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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魂魄从万荣的身体里抽了出来,飘飘荡荡一番就被引上了黄泉之路。
经历了这么几世,我早和孟婆混的熟了。她远远看见我飘来,连忙大声喊道:“阿荣!这么快又死啦?”
我垂头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回顾我的这一生,还真是够凄惨,也不知阎王爷和神族三皇子是从哪儿找来的命格,这般摧残我这朵小花。
我抬起头来问孟婆:“孟婆,我的下一世又要变成什么了?”
“下一世啊,我看看。”孟婆翻箱倒柜找着什么,“噢,你的下一世是一只龟,啧啧啧,这可是个长命的物种,看来我得好些日子见不到你了。”
我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还好不是人了,我可再也不想投胎做人了,上一世经历的那些,一次就够了。
我喝了孟婆汤,又进了轮回转世。春去秋来,岁岁年年,我被这看似无尽的轮回折磨得没了模样。
千年的岁月就这么一晃而过,可我不知为何,每一世我都忘不了那个蓝衣的青年,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孟婆说,这是烙印在我魂魄中的执念,孟婆汤只能抹去记忆,却抹不去灵魂上的伤痕。
再一世,我又投胎成了人。
我生在一户平常人家,名为宁荣。我和其他普通的女子一样,学着琴棋书画和女红,长到了二八年华时,嫁与了一个姓程的商人,被唤做程宁氏。
我的丈夫待我极好,他不曾纳妾,与我相敬如宾。成婚后第三年,我怀上了他的孩子,可他却在一次商旅途中被马匪劫杀,人财两失。
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我挺着大肚子,操办完了他的葬礼,然后遣散了一家佣仆。
我本想过随他而去,可我终究放不下腹中的孩儿。我夜夜以泪洗面,不知道为何上天对我如此不公。
又过了几月,我的孩子终于出世了。我看着他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突然就燃起了新的希望。我给他取名为,程是安。
那一夜,我和往常一样哄了安安入睡,然后起床喝了杯水。夜里的月色极美,将近中秋,明晃晃的一轮悬在空中。夜风吹过,庭院里的那棵树随风摆了摆,一切如常。
我回到榻上,慢慢入了梦乡。
我总是做噩梦,可也总是会忘记梦的内容,但是这一次的梦,却这样奇怪。
梦里的我坐在秋千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秋千小幅度地晃动着,我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力道,我发出一声惊呼,欢喜地朝后看去,却不知为何,在看见身后来人之后,我的心蓦地冷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贱女人还和他有联系!”他暴怒,手上的力道也大得吓人,我毫无防备,被甩了出去。
可他还是没有放过我,大步走上前来打了我一个巴掌,我的耳朵被扇得一阵嗡鸣,眨眼的片刻,眼前一切都消失殆尽。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他朝我走来,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的深沉又缱绻,那样的熟悉又陌生。
“你是谁?”我问道。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嘴角扬起一抹涩涩的笑:“我从前,是你的哥哥。”
“我哥哥?”我轻轻皱了眉,“我没有哥哥。”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眼里却浮起一抹我看不明白的悲情来:“你现在没有,可是很久很久以前,你有一个哥哥……”
他顿了顿,声音带了些沙哑的意味:“我已经……找了你很久了。”
不知为何,我对他丝毫没有戒备心。我轻轻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他垂了眼眸,好半晌才开口:“从前的你过得很不好,哥哥想要补偿你。”
我明白了,所以他入了我的梦,帮我赶走了那个坏人。只是我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中空荡,像是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缥缈虚无,怎么也抓不住。
他慢慢抱住了我,我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他说:“没事了,哥哥在这里……”
我突然感觉到脸上的凉意,一伸手,触摸到的是一片湿冷。
我为何会哭?又为何会觉得这般委屈?
我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上一直压着的巨石已经没了重量,于是放任泪水决堤。
中秋之夜很快到了,我没有想过,那个我梦里的哥哥,竟然真的来到了我的眼前。
现实中的他比梦里的更加俊朗,他穿着一袭看不出材质的黑袍,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还带着一顶金冠。
他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来看我,像什么蜜饯儿、果干、山楂、糖葫芦,都是些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我愣愣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买这么多糖食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听了我的话,明显僵住了笑意,然后颇有些尴尬地说道:“那……那便给我那小侄子吃。”
我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小侄子”就是安安,可我却没有觉得有什么违和感,我的心比我的理智,更快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安安才一岁多点儿,怎么吃这些甜食?”我笑着对他说,语气里带上了我自己都没发觉的亲近。
他也讨好似的笑了,把那些杂七杂八的零食都放在桌上,最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柄玉簪。
不管是盒子还是簪子,上面的纹路都不像是这个朝代的东西。我小心翼翼抚摸上去,玉石的温度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手指。
“这簪子,离开主人身边太久了,如今物归原主,只愿它能……”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接过了簪子别在我的发间。他比我高了不少,靠近的时候我还隐约能闻到他身上的幽幽兰香。
中秋后,我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没再见过他,可心中却是多了份挂念。谁知入冬之时,他竟带了个男子来寻我了。
那男子穿了件墨蓝色的袍子,衣襟处还滚着银丝云纹,我怔怔地看着他,却想不起自己何时与他见过。
“哥哥,这是……”我只好转头问哥哥,他对我笑了笑,说道:“权且当作一位故人吧。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守在你们身边,有他在,我也放心些。”
“可是……”
“阿荣,我叫容韫。”
我的眼神闪烁了一番,这个名字,我好像有听过。我看着他氤氲着水光的眼眸,心中竟然有种想要扑进他怀中的冲动。我错开了他的眼光,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
那日以后,他果然一直留在了我们身边。安安一日日长大,他就主动开始教他文韬武略,我常常看见他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庭院之中舞剑,或是在案台上临摹,那一幕幕都是这么温馨,就像是,他已经完全成了我们的家人一样。
安安入了学堂,我也不知容韫是怎么把他放进京城最出名的先生门下的,那一年,安安六岁。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安安突然问了我一句:“娘,别的孩子都有爹,为什么我没有?容韫叔叔难道不是我爹吗?”
我突然就觉得味同嚼蜡,我不敢去看安安的眼睛,只随意敷衍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我爹到底在哪儿啊?”
“吃饭就吃饭,别说这么多话。”
安安果然闭了嘴,乖乖地扒起饭来。可我知道,我是再也咽不下一口饭了。
这时,坐在一旁的容韫却摸了摸安安的发顶:“你想让我当你爹爹吗?”
我顿住了手中的木筷,惊讶地看向他。安安点了点头,有些愉快地说:“当然啦!如果你是我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羡慕我有一个这样厉害的爹!”
容韫笑了,眼神却在往我这边看:“那就如此罢。”
我的脸蓦地红了,心中却是百味陈杂。我不知他话中深意,却还是看懂了他的眼神。
像是与记忆最深处的一张脸重叠了起来,只是不知云雾拨开后的故事,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