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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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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酒会出来我直接去了市医院,明天起我要离开一个星期,所以必须抽出时间看望罗小军。

    他总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点不像他当年生龙活虎的样子。

    他是内蒙古人,是我的学长,比我大两届,也是公安大学的毕业生,出事前是一名优秀的国际刑警。是他先看上的我,他从国外执行任务回来,路过机场口岸见到我,于是托龙亮亮认识了我。他对我说过,我浓眉大眼的,梳一个利索的马尾,当时站在口岸出入口的样子很精神很俏丽,他笑说他是外貌协会的。我对他的描述没有印象,当时我没有注意到他。但是我后来对他印象也还可以,觉得他人挺踏实的,对工作很认真,又是一个系统的,很有亲切感。

    警察的工作时间非常不固定,尤其是年轻警察,经常要值班,或者被抓去替班,工作本身就很辛苦,所以一有时间我们就约在罗小军的宿舍,懒得动唤。别瞎想,只是休息而已。忘了说,他在北京没房。他上网玩打打杀杀的游戏,我坐在他的床上看他新买的侦探小说,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工作,罗小军属于极其热爱公安事业的警察,说到最近接手的案子他的眼会直发光。他的性格很开朗,人很阳光,他说当初在公安大学追他的女生可以排成一条队,可是怎么当初我不知道这号人物,他只比我大两届呀。

    见他头几面没什么感觉,可能我年纪小人晚熟,时间长了,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跟我神侃,一起打发时光,觉得还挺快乐的。认识两年的时候我随罗小军回了他的家乡见他的母亲,他说他打算娶我了。认识三年的时候,我们开始为婚礼做筹备,结果小军出了事。

    当国际刑警有危险,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事情会真的发生在罗小军身上。当时他在追捕一个犯罪嫌疑人,午夜的北京街道,罪犯向前狂奔,他掏出枪,勒令对方停止反抗,他没有开枪也没想开枪,不想对方随身带着武器回身向他射击,猝不及防的小军中了好几颗子弹,小军倒下的一瞬间还是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射中了罪犯。他的同事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

    通知我的时候我还在值夜班,我的脸一下刷白,但是我很冷静,放下电话直奔医院,医生把结果告诉我的时候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小军的身上。没多想,我决定扛这个包袱,在公安口,有时候男女方面的感情像兄弟姐妹一样,我想我不管谁管,我只是摊上了而已。那一年我二十五岁,也就是小美现在的年龄。

    “苏处又来了?”我在病房走廊里又碰到任毅医生。

    “怎么回回都是你值夜班?争先进呢?”已经熟了,我也不停下脚步,边走边打趣他。

    任医生是个年轻的医生,长得有点像白面书生,他听我这么说,脸一下红了,“怎么说话呢,苏处,许你风格高尚,就不许别人争取先进了。”

    他紧跟几步走过来,跟我说,“你来这好几年了,我都被你感动了,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照顾小军。”他的话音充满感情,他这种表达很少有,不太像他的风格,平时他虽然待人也很热情,但是谈的主要都是医患方面的事。

    我打断他的话,“小军这几天怎么样?”

    “老样子,不过小军意志力挺坚强的,我觉得你坚持给他念小说还是起到作用的。”

    “真的吗?”我欢喜,今天再念一个故事。

    “苏处,你照顾小军的精神是值得赞扬的,其实你再找个人一起照顾小军不是更好吗?”他眼睛看着我,但是眼镜后面的目光有些闪躲。

    “你今天不是在做自我推荐吧?”我调转身子看牢任医生,我举止落落大方的。

    任医生被我看得不自然了,嘟囔说,“是又怎么了,我专业就是学怎么照顾小军这种病人。”

    “任医生,你人很好,谢谢你,不过我不可能接受,因为小军会不高兴的。”我把这当作玩笑,抿抿嘴,假装认真地回答。

    “他要是这么躺个十几年,你就等个十几年?”他皱眉。

    我也不希望这样,没办法的事。我还是希望他能醒过来。

    进到小军病房,任医生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小军的身体指标就继续查房去了。我开始念福尔摩斯探案集。

    十一点的时候我太饿了,酒会上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酒,我没有撑到十二点,因为胃抽筋了。我跟小军请了假,匆忙开车回家。

    医院门口见着熟人,。意外。我把车开到他跟前,按了两下喇叭。

    迟疑地看了一下,“苏处?”

    “少废话,这儿不许停车,麻利儿上车,我送你回家。”我打开副驾驶车门。

    立刻像猴一样窜上了车。

    “怎么跑医院来了?”作老大姐关心小一辈状。这个外国小伙子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说话过分直接,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好像不想多说,“有点事。”

    “不想说?”我继续问。

    “嗯。”他干脆承认。

    “你住哪儿,你给我指路,北京变化太大了,我这个本地人经常迷路。”惭愧,确实如此。

    “苏处来医院干嘛?”他用手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来看你姐夫。”午夜的道路让人兴奋,适合一路狂奔,我心情不错。夜幕四合,天空像撒着钻石的黑色丝绒。

    “他还没醒?”

    “这你都知道?”我吃惊。公安口果然没秘密。

    “学习你的先进事迹能不知道这个吗?”撇了下嘴,不以为然地。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是为了当先进才照顾罗小军的是吗?”他的话和表情让我反应强烈。

    “难道不是吗?你们这些人都很虚伪。我来的这些日子看到的已经够多的了,带着面具说官话,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嘴里说的一套,心里想的一套,谁都明白怎么回事,谁都不点破。他们虚伪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而你什么都不为,仅仅为了荣誉,你知不知道你像个傻子似的。”他指戳我。

    我把车停在马路中间,我豁出去了,“,对自己不了解的事不要发表意见,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在公安口干了十年了,我什么都知道,但不是所有警察都虚伪,不是所有警察都不干净,我努力了十年了就是想当一个好警察,对,我追求荣誉,因为荣誉是对工作对个人努力的肯定。你明白了?”

    看着我认真的模样忽然笑了,“刘处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不肯同流合污的一个中国好警察。”他想一下,“只是这样一来,感觉你离我又远了。”

    “你什么意思?”我发动汽车,心里想着无缘无故把车停在马路上得扣多少分啊。

    自嘲地笑一下,“没什么,向你学习呗。”

    转了八百个弯把送回家,我被自己转晕了,这是哪儿啊,我打开了导航仪,拍拍它,回家的路就靠你了。

    回家妈妈和小美早就睡下了,也没来得及问问小美新工作的感受,这两天她忙我也忙。我走进厨房,一点剩饭也没有,可能以为我在外面吃过了。冰箱里有几根黄瓜,不过我不习惯拿黄瓜当饭。照例泡了包方便面,先吃面然后美美地喝汤,饿到我这种程度吃酱油泡饭也觉得好吃。

    还不能睡觉,因为需要连夜学习案卷。我挑灯夜战,接着昨天继续熟悉案子。罪犯肖恩菲利普,加拿大人,白人,惯偷,曾经盗窃过加拿大的几个博物馆和首饰店,贩卖过文物和贵重物品,坐过几次牢,目前在加方的记录是在逃,这次带回加拿大应该判无期徒刑。他来中国的目的是贩卖中国古代文物,和卖家正处于谈判阶段,在北京逛街的时候偷窃瘾又犯了,估计像他这种人每隔一段时间不偷手会痒痒。他在一家首饰店偷了一条项链,结果他运气非常不好,碰上一个眼明手快的售货员大姐,被逮了个正着,扭送到了派出所,还挨了一顿揍。当时他使用的是伪造的证件,但是经过比对加拿大警方发来的通缉犯照片,可以确定他就是肖恩菲利普。顺藤摸瓜,翻腾出他来中国贩卖文物的罪行,挽救了国家损失。

    下个星期的任务就是跟一起把他带到加拿大交给加拿大警方,可能随行的还有几个国际刑警,将嫌犯押送到加拿大国际机场。刘处说了我在那边待一周时间,向加拿大警方交代罪犯在中国犯下的新罪行,包括文物贩卖和偷首饰店。

    好像也不是难度很大。等我思前想后梳理了一遍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我简单整理了一下行李,把案卷放好,检查了旅行证件和银行信用卡。然后穿上警服,走出家门。

    妈妈被我出门的动静吵醒了,跟了出来,“江平,出差啊?”

    “是。去加拿大,一周以后回来。”我跟妈说,事先发过短信给小美,让她醒来时转告妈妈。我出差是常有的事。

    “照顾好自己啊。”妈嘱咐我。

    “妈,这话应该我说,我多大了。”我笑。

    “没吃早餐吧?”

    “我去小区门口吃油饼,你放心吧。”我冲妈妈挥挥手,“妈,回去吧,你穿得少,早上凉,小心感冒。”

    小行李箱,比较轻,从四楼扛到了一楼,回来的时候难度就大了。六层的板楼就这点不好,没电梯。

    我在小区门口吃了豆腐脑和油饼,感觉饱了,就拉着行李箱走到二环路上,等机场大巴,坐出租太贵了。

    我和约好了在T3航站楼出口见面,他负责和国际刑警的同志押解犯人。

    离飞机起飞两个小时,我远远地看见他们一行人走过来。派了两名便衣的国际刑警,我和他们点点头逐一打招呼。

    “我们只送到加拿大机场然后原路返航,剩下的事情由和苏处负责。”中国警官跟我说。

    安排的就是这样。

    菲利普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泛着潮红。

    出关很顺利,口岸的同事见到我都笑笑,我说,“不要太想念我,我一周后就会回来的,我会请你们吃加拿大的巧克力。”

    很快上了飞机,不是第一次出国了,曾经在英国读过一年硕士,也在国外开过几次会议。

    和我坐一排,押解罪犯的警察和罪犯坐一起,我们坐在飞机的后几排,尽量不引起乘客的注意。

    忽然扭过头熬有介事地对我说,“刚才我注意到了,口岸部的同事都和你打招呼,对你都很热情,没人理我。”

    我也扭过身冲着他,笑,“你不会是真在乎这个吧。”

    笑笑,“这说明大家喜欢你,说明大家服气你。”

    “他们不是拍马屁吗?”我按照他一贯怀疑一切的思路。

    他笑容大大展开了,“拍马屁没用,你不吃那套。”

    我看着他的笑脸,有点晃神,他长得可真漂亮。

    “你干什么你?”他被我看毛了,发出低吼。

    “我看看你的双眼是不是雪亮的。”我把头按回椅子靠背上。

    菲利普忽然对我们产生兴趣,用英语说,“你们在说什么,可不可以用英文?”

    “你如果无聊了,可以闭上眼睡觉。”我用英文回答他。我懒得跟他说话,你理他了他就会来劲,他以为他是谁,警察是跟你随便聊天的吗?

    没人理他,菲利普终于安静了。

    我百无聊赖地看起一个老片子,片子里打来打去的,你也知道,警察是有通病的,就喜欢看打来打去的片子。

    坐在走道一边,贴心地为我服务,一会儿问我喝什么,一会儿问我吃什么。

    我脑子里没有脱离正在看的武打片里的情节,咧开嘴,口无遮拦地说,“你知道你像什么?像给黑帮老大服务的小弟。”

    这句无心之语深深伤害了的骄傲,他扬起了高昂的头,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此后再也没有帮过我忙。我请他帮忙递一杯橙汁的时候,他说道,“你可以自助,我不能让人对一个优秀的中国警察和黑帮老大有一丝一毫的联想。”害得我站起身伸出胳膊老远地接杯子,对着外国的空中少爷尴尬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