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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蓂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季洹,便又走近唤了一声:“季洹?”
这人伸手就抓住了安蓂玖的手臂,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已。安蓂玖吓得向后趔趄了两步,要不是尘藻在他身后挡着,他可能会转身离开。
“这……不是季洹吧?”安蓂玖转头轻声问尘藻,尘藻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面前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季洹,季洹生来便是大富大贵的贵公子,风流倜傥,若春花泽润,皮相柔和婉转,细皮嫩肉,没有几个仙修敢比。而眼前这人脸上发黑,沾满污泥,五官完全看不清,头发乱如雀巢,佝偻着,衣服破破烂烂,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应是许久都未曾洗过澡了。要知道,季洹可是有专门侍奉他洗澡的家仆,每次洗澡要准备澡豆不说,还有无数舶来的名贵香料,所以季洹身上常年都是有一股浮香。面前这个人完全和季洹不沾边。
“他像是要拉你进去。”尘藻的声音在安蓂玖的耳畔低沉响起,安蓂玖抬头看了一眼这房子上方的匾额,确确实实是写着“巫氏宗祠”,眼前这个人,正奋力拉着他往里走。
安蓂玖满腹狐疑地跟着他走了进去,好像不是错觉,他觉得这祠堂上方的天空好像更加明亮一些,至少月光能够稍稍穿透一些烟雾落下来了。
祠堂里的蜡烛很多,但没有都点上,只在正殿的牌位边上有几只烧到快要灭掉,只有零星火苗的蜡烛。那蜡烛烧起来的味道很奇怪,有很浓的腥臭味,好像是腐肉一般,令人反胃。尘藻一闻便知这蜡烛是尸油熬的。整个祠堂内虽构造严谨,该有的布局都有,但破破烂烂的,十分诡异。
拉着安蓂玖的人将他径直带到牌位边,这里虽然是巫氏宗祠,但碑牌上写着的全是姓季的名字。这人摸索了一阵,在一个牌位后拿出了一个东西塞到安蓂玖手中,但这光线实在太暗,尘藻又多点了一些蜡烛,整个祠堂里的尸油味更加浓郁了。安蓂玖借着光定睛一看,金孔银雀流苏簪!
“安蓂玖。”尘藻的声音在安蓂玖身后响起,没什么温度,混着着味道诡异的烛烟味让安蓂玖打了个寒颤。
安蓂玖转头向尘藻看去,只见尘藻正皱着眉,面色沉重地看着前方。他从没见过尘藻这副表情,倒不像是惊恐,反而是一种同情加心酸的感觉。安蓂玖再顺着他视线一同看去,只见面前这个人的脸上两个大窟窿,吓得安蓂玖直接踩到了尘藻的脚上。尘藻一只手扶住了安蓂玖的手臂,撑着他。
安蓂玖将心绪定了定,才又向眼前的人看去。这人不是因为没洗脸满脸乌黑,而是他脸上的皮肤像是被烧成炭了一般坑坑洼洼,眼睛被剜去了,只剩下两个窟窿,鼻子也没了,只有两个洞在脸上,口中也没了牙齿,舌头被削去了一半,只有短短一节舌根,但是不知为什么舌根也是乌黑的,喉咙一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一只沸腾的水壶。
安蓂玖好像不怕他了,他握住了眼前这个人的手,温声问道:“你可是季洹?”
眼前这人“呜呜啊啊”地点了点头,安蓂玖心一揪,泛红了眼眶,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心疼地说:“我是安蓂玖,这是尘藻,我们曾在万里堂修习时做过同学的,你还记不记得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这脸……”
季洹听到了他们的名字瞬间变得更激动了,握着他们的手直晃,像是在与他们相认一样,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更加凄苦,像是哭了,但是他的双目早被剜去,无法流泪,看起来竟像是小孩耍赖皮时假哭一般滑稽。
安蓂玖只觉得心中一酸,十年前这意气风发人气最高的季洹季小爷,从出生就万众瞩目含着金汤匙,生来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周身,他就是要饮那琼浆玉液也自会有人为他寻来,而现如今变成这副样子,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是折吉咒。”尘藻定定说道。
折吉咒这种咒语极少听过,安蓂玖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只记得好像有在哪本稀咒录中见过,此咒可以夺取对方一切大吉幸运的命数,转而嫁接在一样媒介上面,多为不易离身的首饰,只要有人佩戴了这个媒介便可以将被下咒的那个人的大幸转到自己身上,而代价是,被下咒之人会遭受毁容与一切不幸,下咒得越狠,效力越大。
“谁对他有如此大的仇恨,恨到对他下了折吉咒?”安蓂玖只觉得心神不宁,无法思考,面对昔日相交好的同侪,却是如今这番景象,真是难以接受。
尘藻将手放在安蓂玖手中的金孔银雀流苏簪上一试探,那簪子便微微发光了。“果然,季洹是给自己下咒了。”
先前听说水师元君被贬下凡历劫,恐怕投胎转世后日子也不好过,季洹就将折吉咒下在自己身上,以他和水师元君的定情信物为嫁接媒介。方才安蓂玖将季洹的玉佩还给他,季洹知道这人认识他,便将这簪子交于安蓂玖,应是希望他能将此物拿给水师元君。
“季洹你……你怎么这么傻啊……如今水师元君不知转世成了什么不说,还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转世,你这……你这样,又是何必……”安蓂玖看着季洹如今的模样只觉得心疼不已。季洹在他们几个人中是最小的,他们几个也都把季洹当做弟弟不说,还是轮番疼着护着的。
此时门外一阵狂风造作,四处都是植物枝叶相撞的“沙沙”声响,这狂风像是带着宿命的不可抵抗性果断决绝地席卷而来,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后路般向祠堂袭去,带着门窗一顿乱砸,连年受着霉菌干扰的墙面猛烈剥落,露出也早已腐败的内里。跳跃着小小火苗的可怜瘦小蜡烛在风中飘摇,奋力守护着自己一点点的燃光。
尘藻突然上前挡在安蓂玖和季洹身前,发出一阵从喉咙里逃逸出去,在牙间撕磨过的低吼,他的咬肌鼓起,像野兽一样瞪着门口。“四面八方来了很多东西。”他的眼中泛着寒光,像野兽随时准备应战一样。
不需要尘藻说,连安蓂玖这种不会探息秘技的人都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来了不止是很多东西,像是整个封呈村的邪祟都涌来齐聚在这祠堂之外一般,想来是根本不打算让他们活着出去,要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同类了。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在风中颤颤巍巍的人影,安蓂玖用袖子挡着脸,奋力想要从不断刮到脸上眼前的灰尘中看清来者何人,但是风实在太大了,完全没法睁眼。
“救命啊,救救我……”一个断断续续的女声在风中来回飘着,她摇摇晃晃地走进来,随时还要防备着自己被刮到墙上或者撞上什么迎面吹来的墙灰。那女子独自踉跄了好一阵子,待到走近了一些,那女子才又喊道:“恩人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安蓂玖听着觉得声音熟悉,回想了一会儿没有上前,待到想到了,才匆匆跑上前去扶,“沫音姑娘?沫音姑娘是你吗?”
此时狂风还未停止,安蓂玖在这风中走着也被吹起的尘埃迷了眼,尘藻见状将袖子一挥,四方的门窗全都关上了,他又在空中画了几道符向门窗上贴去,一瞬间,门窗都不再作响,好像连同门外的风声也听不到了。
安蓂玖将沫音扶到身边来,见她满身是泥,身上手上也有几道伤,还有不少新鲜血迹,想必也是经历了这一路的折磨才找到这处庇护祠堂,但是心中起疑,就连他们这行灵力修为颇高的人来这封呈村内也多多少少受点伤,照理来讲像沫音这种普通人根本无法走到这祠堂。
“沫音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安蓂玖连忙问道。
“你……”沫音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人,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久哥哥?”
安蓂玖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没戴幕篱,便干笑了两声,又问了句:“沫音姑娘你是如何来的?”
沫音怯生生地环顾着四周渗人的环境,紧贴在安蓂玖身后,抓着他的袖子说道:“我也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了,这里是哪里啊?”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扯着他的衣服往脸上挡。
尘藻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将她拖出,摔在地上,怒瞪着她。沫音应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蹲坐在地上了,身上哪哪都疼,于是轻声啜泣起来。
“恩人公子,我真的不知道……久哥哥,你帮我说说情吧……”沫音一边啜泣着,一边委屈巴巴地看向安蓂玖,她眼中含着泪,眼下的泪痣都让她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情不自禁会心生怜悯。但她十分有自知之明地不再去碰安蓂玖的衣服,只往他站的那边挪了挪。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季洹应是听到了沫音的声音,便跑到她身边去,蹲着张开双臂护着她,一边猛烈摇头,一边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叫着。
安蓂玖扶着季洹起身,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说道:“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她的。”然后又转头看着沫音,神情冷静,并没有要帮她的意思,“沫音姑娘,”安蓂玖走向她, 蹲下来说道:“等烟阁的混元六体结界法阵是你破坏的吧?”
此时屋内已经遍布了蜡烛的腥臭味,冲得沫音咳了好几声,她沉着眉尾,带着些许哭腔说道:“不是啊,我都没有进过等烟阁……”
“你是没进过等烟阁,可你带来的那只壁虎进去了。”
沫音听了直摇头,连忙说道:“不是的,久哥哥,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什么法阵,我未曾修过仙,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啊……”
“你是熔泉苻山会的人吧?”安蓂玖一说出“熔泉苻山会”几个字时,沫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又眼泛泪花摇起头来了。安蓂玖继续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无意看见你在洗澡,背上有个疤,想必是你将蛟龙图腾剜去的疤痕吧?”
安蓂玖一说这话,沫音立刻变了表情,像换了张脸似的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她的脸上也没有方才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反而是一张冷峻,毫无温度的脸,好像刚才那委屈的样子是一张早就被画好表情的脸谱。
安蓂玖话音才落,沫音立刻站起一转身将季洹一把拉过,头上的发簪一拔,便顶在季洹的脖颈处,“久哥哥,既然你猜到了,我就不演了。”她速度极快,反应如同野兽捕食。季洹此时身形佝偻,又被她扼住喉咙,整张脸都朝天扬起,呼吸困难一般发出一阵短暂急切的喘息声。
安蓂玖立刻说道:“沫音姑娘,有话好说,你先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来,别伤及无辜。”他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性地慢慢走上前。
“站住!”沫音将发簪刺入季洹颈间,那簪子的尖端应是被又削得更锋利了些,她只轻轻一划,季洹原本因为下咒的炭烧般皲裂的黝黑皮肤,瞬间露出了鲜红的肉,血顺着脖颈留下,没入不干净的衣服中。
“你别伤害他,我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安蓂玖见季洹如今已然是这副样子,更不忍有人拿他做人质还伤害他,便又说道:“我跟他换一换,我做人质。”
尘藻虽然没有动,但是全身都在戒备,若是沫音露出任何一点破绽,尘藻便会动手。但此时的沫音浑身上下竟然散发出野兽一般的戒备信号,他们二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来。”尘藻抬眼说道,“我来做人质。”
沫音的眼中带着玩味一般,看了看尘藻,又看了看安蓂玖,冷笑一声,“好一对有情人啊,久哥哥,恩人公子十年里对你念念不忘,拼了命也要寻回你的灵魄,你不感动,我都要感动了。”她又将眼神转回到尘藻身上,“但是你以为我还会被你们尘家的人骗吗?他的身上有龙珠,我若是绑了你,他依然可以召唤刺魂。”随后又说道:“不过久哥哥的提议倒不错,不如久哥哥拿着刺魂到我身边来换季洹,可好啊?”她说着,将簪子再刺入季洹颈间几分。
季洹虽是吃痛,但一声未吭,像是随时要闭过气去。安蓂玖看得担心,直说,“好好好,沫音姑娘,你先别伤他。”
尘藻忍不了沫音在他面前如此嚣张跋扈,刚想在指尖聚集灵力,却发现指尖的光一闪而过,竟然如烛火一般就熄灭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惊觉灵力居然被封住了。他一抬头,对上沫音虎视眈眈的眼神,却始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疏忽大意了。
安蓂玖也抬手一运灵力,没想到喉间一股腥甜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直冲颅顶,激得他头昏脑涨,差点晕过去,“蜡烛……”
尘藻恍悟,难怪在此处点了尸油做的蜡烛,原来是为了掩盖能禁封灵力的烟味。而且这个禁封灵力的烟恐怕是灵力越充沛效力越强,所以有龙珠护体的安蓂玖的灵力被封得严严实实的,他倒还有余零星一点。
“快把刺魂给我!”
尘藻瞪着沫音,用最后一点灵力将刺魂化出,安蓂玖拿着刺魂走到沫音身边,沫音将季洹一掌推到尘藻身边,将刺魂架在安蓂玖脖子上。安蓂玖觉得沫音虽没有灵力修为,但是气力却大得有些惊人了,自己先前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沫音看着刺魂,神情中有可见的悲恸,她颤抖着声音喃喃道:“竟然为了这种东西……”
“沫音姑娘,你此意是为何?”安蓂玖冷静地说道,“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
沫音听了安蓂玖的话开始大笑不止,笑着笑着弯起的眼睛中又带了泪,“好好说?我等了二十五年等到今天这副局面,你让我坐下来好好说?久哥哥,你是不是被保护得太天真了些?”
安蓂玖忽觉心中有一处暗不见底的地方有一些什么寒冷的东西升起来,正逐渐包裹了他的全身,问道:“等了二十五年?你什么意思?”
尘藻的影子在烛光中晃了一下,眼睛一眯,沉沉地开口,“当初我与他相遇,一路上所遇到的那些妖祟都是你布下的。”尘藻一说完,眼神一闪,好像又立刻想到了别的什么。
沫音看出,于是就说道:“继续说。”
“当初血衣魔女屠尽竹染堂的时候你也在,你有意留了安蓂玖一命,一直等到我走后才杀的安夜梧。不仅如此,后来你引众仙门对我争锋相对,为的是逼我取出刺魂。云埋杀人祭天一事也是你做……”尘藻越说心越紧,最后他都不确定自己该用疑问还是陈述了。
安蓂玖心中一阵发麻,心道:不错,一个毫无灵力修为的人能进封呈村,还活着走到这里,只有一个可能,这村中的邪祟妖魔都听她指令。既然如此,她应该就是那个操纵水邪物的人。但是刺魂……
沫音听了轻“哼”一声,听起来像是不屑,又像是得意,随后说道:“恩人公子,你果然很聪明,但还不止。”
“如果我没猜错,你不是苻山会的人,而是……”尘藻越说越皱着眉。
沫音所做的这些事情,十三年前利用水系妖祟作怪,让尘藻和安蓂玖相遇,期间还利用水系妖祟拦路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怪挑拨离间。后来竹染堂灭族,安夜梧被杀留下尘藻的讯息,令尘藻死无对证,将矛头指向他,逼他取出刺魂。再是与尘藻相遇,让尘藻信任她。随后又挖出云埋作乱,放出谣言,引众仙门针对尘藻,再与安蓂玖相遇,利用竹蛟龙引出尘藻和沫音的交情,顺便跟去等烟阁放壁虎破坏混元六体结界法阵,留下尘墨,让尘墨无法出等烟阁相助,差点令他们有去无回。
这些连起来看似乎是与苻山会有关,而分开来看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像是借着苻山会的幌子去做的这些所有事情。所有的这些只与安蓂玖和尘藻有关,而主要,是与尘藻有关。
“你究竟是谁,你想做什么?”尘藻浑身颤抖着问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整个人一震,一股寒意从沫音深色的瞳孔中直击他心口,令他差点没有站稳,“你是……”尘藻半眯着眼睛问道:“你是水弦月?”
沫音冷着脸并未作答,尘藻和沫音一时间同时看向门外,安蓂玖也向门口看去,却见大门紧闭,还被方才尘藻设下的符咒锁着,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只听身后的沫音轻说了一声:“还是来了。”
突然一瞬间门被炸开般作响,但是门外一片祥和,全然没有刚才的狂风造作。尘藻皱着眉,牙关却不似之前那样咬紧,安蓂玖也能确切的感觉到,门外的邪祟好像一瞬间少了不止一点半点,而且就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虽说威胁好像是少了很多,但是安蓂玖还是觉得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能力,竟然如此渗人。门外的邪祟多少也并不完全低级,有不在少数还是相当高级,而就那一瞬间,那些邪祟的力量仿佛是被碾碎了一般摧毁,甚至连风都不曾起过。
正殿之内的蜡烛一瞬间火苗像是被无形的压力压制住一般,只是微弱苟延残喘地明着,生怕燃大了被什么东西发现会招致祸端。
安蓂玖趁着沫音走神的阶段,向她拍出一掌,转身逃开,尘藻立刻上前将安蓂玖护在怀中。虽然安蓂玖灵力被禁封,但是他那一掌恐怕不是沫音这种普通人能承受的住的。果然沫音被他打到墙边,吐了一身的血,跪坐在地上。
此时门口幽幽地进来一个人影,缓慢从容,衣衫平整,仿佛封呈村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村子,进来连手都不需要抬。随着那人的靠近,他似乎是也闻到了空中那股腥臭的尸油味,双手一摊,手心立刻凝聚起两个青黑光球。
安蓂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祥的力量,不由得锁紧了眉头。
那人将手一抬,横交于胸前,遒劲一挥,只见那黑青光球立刻化为他身周的青烟,一股不可见的无形力量瞬间向他的四面八方挥斥而去,犹如席卷一般,立刻将整个宗祠连根拔起,所有的墙在那股不可抗拒的压力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几根十分顽强的梁柱还屹立未倒,在失去了墙面和屋顶的空旷地面上显得十分可笑。
尘藻伸直了背脊向那人影走去,两人面对面走近,仿佛在看同一个人和自己的影子对面走一般。
“兄长。”尘藻上前唤道。
尘墨向尘藻微微一点头,便一同走来。
安蓂玖向尘墨看去,尘墨此时虽然表情冷淡严肃,但是却微微蹙眉,看起来是有些着急地在担心什么事情。
果然尘墨看到了在一旁的沫音后一怔,微微张嘴却半个音也没有发出来,苟延残喘的蜡烛火苗在他眼中跳动,使他的眼睛有了画一般的写意。尘墨过了半晌才开口:“月儿,你回来了。”
尘藻从没见过尘墨有方才那种表情,他紧紧盯着尘墨,一脸不敢相信。但是他确定了一件事,这眼前的沫音,果然就是水弦月。他只是没想到,水弦月竟然能如此这般使尘墨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不是换了一个人,而是让原本毫无生气的尘墨活了。
自尘藻来到等烟阁以来,他眼中的尘墨对他自然是温和的,但是说不上温柔,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什么。尘墨给尘藻最多的印象就是沉默。这个兄长好像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但是藏在心间,无论大事小事,他都可以独自抗下,好像没有语言机制,不会说话,不会表达,即使他出手帮助尘藻解决什么事情也只是出手,不会对他作解释,也不会对他表达任何情绪。尘墨就像是一张画中人一样,永远貌美,永远平静,不知是被时间诅咒了还是被空间诅咒了,他就在那里被框死了,走不出来了。
尘藻觉得自己和兄长的关系像是大海与礁石一样,相依相存,却永远静默。
安蓂玖来等烟阁那一次,是尘藻见过尘墨说话最多的一次。
沫音的眼眶只在尘墨开口叫她之时就红了,她的眼中有泪光,泪光里盛着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很复杂,有层次,像是一锅说不完的话,道不完怨,诉不完的苦,讲不完的爱炖在一起,炖得太久了,便杂糅融合起来,分不清也分不离了。
“公子唤得真轻便啊,公子可知月儿这二十五年是付出了什么才走到现在的?”沫音换了一种轻薄的语调,每一个字的语调都像是舶来的珍贵的玻璃制品落地破碎的声音,她这句话讲出来就好像是盛悲之中将满屋子的玻璃一下子全部毫不留情面的摔碎给尘墨看。
“等烟阁和你有何缘故,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地针对等烟阁?”尘藻见沫音无心解释想要先与尘墨剑拔弩张一阵便知道,如果沫音不说,尘墨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有何缘故?”沫音的冷笑中带着苦意看着尘墨,“公子,你弟弟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尘墨听到沫音一开口便深吸一口气,连带着吸气带着头颈一起上仰,毫无涟漪的瞳中开始泛出泪光。他将眼帘盖上,似乎是一睁开眼就会有不可直视的血淋淋的东西历历在目。
“月儿,你恨我就好。”尘墨垂着眼说道。
尘墨的垂着眼站在那里,好像一个仙人放下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卸下一身荣光,散去满身的灵力仙法,把自己化为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将自己的命交到另一个随时都能伤害他的人手中一样。
这是尘墨从来不曾有过的时刻,但尘藻知道,这叫妥协。
烛光还是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只是烛光太弱,带着他的影子一起虚化。他从一个浑身通黑的人影变成了灰色的虚形,一下子从人人敬而远之的无敌杀手,变成了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的普通男子。好像他连拾不起这身人人羡慕嫉妒的荣光都无所谓了,只要他的月儿一开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这世间纷纷扰扰与他何干。他独拥这一轮明月,无数个夜晚对着等烟阁那烟雾弥漫的上空却独独看得清晰的月亮踱步,心里眼里满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如今他的思念都化为具象,呈现在他面前了。
谁能想到,这个至高无上的大仙人握得紧拿兵刃诛强敌的手,却留不住爱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