潇潇告诉她说,然后又问:“你没吃药?”
湘潇又想了想,觉得不对:她跟眼镜才半个月,哪有那么快?怕是跟孙哥的吧?
她没有说实话。
她以为她什么也不懂。
她还是懂一点点的。
太混乱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
湘潇也没有去揭穿她,她收住了话,看了看漆黑的天空。
“我没有想到过。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云摇着头说,这才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卡厅那些小姐真可怕,随时随地都带着。还听说有人得了病,是晚期了。”湘潇说。
平时对她们极其厌恶,她们坐过的凳子,她都不会去沾一下。
此时却有了几丝怜悯之心。
所有的女孩儿都处于花季,有的含苞欲放,而有的却已过早凋零。
云用毛巾被紧紧地裹住了湘潇,并关切地问她:“湘潇,你冷吗?……打工一两百,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就值这个价。我也是。”
湘潇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在发抖。
片刻之后,与一串红毗连的住宿楼上人影绰绰,在之字形的楼梯上晃来晃去。
“小红帽过来玩。”一个声音挑逗道。
“你过来吧,从楼上跳下来。”云嘻嘻地笑,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你过来吧,我接着你。”那声音又说,那影子却晃到屋子里去了。
云和湘潇默默地站立着,雨已经停了,天空挂起了几颗闪亮的小星星。
忽然,云看见那位最丑,最风流的小姐在他们下面的街上陪客人吃烧烤。
湘潇没看见,是云告诉她的。
“你别叫,不然让胖子听见了就麻烦了。”湘潇扭头看见云的喉咙在动,便在事先给她打了一针预防针。
不过云还是叫了,她叫那位小姐上楼来,还说她拉她上来。
说着,果然趴到栏杆上,伸长了手。
湘潇预感到要出事,忙叫云暂时避避。
云说她不怕胖子,让湘潇躲到小楼梯旁的水泥瓦下。
而自己却一动不动地裹着毛巾被凭栏而站,尽情地欣赏着这美丽的夜景。
胖子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见了云,他站在走廊上就冲着她大吼:“要当猫出去当,跑到楼上来干啥子?都三点多了,影响我们楼上的客人休息。”
“就喜欢在这儿当,凉快。我把被子都带上来了。”云轻蔑地笑道,人不荡,但她此时这话却十分放荡了。
胖子气得七窍出血,找不到话可以还击,只好冲她一阵狂吼:“滚不滚下去,到我们楼上来干啥子?你信不信,老子把你甩下去,死不要脸的。”
云不再作声,裹着毛巾被离开了房顶,向小楼梯走去。
湘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恶的人,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粗暴的嗓门,从没有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
她蹲在水泥瓦下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忙示意云别告诉胖子,她也在楼上。
没想到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在云向水泥瓦下面看的时候,早已经被胖子发现了。
等她一走上走廊,便怀疑地问她:“就你一个人吗?”
声音比刚才平缓多了,那样歇斯底里地狂叫,实在是太消耗体力。
“还有郗湘潇。”云马上告诉他说。
“她在哪儿?”小柳也上来了,笑着问。
一是担心胖子太粗鲁,二是觉得她俩实在是有些滑稽。
“在水泥瓦下面。”云笑笑,抓了抓耳朵说。
云的话刚落音,湘潇便听到小柳拖着拖鞋,啪啪啪地从小楼梯上下来了。
她正准备出来,却被她先看见了,湘潇羞得满脸通红。
为什么?她的身体总是比她的脑袋慢。
而别人却不是。
小柳望着水泥瓦下面的湘潇,笑着,探着头对她说:“郗湘潇,你怎么躲在这儿?没事了,快出来。”
边说边去牵了她的手。
湘潇出来了,心想:她干嘛怕他呢,他不过是比他高大一些,粗野一些罢了。
想着想着,越想心中越不平,越想越不服气。
胖子先下楼去了,人已不见了踪影,可楼梯上仍能听见他那重重的脚步声。
小柳走在前面,湘潇和云跟在后面。
“胖哥的声音好吓人,好像发生特大地震了似的。”湘潇对小柳说。
因为冼锐,她与她倒越来越熟了。
“你怕他呀?”小柳扭过头来看着她,笑了。
湘潇不语,笑笑。
湘潇真不明白,越来越不明白:娇小玲珑的小柳,怎么会喜欢上虎背熊腰的胖子?做他情人,不被他活活压死才怪。再说,情人永远都是个浪漫的词语。浪漫……跟他么?嘻嘻。
事后湘潇对云说:“你怎么给胖子讲我在上面呢?他没发现我的。”
“我怕他们把你锁在上面挨冻。”云老老实实地说。
湘潇扑哧一声大笑,说:“我给你讲啊,(什么时候学会的,湘潇不知。)那铁门从来没锁过的。”
“那下次吧,下次我一定不给他们讲你在上面了。”云也开怀大笑。
又怪罪湘潇说:“你事先又不给我讲一声,我可是从来没有上去约会过的。”
第二天,胖子仍在追问昨夜之事,他大声质问正在吃早餐的云,道:“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上楼去干啥子?”
“郗湘潇上去玩,我上去找野老公。”云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包子,不慌不忙地说。
在她身旁的碟子里,还有一碟泡菜和一个馒头。
“以后找野老公,少到楼上去找。要找,就在你们一串红里面找。”
胖子知道云也绝非等闲之辈,将火气强压住,好不容易心平气和地说完了这句话。
“喜欢。”云,喝了一口稀饭,抬起头来,仍然执拗地回答道。
胖子也不再理会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摇摆着一身肥肉,没趣地走开了。
湘潇将洗好的碗筷收好。
她昨天晚上在一串红男孩,和小柳,胖子心中,卖命才重新树起来的形象,在今天早上,就全部地,彻底地垮台了。
如小孩子堆积木,好不容易堆好,又被推倒。
一串红的男孩子告诉她,胖子其实很看不起她的。
他之所以一句也没有骂她,仅仅只是因为她话少,没有惹着胖子而已。
胖子还是认为她是一只小猫猫。
胖子,她干嘛在乎胖子怎么看她呢?她干嘛为了胖子的评价而活着呢?
湘潇越想越不服气,将吃饭时用过的椅子摔回原位,啪地一声巨响,倒了。
她弯下身去扶椅子,又想:胖子和小柳,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对小柳,100%的暴力征服。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终于,湘潇想出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火锅厅,向楼上走去。
但是在她的心里,她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如果再跟云这样混下去,她真的要垮掉。
如果换了她是招待所老板,她也一样会把云从楼上撵下来。
那么晚了,还在别人的地盘上,还叫。
门口,胖子总爱端着一张小凳子,坐在那里看大街。
小柳总爱小鸟依人般地,蹲在胖子旁边,也看大街。
有一天在上楼的时候,胖子将湘潇叫住。
问她知不知道,云很不要脸,单独带着一张留着长头发的相片去找过冼锐。
幸好门没有关,她很快就出来了。
湘潇不说话。
听一串红里面有人说过。
当时不相信,现在信了,现在一点都不惊讶。
云本来疯疯癫癫,所以湘潇从来不跟她去私人场所,偏僻的场所。
本性如此,再看到冼锐虽然在追她,但是她好像并没有多喜欢。
恰好她和湘潇上楼去借书,她正好看到了冼锐为了湘潇,烦燥得光着上身,去卫生间冲凉水澡。
她不过是馋他那比周围人都年轻鲜活有朝气的身体而已。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是什么富翁,她看他,就是一个他名片上所写的,某厂业务员,和她差不多的同类。
因此逢场作戏一回,又何妨?
只是对冼锐,湘潇是又惊又喜。
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为什么湘潇看冼锐就不同呢?她一看他就不是个凡人。
难道,是因为她从小就自命不凡?
原来胖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胆大心细又善良正直,难怪不得小柳喜欢。
而现在,冼锐再也不会来了。在一串红里,她也没有别的玩伴。
装作不知吧,又何妨?
明明有这件事,胖子却还见她跟她那么亲密,当然看不起她了。
难道她应该像电视电影里演的,去质问她:“你这个死三八,你为什么抢我男朋友啊?”
一是那时她跟冼锐本来就不明确,再说,去邛海之后云也没有再见到过冼锐了。
二是,能抢走的男朋友,要他干嘛?
没必要嘛。
也许,她对云的了解,永远只是表面上的一点点。
就像那一次,她以为她只是两手空空地走,没想到她却有那么多的行李。
而且在亲眼见到那些行李以前,她是从来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原来,冼锐的生气是对的。
他总是对的。
那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还蒙在鼓里了。
还有,她所傍上的孙哥,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
说不定老婆还是个美女。
哦,太小看她了。
嗯。也许连太小看她都不是。
是这世间的人,太容易被一个眼神所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