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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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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几日下来,相安无事,傍晚有时起一点儿小风。日落的时间一天早过一天,土地上堆积的落叶却一天深过一天。定文少了笑语,黄昏时分能见他独自一人在树下,执了竹扫帚打扫落叶,间或抬头望一望夕阳前南飞的大雁,偶然垂眼间,月亮门后走过定慧的身影。

    当真尘世间,有情皆苦?

    我坐在屋脊上,望着下面那一出苦情戏发怔。身后砖瓦的响声由远及近,须臾芸华挨着我坐下,道:“佛子说一切顺利,再过五天可化纳成功。到那时候,你想去哪里玩?”

    “回去,隐居。”我不假思索便道,“今次与以往不同,我是真的累了。有关我记忆的事暂且按下不表,你甚至还受伤了。我敢说我这辈子没那么害怕过,连思考都不能。”

    芸华眨了眨眼:“可我还想去玩玩。以前顾虑到你会不会突然恢复记忆,我牺牲了五百年的玩乐时光,可得抓紧时间补回来。”

    “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我转过半个身子,一只手按在他膝盖上,“芸华,让我安定一点,就像以前一样好吗?”

    “以前是你自己安定,我可不。我苦心孤诣隐藏你的记忆,还怕你知道后会不会提着剑来找我。”

    “我不生气还真是令你失望了。”我笑道,“要不你把你至今为止欺瞒我的事一口气说出来,我一次性发完脾气。”

    芸华抬头看看天,灰蓝的天幕上几颗星亮了出来。芸华道:“数不清了。”

    “你倒是坦白。”我拍着他,突然一丝凉风吹来,我冷得一哆嗦,搓了两下手臂道:“好冷……”说着慢慢往他怀里倾倒。

    “那就下去罢,我也有点冷了。”

    他一转身,我差点扑在屋脊上。

    我迅速爬起来,追上正在下楼梯的他:“我是认真的。算我求你,从此退隐不好吗?”

    “我更认真,不玩够本不罢休。”芸华下了楼梯站到地面上,转过身对我道,“之前的赌约还算数呢,你最近却越来越会违抗我了。”

    我冷哼一声:“反正每次你都狠狠教训回来,你不也挺快活?”

    “原来你违抗我是为了这个。”他一点头一转身,最终看定我,一脸痞气,“萱子,你最近的口味越来越重了。”

    我半晌反应过来,有种呼死他的冲动。我推开他恨恨走了几步,回身指着他道,“至少三天之内,我不想和你说话!”

    我径直回房间合上房门,背抵着门板,头昏脑涨。用力搔了搔头皮,咔哒一声有东西落地。我睁开眼一看,是纤尘剑化作的发簪。

    我捡起来摩挲着,不知怎么想起芸华送我的那支银钗,收到时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他送我生日礼物呢。

    那银钗被魔莲敲断,我还用帕子包起来,珍藏着带在身边。我突然想拿出来看一看,疾步到床边,从枕头下小心取出,拨开帕子的四个角,那银钗露出来,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我一边感叹什么时候芸华能懂我的心意,一边捧着银钗在桌边坐着。灯芯无征兆地噼啪一声,火光摇曳,钗头紫玉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

    我捻着那半截银钗靠近烛火,慢慢调整角度,目不转睛地看着。紫玉中果然有金光闪过,我再将它靠近烛火一些,摆弄半天,终于看清,那里面包裹着一枚小小的卍字,像琥珀中的小虫一样静静躺着。

    我揉揉眼睛仔细辨认。果然不错,能做出这么精细卍字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江央。

    可问题是,芸华送我的东西怎么和江央有关系,那俩人什么时候狼狈为奸?这个卍字的意义又是什么,芸华又在耍什么花样?芸华也就算了,扯上江央可就诡异了。

    好你个芸华,我今天不火眼金睛发现这一线索,你又想搞什么阴谋?

    情感戏摇身一变成了悬疑剧。我若直接找上芸华,他肯定满嘴跑火车,相比之下找江央显得好对付得多。江央还是个得道高僧,只要他那身袈裟一天不脱下来,他便一天不能妄语。

    于是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我揣上银钗,连芸华也不告诉一声,只身杀向桃林。

    一路上我回想这俩人怎么勾搭上的。往事不堪提,当年我认识江央以后,喝醉了酒便自动地往这桃林荡来。江央只在我清醒时和我说话,我醉醺醺歪倒树边时,他也不会碰我。

    后来芸华自然追踪到此。两条人影,一条深紫一条绛红,站着说了一会儿话,那深紫的走来蹲在我身前:“你这德性自己看不见,多少人看着取笑呢。”

    我大着舌头嘟哝道:“眼睛不就是用来看的。”

    那一次芸华将我打横抱起,我趴在他肩头听他和江央道别,带我离开了。半道上,我由于肚子弯着,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哇地吐了。

    于是从第二次开始,芸华和江央在一旁对弈,把我远远地晾在边上。等我酒醒可以自己走动了,他们的棋局也差不多分出了胜负。

    一来二去,反倒是芸华和江央更熟络,江央和我说的话还没和芸华的多。我有时半梦半醒地抬眼一看,他们一面下棋一面说着什么,神情极为警惕。

    芸华比狐狸还狡诈,难不成江央因此被套住了?

    桃林中鸟鸣嘤嘤,早起的鸟儿呼朋引伴地去觅食。我来得很早,但无论多早,江央必定已经起床了。

    这时他便坐在石桌旁悠然喝茶,石桌依稀还是当年和芸华下棋的石桌。

    江央好客地招呼我坐,我一拂袍子在他对面一坐,从袖袋中摸出断为两截的银钗,放在他眼前:“认得么?”

    江央正在为我斟茶,眼神移过去瞥一眼:“是从我这拿走的。”莫名补充一句,“他非要做成紫色。”

    “芸华幼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用你说。”我莫名地顺口吐槽,旋即清了清喉咙道,“我请你解释为什么他找你做这种东西,以及里面那枚卍字印记怎么回事?”

    “卍字嘛,经过我手的东西都有这印记。”他将茶杯转了转,让上面一个古拙的卍字向着我,递到我面前,“注册商标。”

    “……”

    “至于为什么。”江央故作沉思,“我料想芸华也不会告诉你,但你没猜到倒令我惊讶。”

    我皱眉,他起笑眼道:“你自己的生日也给忘了?”

    “我……”热辣辣的感觉从脖子蔓延道脸皮,“我不……不信!”差点咬着舌头。

    “事实如此。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抖了抖袈裟的广袖。

    我支着额头,心乱如麻。夭寿哦,芸华那死鬼,藏得这么深?!

    江央继续在前方不紧不慢道:“你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吵架啦?”

    这种和丈夫吵架赌气回娘家的感觉怎么回事?我扬声一咳,抬头看着枝头的麻雀,咧开嘴说道:“今天真是空气清新,空气清新……”

    “每天都清新。”

    “不,今天格外清新。”

    江央“嗤”地一笑:“再清新也比不上心爱之人身边的空气好。这钗子,我帮你修补修补,你可以先回去。”

    我懊悔地想到昨天刚对芸华放了狠话,但又拉不下脸来。我惆怅地望向桃林外山下的一小片村庄:“以前我和芸华吵架时,也曾到下面村庄叨扰过人家。便再叨扰一次罢,反正芸华知道我没别处可去。”

    江央清澈的眸子一转:“这也可以。替我向下面的村民问声好。”

    “我保证芸华三天内会来找我。”我有些心虚,多嘴了一句,“他不来我便去找他。”

    “喔。”江央一个尾音扬起的喔,嘴夸张得像含了颗鸡蛋。

    他敢三天内不来,我敢提着纤尘剑找他。

    山下的农户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静如流水的生活,古风悠然。我一问是否有空房子给我暂住,那农妇便热情洋溢地替我收拾了房间。那房间光照极好,视野极佳,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小麦田。麦田掀起层层鳞浪,风中仿佛也透着麦香。

    其实我也想趁此机会,理一理我那乱麻般的心绪,思考思考人生。第二天一大早,我两手支着下巴,手肘放在窗棂上,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竟从早晨发呆到夕阳西下。

    “姐姐,剥豆子!”

    一声稚嫩的姐姐将我激回现世,我一低头,正是这户人家的小女儿,长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嘴,将一竹蒌豌豆递到我面前。

    吃住人家的总得帮忙做点事。我笑了一笑,接过那竹蒌,牵着她的手道:“我们到外面去。”

    我领她坐在门口低矮的石凳上。她是坐得稳稳当当,我则几乎等于蹲着。我用指甲小心拈去豌豆上的茎,神思又不知不觉飘到哪个宇宙去了。

    那女娃娃兀自对我嘻嘻笑道:“姐姐,你剥得比我还慢!”

    我干笑一声,认真了些。

    “你做起农活来,倒是像模像样。”

    芸华的声音,芸华的语调。

    我一手按着竹蒌边缘,转过身想刁难他:“谁让你过来了?”

    “你说至少三天内不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