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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沐青阳便又瞧见连枝在湖心的亭子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沐青阳十分好奇,便上前去问。连枝答道:“我昨日瞅着你这亭子也没有个名字,便琢磨着给它题个字上去,这般风雅的地方自然应当有个风雅的好名字。”连枝手边凌乱地散着一堆写过的纸张。
沐青阳拈起一张来瞧,道:“看来你今天是十分闲得慌,先生们一个都没有来?”
连枝拿着笔在纸上比划,答道:“习字的先生近日染了风寒,习画的先生回家探亲去了,下个月才能回来,习琴的先生最近老婆要生孩子了,唉,没想到先生年纪这么轻便要有孩子了,实在是可惜,先生是这几个先生里最好看的,琴也弹得很好,我还有几分倾慕他的……”
沐青阳收了手上的纸,打断她道:“你说,你还十分倾慕他?”
连枝脱口道:“是啊……”话一出口发觉不对头,转头看了看沐青阳,咽了几口口水接着道,“我说的这个倾慕……就是十分尊敬的意思,对就是十分尊敬的意思,夫君才是最好看的。”说罢还赔了几个笑。
沐青阳将手上的纸捏作一团,勾着唇角道:“你将《女训》背来听听。”
连枝手上的笔抖了三抖,睁着眼转头瞧着沐青阳颤颤巍巍吐出两个字:“女……训。”
沐青阳点头,“对,是《女训》。”
连枝道:“嗯,是这两个字,背完了。”
沐青阳盯着连枝看了许久,突然道:“你是不是昨日掉进水里,脑子里也进了些水进去?”再瞧着一地散纸,便岔了题问道:“我倒是想听听你想出了个什么好名字。”
连枝松了一口气,一本正经道:“我想了许多名字,你觉得‘荷花亭’这个名字是不是十分写实?但是似乎又缺了几分诗意,我瞧这景色有红有绿,不如唤作‘红绿亭’,可是这个名字听着又太写意了,‘荷云’你觉得如何,‘牧荷’是不是也很好?嗯,你在这几个名字里选一个罢。”
沐青阳淡声道:“‘牧云’,是个好名字。”说罢落笔,浓淡枯润,行云流水,三分云烟,七分风骨。
连枝以为沐青阳听岔了,自己歪打正着,着了个好名字,便在一旁附和着干笑。
后来,教习连枝诗文的先生便换了人。
见沐青阳写罢,连枝十分有眼色地将字从案子上揭起,装模作样吹了两下,谄媚道:“我这就去让匠人将这幅字裱起来,再做个匾额,然后……”
沐青阳搁了笔,倚坐在栏头,双手枕在脑后:“我记着,你的苑前有一株白梅,春天的时候开了花,明明是株白梅,你却偷拿了颜色硬要将它染作红的,是为何故?”
连枝惊了一惊,想起了母上庭前的那株美人樱,因着那一株樱也是这般殷红的颜色。连枝有些闷闷不乐,道:“你应当知道的,我喜欢些艳丽的东西,你瞧我画的面具和风筝一类的物件,都是这般红红绿绿的,也没什么新奇。”话头一转,“我……我令匠人将你这个字先裱起来,我……我怕你这字干了就不好了。”
沐青阳:“哦?怎么个不好法?”
连枝憋了一憋,说不出个所以来。
沐青阳轻笑一声,“你是十分不愿瞧见我?”
连枝道:“怎么会,昨日不还同夫君你待在一处。夫君是不是又想喝那荷心茶了,恰好昨日还余下许多茶叶,夫君若想喝我便煮给你就是了。”
沐青阳眯了眼,道:“我以为……你是想念兄长了。我记着从前兄长在早春的时候折了一只白花,怕你不喜欢,便染作红色才赠你。”
连枝有些诧异:“你如何知道这些?”
沐青阳偏头看了连枝一眼,便又将头别了过去,脸上有些不自在的颜色,声音倒是平静的很:“我那时候恰巧路过,便被我瞧见了。”
未等连枝说话,沐青阳便匆匆忙忙又添上一句:“快去煮茶。”
再到七月,有个女儿家的节日,左相府上一向重视这个节,便唤连枝回了相府过夜。
只是第二日一早便发生了一件并不十分愉快的事情。
连心丢了一只珠雀流苏簪,这簪子却是青阳君在同连枝大婚前赠的。
青阳君曾说:“本君既不能亲手为你挽起青丝,便让这只簪子代劳罢。”
这些故事,连枝也是头一回听说,若不是今日连心将这簪子不小心弄丢,连枝也是不会晓得这些的。
其实听闻这个事情,连枝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只不过再一想来,自己只是错嫁,且在这也只是暂且容身,苏意说过总是会来接她回去的。只是这般想着,心上却还是未曾释然几分,但是抛开这些,于情于理,她也应当帮连心找一找这只簪子。
于是她二人同几个小婢寻至日上竿头也未寻到那只簪子的半些影子。二人各怀心绪,寻了这么些时辰,中间两人也不曾搭过话。
直至几近午时,沐青阳来了左相府,说是接夫人回府。
既是青阳君来了府上,簪子的事情便暂且打住了。左相见女婿上门,自然是要留住用餐午饭才在理。
这一顿午饭用得十分尴尬,连枝同连心二人皆是一言不发,左相同沐青阳客套几句便也没了话,沐青阳沉闷许久,开了口:“连枝,帮我夹菜。”
连枝一言不发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丝毫没有其他动作。沐青阳面上几分黑,再说一遍:“连枝,帮我夹菜。”
连枝仍是一副耳根清净的模样,左相的面子却有些挂不住了,咳了两声,唤道:“连枝。”
连枝这才有了反应,夹了一筷子沐青阳最不喜食的糯米莲藕。沐青阳有些不悦,顺下一口气道:“我不喜这个。”
连枝听完也是十分顺从地将藕夹入自己碗中,又夹了一筷子鱼扔进了沐青阳的碗里。
沐青阳被连枝这一筷子弄得是再也压不住火气,却当着岳父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冷言道:“一日不见,你这脾气倒是见长。”
连枝立马换上一副笑脸,道:“夫君想吃什么,连枝同夫君夹便是了。方才是手滑了,夫君不要见怪。”
这一顿饭总算是过去了,既然是来领连枝回府的,连枝便跟着沐青阳上了马车。
车上仍是一片沉寂。沐青阳还是对方才一事有些计较,只道:“你平时不是话很多么,莫不是我没瞧见今日天上落了红雨,还是这七月天飘了霜雪?”
连枝听出他这话里的意思,情绪仍是不知名地有些低落,道:“夫君平日不是不愿瞧见我,也不愿听我说话么?我安静些是怕扰了夫君的清净。”
沐青阳被这一番话噎了一噎,硬着头皮顺道:“你若是早些有这等觉悟,我也早早便落了耳目清净。”
直至回府,再隔半日,晚膳过后连枝说要来侍茶,沐青阳听了倒是觉得新鲜,连枝这厮从前是粘着自己要人同她玩乐,如今虽说是一口一个“夫君”仍是和和贴贴这般叫着,却再未说来主动粘他,况不论从前抑或现今,她在他面前也从未如今天这般安静过,实在是稀奇。
连枝在旁安安静静侍茶,眉眼微敛,一瞧便晓得心里怀着事。沐青阳瞥一眼连枝,亦一声不吭喝着茶水。她不言,他便不语,沐青阳正是作着这般打算。
夏时落日后的风,吹得人似是微醺,却又似是有些寒薄。茶换过两道,连枝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今晨在相府的时候,姐姐丢了一只簪子。”
沐青阳手上一滞,噎了一口茶水,心上也有了些准头,这天上落了红雨,原来便是为了这个事。
连枝接着道:“那……那只簪子,听说对家姐意义重大,也同青阳君您有些干系。”头一回没有听见连枝口中没个“夫君”二字,这更是新奇中的新奇。
沐青阳依旧不言不语,撑着头想听听她口中还能说出些什么更为新奇的话来,只闻:“失了那只簪子家姐恐怕十分伤心,况且这其中的意义对青阳君来说也是同样,所以……所以能否,再赐一只簪子予家姐呢?”
原是这般。连枝稀奇了一天,原来是憋着这么些话。沐青阳灌了一口茶水,只清清淡淡道:“我赠物从未有二赠之说。”说罢,便起身回房了,未留给连枝半句插话的工夫。
连枝心道,沐青阳如今知晓姐姐不小心失了簪子,果真是恼了。可若不求沐青阳再赠一只簪子,连心怕是觉得那失了的簪子是她做的手脚,何况又是在她碰巧回相府的时候。
第二日,沐青阳同祁桓在临水阁喝酒观歌舞。水上环楼,是个普通百姓去不起的好去处。
沐青阳道:“昨日连枝同我说连心将我曾经赠她的那只簪子弄丢了。”
祁桓大惊:“如此贵重的东西,她怎不好好宝贝起来,理应放在锦盒里贡上高台,拿香日日熏着,这锦盒不能是一般的锦盒,得是沉檀打的,雕花砌凤,上头再嵌上珊瑚珠宝。那香也不能是普通的香……”
沐青阳十分不耐烦道:“再说阉了你。”话音未定,祁桓倒是已经一声不吭夹了一颗花生到嘴里。
沐青阳继续道:“因为这个事,连枝昨日稀奇了整整一天,从前在我面前无不是个话唠,昨儿却因着这个事情同我置气一般,一直不同我说话。”
祁桓咽了一口酒水润了润喉头,若有所思道:“连枝莫不是吃了醋?”
“吃醋?”一闻这二字,青阳君登时心情大好。
“我来同你分析分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罢了沐青阳心情似是十分愉快,拿折扇敲了敲祁桓的头,道:“你说的十分有道理,今日这顿酒,我来买,不必客气。”
从前但凡同沐青阳出来喝酒消遣,皆是祁桓买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