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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绛,可以相见了。
【29】
那天回青城之后,林绛先帮周婉拎着大包小包,去王佳倩下了血本租的工作室,其实也就是一个居民楼里的三居室。
进去的时候,除了王佳倩,里面还有三个人正在办公,屋里满满当当都是堆积的货,几乎没个落脚的地儿。
林绛也是第一次见到王佳倩的合伙人秦照,男生理平头,长相中等,个子很高。秦照一见她们来了,很热情,忙叫王佳倩去给她们倒水,临下楼的时候,又叫王佳倩送客。
后来林绛对王佳倩直言不讳,说秦照看着还没顾翔靠谱。
王佳倩一听“顾翔”二字就奓毛,特别扭地抽了抽嘴角,义正词严地反驳林绛:“你糊涂了,顾翔怎么能和秦照比?”
林绛耸耸肩,没说话。
各有渡口,各有归舟。
爱情是如此,事业也是。
说实在的,林绛完全没有资格替王佳倩操心。
她自己的归舟都还未找到。
林绛大四寒假的时候,在青城找了个省台的实习,她当初以为台柱子张俊涛一眼相中她,带她实习,是自己运气好,只是后来发生一些事情,让她没满三个月就辞职了。
毕业之后,她不是不想投身职场,可是去地方台面试,拿起话筒,就是张不了嘴。
她这才知道自己有了心理障碍。
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她脑子一片空白,要说伤心,可她并没有遗憾的感觉,可要说不遗憾,她为什么竟还有些胸闷的憋屈感。
她想不通的时候,正巧成明昊问她要不要去找他。
林绛便有了出去走走的打算。
没有归期的那种。
徐名娟知道她的打算,什么也没问。
徐名娟说:“你外柔内刚,如果不是下定决心的事情,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林绛心想知女莫若母。
临走那天,林绛好说歹说没让徐名娟开车送。
徐名娟不放心,便让沈宴送她。
沈宴在车上问道:“这么任性,说走就走?”
林绛声音轻轻的:“沈宴,如果我说我是逃避现实,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沈宴目光骤然深邃。
林绛笑笑,眼底有化不开的情绪:“你也知道,那件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
沈宴知道她在说什么,双眸暗了暗:“这事交给我。”
林绛笑着问:“你信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沈宴说:“我更信法律。”
林绛不语,没什么表情地勾了勾嘴角。
沈宴腾出一只手去扶她的肩膀:“你信我。”
林绛笑了,努力逼回眼眶的热泪,说道:“好啊。”
她转头去看风景,外面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在车窗上描绘着雨滴落下的痕迹。
就是这样一个下雨天,林绛踏上了去大洋彼岸的飞机。
自由女神像,成明昊说没什么看头,但林绛还是想亲眼去看看。
飞机落地之后,机场有人举着大红色的牌子来接。
林绛笑着走过去,那人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成明昊在半年前就申请去了美国,攻读导演专业。林绛和他没断过联系,这四年来,他的头发换了许多种颜色,最终长久定格在黑色上,还特艺术地留长,扎了个小揪在后面。
“哥的小辫子帅不帅?”成明昊臭屁兮兮地问。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啦。”林绛学他的腔调回道。
然后两个人笑着去酒店放行李。
成明昊那几天领着林绛到处闲逛,临走那天除了“再见”,两个人都没再说别的话。
只是即将登机之前,他们互发消息。
成明昊:【你相信梦想吗?】
林绛:【信。】
成明昊:【要平安喜乐。】
林绛:【珍重。】
林绛在回完这句话之后,盯着手机默然许久。
没人知道,她在退出和他的聊天界面之后,又盯着另一个叫“想象”的QQ号出神,直到被催促登机。
她合上手机,随后飞往大洋彼岸。
那是2014年的夏天,中国很热,国外也是,暑气蒸发了眼泪,也蒸发了少年们身上的轻狂。
他们都长大了。
成明昊出国,何莱从武汉飞去了更南的香港,沈宴和王佳倩一样选择回家乡,大家都陆陆续续给彼此传来消息。
唯独那个人,林绛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这几年,她也搜索过他,在贴吧豆瓣微博上,还有新出的微信上都输过他的网名,也输过他的QQ号,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QQ成了他们两个人相识的唯一证明。除了过节的时候,她给他发上一句欲盖弥彰的“群发”祝福外,二人再无交集。
不过让人稍感安慰的是,她后来发送的祝福,他都会礼貌性地回应一句。
回复大多简短,于她却已经足够。
林绛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又觉得自己不能想太多,但还是把那些聊天记录都截图保存在空间的私密相册里。
手机屏幕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盯着手机的人一动不动。
直到有人喊:“江为风,还没睡啊?”
江为风回过神,下床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和烟到阳台。
手机屏幕暗下去,江为风点上烟之后,又把屏幕按亮,一张合影映入眼帘。
成明昊写: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江为风默念一遍,目光沉沉。
这夜数羊到天明。
毕业之期已至,江为风手上还有一些工作室的工作没结束,便一直留在成都。
七月底的时候,他才把手上的活忙完,去“四季歌”工作室面见老板,一聊就是三个小时。
等他再出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月上梢头,门口有辆车子一直在鸣笛。
他抬眼一看,是张益嘉。
江为风走近叫了声:“哥。”
张益嘉叫他上车,他犹豫了两秒,抬脚上车。
“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工作室那天,也是这种大热天,现在想想,感觉这事像昨天才发生似的,其实满打满算都三年了。”张益嘉递给江为风一根烟,自顾自说道。
江为风笑了笑,没有过多表示。
张益嘉转头看到他在笑,问道:“怎么着,续约了吗?”
“没。”江为风吐出烟圈,回答得风轻云淡。
张益嘉一笑:“就知道你不会续约,怎么着,找好下家了?还是单干?”
“单干。”江为风没打算瞒着。
张益嘉敛了敛眸,再抬头又是一笑,也不再绕圈子:“咱俩合伙吧?”
江为风闻言,扭头瞥向张益嘉,烟气缭绕下的张益嘉神色不明。
张益嘉把烟熄灭,直了直身子:“当初玩滑板,我就觉得和你投缘,咱俩又都是青城人,回青城一起做,你看行吗?”
江为风不说话。
“当然了,你要是想去北上广闯,就当我白说。要是回青城,我这边手底下还有几个兄弟,咱们可以一块做。就是他们几个技术比起你来差一点,所以我想拉你入伙,咱俩平起平坐。”张益嘉见江为风不说话,忙解释。
江为风也把烟熄灭:“可以是可以,但这事,得细说。”
张益嘉笑了:“那是当然了,咱俩认识这几年,也不是邀功哈,哥们够不够义气,做事靠不靠谱,你心里知道。”
江为风笑。
张益嘉看江为风算是答应了,不禁喜上眉梢:“去喝几杯?”
江为风摇头:“不了。”
“怎么着,家里有媳妇管着啊?”张益嘉调侃。
“没,就是不想去。”江为风用舌头顶了顶脸颊,笑得散漫。
“行吧,那就送你回学校,”张益嘉发动车子,却不忘记调侃他,“不是,你怎么回事啊?从认识你就是孤家寡人。”
江为风嗤笑。
张益嘉啧啧两声:“你说你性子也不死板啊,怎么还心里住着个唐三藏呢?”
江为风收回笑容,闭目假寐,不接话。
江为风不是没有听人说过自己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典型。
连毕业前最后聚餐那天,几个舍友都还在调侃他。
他和往常一样,充耳不闻。
直到一场饭局散场,他们几个回到学校,他和往常一样点了根烟来抽,走在最后的佟辉神秘兮兮凑过来:“风哥,你是不是心有所属?”
江为风冷眼睨着他,不打算回答。
“其实吧,我知道是真的。”佟辉又说。
这次江为风眼神闪了闪,饶有兴趣地看着佟辉,示意他把话讲完。
佟辉挑眉,高深莫测地笑:“你还记得去年五一你朋友来找你吗?”
江为风愣了片刻,想起好像是昊子放假,过来找他拍东西。
“晚上你俩在阳台抽烟,我去晒衣服,听到你们提到一个女生……
“那天就短短几分钟,可你说的话,比我任何时候听到的都多。”
江为风有点愣怔。
直到烟星烫了手。
他定了定神,“嗯”了一声。声音没有什么波澜,却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佟辉笑了:“就知道是这样。”
男生像挖掘到了什么大秘密,有些得意,却没有再继续问太多。
江为风笑而不语,又点起一根烟。一股风过来,吹亮了烟星,吹皱了眉眼。
人生最怕“太迟了”,最幸运是“刚刚好”。
这世界人潮汹涌,谁能预料下一秒谁和谁会被人群冲散,谁和谁又会久别重逢呢。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尘封心底四年,想亲口问问她。
【30】
2016年的平安夜,林绛从挪威飞到中国香港,又从香港转机飞往青城,奔波20多个小时才到。
下了飞机后,她一路狂奔至医院。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长廊尽头,林伟站在电梯门口等她。
“爷爷怎么样了?”林绛顾不得喘气。
林伟拉住她:“你慢点,你爷爷做完手术,刚醒,你等下注意情绪。”
林绛边点头边往病房走。
只见病床上躺着的老人,形如槁木,还戴着氧气罩,看到她来了,激动地伸出手。
林绛忍不住眼眶微红,忙上去拉住老人的手:“爷爷,阿绛回来了。”
爷爷眼眶也有点红,眼睛瞪得大大的,说话很是费力:“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说什么呢,爷爷还要长命百岁呢。”林绛握着爷爷的手。
“那,你还走吗?”爷爷虚弱地问。
林绛抬头逼回眼泪,笑着说:“不走啦,阿绛哪儿都不去,就留在家里陪爷爷。”
老人这才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徐名娟从外面买饭回来,看到林绛大包小包都堆在地上,忙说这边没什么事了,打发她回家。
林绛走出病房,出了住院部,发现外面下着雪,有雪屑吹到她的眼睛里,激得她一颤。她这才回过神,再也控制不住,靠在门口的小花坛上,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
住院部门口虽然人来人往,但大家大概看惯了这种悲欢离合,并没有人理会她。
她不管不顾地哭了好久,在即将收住的时候,忽然有人坐在她旁边,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林绛一愣,赶紧接过来,先擦了鼻涕和泪,才好意思去向旁边的人道谢。
只是一转头,一个“谢”字只说了一半,声音就哽在喉咙里。
那人抽着烟,就这么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半天才吐出一个烟圈。
“林绛,原来是你?”他先开口,明明是疑问句,却没有一丝疑问语气。
林绛又是一愣,张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江为风,好久不见。”
“嗯,的确好久。”江为风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林绛熟悉的散漫意味。
许多年不见,他好像变了很多,肩背更宽阔,五官更立体,又好像一点也没变,眼角眉梢都是不可一世的慵懒,好像没人能入他的心。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林绛对上他的目光,只一秒又赶紧移到别处。
江为风熄灭了手里的烟:“郑姨她身体不太好。”
林绛心一沉:“郑老师没事吧?”
“没事。”江为风说道,然后又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林绛低头:“我爷爷心脏不太好,做了个手术……”
江为风淡淡“嗯”了一声,沉默了两三秒。
林绛又说:“不过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江为风又淡淡“嗯”了一声,说道:“那就好。”
林绛想问他的近况,话未说出口,他的电话响起来。
他皱了皱眉:“抱歉,我接个电话。”
林绛不敢继续打扰他,忙起身,说道:“那我先走了。”说完,起身拎起东西便离开了。
江为风看着女生背着的相机出神,那边江河的话传过来:“你怎么还没到啊?刚刚不是说到门口了吗?”
江为风随口回了两句,挂了电话。
林绛回来以后,并没有先找工作。
林绛这两年在国外到处游走,却也不好意思总花家里的钱,因为记得林伟公司旗下的旅行社和几家杂志社一直有合作,林绛便问林伟要了邮箱来,试着投了几次稿,没想到结果还算好。
这两年,她陆续给几家杂志社供稿,去年还和一家杂志社签约,稿费不菲。
这一回青城,很多工作的事情需要交接。
林绛这边忙着,王佳倩那边也忙得热火朝天。元旦那天她们约了饭,林绛先去王佳倩的工作室等她和周婉,还没进去就看屋外面也都是货,进去更是没处落脚。
晚上,她们约在步行街新开的川菜馆,聊天聊地。
林绛说了许多旅途的见闻,让周婉一脸羡慕,直说有机会一定要去欧洲转转。
王佳倩却明显胃口不好:“林绛,这要是在电视剧里,你就是那种让人羡慕的女主,而作为你朋友的我,就会是嫉妒你并且想夺走你一切的恶毒女配。”
林绛关心地问:“怎么了,网店不好做吗?”
周婉被辣得直冒汗,还不忘加入群聊:“钱是赚的,但就是太忙了,看别人开网店挺容易,怎么到自己就那么难呢?”
“一个月30天,秦照光出差就20天,很多事需要谈,不只是运营一个网店这么容易。”王佳倩烦得吃不下饭。
周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林绛,然后又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王佳倩去洗手间了,林绛才敲敲桌子:“怎么了你,心里有事儿啊?”
周婉放下筷子,神色凝重地看着林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林绛闻言,坐直身子。
周婉身子往前凑了凑:“秦照好像和王佳倩好上了。”
“什么?”林绛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又在意识到不妥后,压低了声音问,“这事她怎么没和我说啊?”
周婉说:“谁知道呢,反正要是真在一起了,早晚得公开。”
这顿饭吃得各怀心事。
快吃完的时候,秦照给王佳倩打电话,问她在哪儿。王佳倩捂着听筒,不自然地瞥了林绛和周婉一眼,才报了餐厅的名字。
林绛和周婉都以为秦照要来接王佳倩,谁知道王佳倩挂完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秦照说想吃小金板栗。”
林绛跟着她们往步行街东边去。
还是很熟悉的街道,不过五分钟就步行到了那家店,因为是周日,排队的人不少。
旁边的网吧门口,站着一群高中生,其中有两个还穿着校服,共吃一杯冰激凌。
王佳倩艳羡地看着他们感叹:“唉,虽说咱们才二十多岁,可到底和十七八岁时是不一样了,这大冷天,怎么吃得下这么冰的东西呢?”
周婉听她这么说,便笑道:“是啊,少年就是少年,青春的保质期比冰激凌融化的时间还短。”
林绛只笑,不说话。
好像时空一转换,她就能看到几年前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男生和女生相拥的身影。
这天,林绛也买了些板栗回家。
到了门口,她才发现忘记带家里的钥匙,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只好转身下楼去沈宴家。
李静给她开门,一进去,看到徐名娟正在李静家的沙发上坐着,电视机里放着《甄嬛传》。
“我说怎么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理呢。”林绛进门,把栗子放在茶几上。
徐名娟抬头看表,“哎哟”了一声,按了按眉心:“你说说,这两天每天往医院跑,今天好不容易清闲一会儿和你静姨说说话,倒把时间都忘了。”
林绛笑道:“这都十点多了,还不赶快回家,一会儿沈叔叔回来了不得撵你啊。”
“他敢,”李静去厨房端了个果盘回来,“他要是敢撵你妈妈,我看他是不想在这个家待了。”
徐名娟连忙从沙发上坐起来,瞥了下电视,又再次坐下:“你等我十分钟啊,我得把甄嬛跳舞这点看完。”
“您都看了十遍了。”林绛摇头笑,却也不阻止。
李静在一旁跟林绛闲聊:“怎么样,你回来这几天时差倒过来了吧?”
林绛点点头:“嗯,睡得挺好的,在家安心嘛。”
李静说:“那就行,反正这回回来不走了,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别说你妈了,静姨也不放心。”
林绛点头,又剥开栗子吃:“沈宴出差什么时候回?”
“可能还得两三天吧,我也没问。”李静笑道。
“听说前两天老沈给沈宴介绍对象,怎么样了,见了吗?”徐名娟眼睛盯着电视问李静。
“沈宴相亲了?”林绛吃惊。
“别提了,你说他都二十四岁,哦不,这过了年都二十五岁了,还没谈个女朋友,天天就是工作工作的,我和他爸着急啊,就想着给他介绍一个。他可倒好,死活不见,我念叨两句啊,就出差去了。”李静叹气。
“你着急啊?林绛比沈宴还大一个月呢,我找谁说去?”徐名娟站起来,看看林绛,语气嗔怪。
李静突然想起什么,笑着问道:“哎,娟子,咱俩二十多年前定的娃娃亲还算数吗?”
徐名娟看了看林绛,又看了看李静,也笑了:“我看行,两个孩子从小一块长大,还知根知底的呢。”
说着,徐名娟又转头对林绛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俩要是再不考虑考虑终身大事,我们做父母的可真替你俩做主了哈。”
林绛脸一红,如临大敌:“我说你俩得了哈,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我是没什么,回头别在沈宴面前提,我怕吓着我沈宴弟弟。”
李静笑道:“哎哟,你瞧瞧,这就拿沈宴挡枪了,那以后嫁过来,沈宴更没地位了呀。哎哟,那阿姨得重新好好考虑考虑了……”
徐名娟一听,忍不住偷笑。
林绛大窘,忙去拿了外套,逃之夭夭。
后来,林绛把这事讲给沈宴听,沈宴也笑,末了,还不忘开玩笑说:“你听过那个桥段吗,三十五岁的时候你未娶我未嫁,就在一起。”
林绛笑得喝咖啡都差点被烫到:“这个主意好。”
【31】
二十五岁的沈宴,已经是青城最有名的律师事务所里的金牌律师。
他一直都是优秀的,林绛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只是当林绛坐在他商务气息满满的办公室里时,还是忍不住感叹。
“你说这要是十年前,我怎么会想到每天穿运动服的你,现在天天西装革履呢?更不会想到,曾经房间里全是动漫和篮球的你,有一天办公室里是清一色的黑白灰。”林绛站在落地窗前感怀人生。
身后的沈宴又给她煮了一杯咖啡:“你大概也不会想到,当初困死都不喝一口咖啡的我,今天会给你煮猫屎吧?”
林绛眼波一转,表示岁月匆匆。
她这一瞥,着实晃了一下沈宴的眼。
这天两个人久违地闲聊了一下午。
春节之前,紧赶慢赶,林绛算是把稿子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合同上倒没有什么大问题,当初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外面漂多久,就签的短约。
这次春节,爷爷和外公都在林绛家里过,林绛在除夕那天上午,被徐名娟拉去买菜。
事实证明,林绛不该因一时胆怯而屈服在徐名娟的威逼之下。
偌大的菜市场里,徐名娟穿着一身名牌穿梭其中,宛若富太走入基层与民同乐,而跟在后面的林绛,活像富太身边的保姆,拎着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怅然若失。
徐名娟说:“今天多买点,年后没人出摊了。”
林绛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只见徐名娟站在鱼摊前,挑了一袋肥蛤后,又选了一条罗非鱼和一条黄花鱼。老板干脆利落地把鱼装进袋子里,称完重拿给林绛。
那鱼在袋子里活蹦乱跳,林绛鼓足了勇气才接过来,双手往前伸着,几近僵尸。
忽然,有人喊她:“林绛?”
林绛转过身:“成老师,郑老师。”
徐名娟认出了成老师,忙和她们点头问好。
“老师,你们也来买菜啊?”林绛笑着问。
成老师手上拎着一个红色的布袋子,闻声扬了扬:“哦,这不是你郑老师身体不太好,我领她来拿点中药,顺便买点菜回去。”
林绛看着郑老师,刚刚成老师叫她,她转身第一眼看过去,竟差点没认出来,郑老师憔悴了许多,瘦得脱相,看得人心疼。
“郑老师,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林绛关心地问。
郑萍强撑着笑:“我挺好的,之前听你成老师说你回青城了,我一直没来得及联系你。”
“是我该主动跟您问好才对。”林绛内心直翻腾。
郑萍点点头,像是有些乏,说道:“那就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去买菜了。”
林绛忙说:“好,那你们买完快点回家,这会儿应该堵车。”
徐名娟也笑:“我刚刚在市场东区买了条鱼,那边海鲜也都不错,你们可以去瞧瞧。”
郑萍点头说好。林绛忙叫她注意身体,便道别了。
郑萍和成老师一走远,徐名娟就转身对林绛说:“我看你郑老师的精神不大好。”
“可能是身子一直没调理过来吧,”林绛叹了口气,又想起那天在医院和江为风的匆匆一瞥,“之前听成明昊……就是成老师儿子说,郑老师之前流过产。”
“真的假的?”徐名娟一愣,转过身又朝着郑萍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唉,要不怎么说女人不易呢,我看你老师身体好不好倒是次要,主要是心理上,刚刚看她眼神都无光。”
林绛却也只能叹气,手上提着的鱼早不蹦跶了,她心里却不踏实。
两个人聊了一路回家。
一进门,满满的饭香味袭来,林绛心里的那丝忧愁暂时消散。
这个年家里很热闹,尽管林绛已经老大不小了,两位长辈还是给她包了大红包。
爷爷从奶奶去世之后身体就不好,年前还做了手术,林绛一直小心照看着,陪他说话。外公闲不住,在厨房和林伟做饭,徐名娟想帮忙,却是越帮越忙,被外公嫌弃地轰了出来。
吃完饭之后,爷爷和爸妈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外公便缠着林绛看照片。
这几年在外面锻炼,林绛不仅写稿,还拍照,摄影技术也练出来了。林绛把自己拍到的极光发给外公看,惹得外公一阵羡慕,又说年后要和一群老伙计去大草原,惹得徐名娟担心地念叨半天。
外面鞭炮声阵阵,屋里一家人欢笑声不断,林绛被暖气烘得脸红红的,不厌其烦地听着大人们讲过去的故事,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过了元宵节没几天,外公果然就拎包去草原了,林绛便开始着手找工作。
王佳倩给她发了个微信,说城南有家叫“J&J”的摄影工作室正在招人,要她去试试。
林绛本来没想好究竟是再去试试老本行,还是去做编辑或摄影,但听完王佳倩的介绍,她去官方微博搜了搜这家工作室的作品,看完后就决定投简历。
面试通知很快下来,定在3月1日。
“这是我们的张总。”有助理端来一杯水,介绍完面试官后,悄然出门。
“林绛你好。”张益嘉扫了两眼简历。
林绛笑着说:“您好,张总。”
“你不是专业摄影出身?”张益嘉手指摸着下巴,看着她问。
林绛抿抿唇:“我不是,但我的作品您也看了,我……”
“但我们主要拍人像,你作品里人像不多啊。”张益嘉背靠椅子,皱了皱眉。
林绛心一紧,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样吧,我们工作室管摄影师的江总出差了,回头我把你的作品和简历拿给他,你等复试吧,行吗?”张益嘉问道。
林绛点点头,礼貌道别后出门。
这边助理敲敲门进来:“张总,林绛是今天上午最后一位来面试的了。”
张益嘉捏了捏眉心,说道:“知道了。”
助理又问:“那林绛的面试结果是?”
“Pass吧,以后这种不懂人像摄影的,就别约面试了。”张益嘉说。
回到办公室后,张益嘉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怎么着?大草原景色如何啊?”
江为风此刻人在旅舍,面前的新人演员正在化妆,七八个人围着她忙活。他出去接电话:“怎么,有事吗?”
“这不是摄影师招新吗,你不回来,人我不好定啊。”
江为风皱了皱眉:“现在定几个了?”
“目前就定了一个。”
“行吧,我这边顶多两天结束,约复试吧。”
江为风挂断电话,正要回屋收拾设备,准备下午开工,有位戴着黄色鸭舌帽的老人叫住他:“小伙子,能不能帮我们拍几张合影啊?”
江为风顺着老人的肩膀往后一看,有四个年纪相仿的老爷子也正乐呵呵地看着自己。
他点头说没问题,几个老人便站到旅舍的招牌前,站得整整齐齐,说道:“好了,小伙子拍吧。”
他拍一张,几个老人便换一个动作,又是比心,又是比耶,像群老少年一样。等他拍好了拿照片给他们看,一群人都乐得不行,连连说感谢。
江为风只觉得那位戴着黄色鸭舌帽的老人长得亲切,多看了两眼就进屋了。没想到临走那天,在多伦湖拍完最后一个景,江为风又遇见他。
老人对江为风说:“小伙子,你拍得好,能不能替我和我老伴拍一张?”
江为风点头说行,可是调好相机后,左右看了一圈,也不见有他老伴的身影。
这时,老人从包里拿出一个黑白照相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她生前就想来次大草原,所以我这回出来,也带她来看看风景。”
远处是大片的绿地和大片的蓝天相连,这一处有最干净纯粹的风景,也有最干净纯粹的感情。
江为风明白过来后,心头一热。
江为风从呼伦贝尔回青城之后,就忙着团队扩建的事儿,光摄影师就新招进5名。
人员备齐之后,团队聚餐。
“江为风微博粉丝年前破了一百万,这个粉丝量很可以了,我觉得今年夏天可以开线上授课班。”张益嘉在讨论摄影班授课的事儿。
顾翔摆摆手:“上个月刚刚敲定和几家明星工作室的合作,新人刚来还需要老人带,除了风哥,其他几个人手上都有活,线下授课班也才刚开,我建议到秋天再说线上摄影班的事。”
顾翔从毕业之后就跟着江为风干,做江为风的经纪人,主管商务合作和宣发等各种事项。
江为风玩着酒起子,在一旁听他们说。
张益嘉不乐意了:“现在竞争越来越大,赶早不赶晚,时机就是时间,你懂不懂?”
“技术才是我们最大的核心竞争力,求快不出活。现在突然插一个线上课进去,虽说底下还有人能授课,但说句不好听的,江为风不教学,几个人来买?但是江为风的档期已经排到十一假期了,你想累死他啊?”顾翔面无表情。
两个人争吵了一番,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一时间火药味十足。
江为风烦躁不已,拿了外套起身:“我有点累,先回了。”
顾翔一看江为风要走,也觉得这顿饭吃得没劲,便拿了外套跟着江为风出门。
看着一前一后两个背影消失在门口,张益嘉双眸一黯。
顾翔叫住江为风:“走那么快干吗?”
江为风顿足等他:“不在里边吵架,出来干吗?”
顾翔瘪瘪嘴:“你走了,我在里面可待不住,你等我会儿,我去上个厕所。”
江为风抬脚就走:“车里等你。”
顾翔说:“得嘞。”
江为风自顾自走去停车场,坐进车里后,就伸手掏烟。
这边还没找到打火机,那头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在他车旁停下。他心下一动,把车窗摇下一条小缝。
“我还能和谁一起啊,沈宴赢了场大官司,请客呗。”
女生声音清甜。
【32】
林绛这天扎着低马尾,穿着简单的黑色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紧身的黑色毛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胸型和臀线都恰到好处,江为风双眸一紧。
“行了,不跟你说了,沈宴的车开过来了。”
女生说了没两句就挂了电话。
远处有一辆白色的大奔开过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她开门俯身进去。
车很快开走,尾灯一闪,晃了江为风的眼。
没一会儿,顾翔也回来了,问道:“时间还早,去绿岛吗?”
江为风狠狠吸了口烟,双颊都凹进去。
烟色缭绕下,他神色晦暗,没回应。
几秒钟之后,顾翔胆战心惊地抓紧了安全带,车子一路疾驰。
这晚,江为风喝得不少。
期间有女人过去给他敬酒,顾翔调侃他艳福不浅。
江为风对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一阵厌烦,笑着拒绝。
女人说他不解风情。
他半夜酒醒,凌晨四点,窗外的城市尚在酣睡,远远望去一片清冷,天空是暗沉的蓝。
他想——
林绛,可以相见了。
林绛在一周之后收到通知:Offer(通知书)泡汤。
说来也是巧,就在同一天,成老师打电话来问她愿不愿意带课,带初中班,就一三五的晚上和周六周日的上午有课。
林绛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沈宴点醒了她——
“你当初也是没日没夜学的播音,不能废,带课不太费时,闲下来的时间不如自己做,现在平台太多了,你自己写稿子,自己播音剪辑,没准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绛醍醐灌顶。
说实在的,论喜欢,她还是更喜欢播音,如果不是当时那件事,她现在没准手握话筒,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林绛甩甩头不去想,忙着收拾行李。
那是三月中旬,草长莺飞,她选择从家里搬了出去。
周婉和王佳倩来帮她收拾东西,一个劲问为什么,她只回了两个字:独立。
其实是因为受不了徐名娟的唠叨和催婚。
距离到底是能产生美。
她租的公寓在繁华地段,出了公寓楼就是一条小吃街,正好解了她不会做饭的愁。
晚上,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收拾,几个大纸箱堆在一起,她去搬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沉得腰都直不起来,铆足了劲儿去搬第二个,一拿,差点闪着腰。
太轻了。
林绛有一秒钟怀疑,这箱子里究竟有没有东西?
她盘腿坐在地上,举着箱子晃了晃,里面像是有纸张翻滚的声音。她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了,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于是忙用美工刀打开封口。
一看,呆住了。
箱子里面都是折纸,有玫瑰、小船、飞机……林绛暗叹自己的动手能力。
想起那时候念书,她喜欢在草稿纸上写一个人的名字,怕被别人看到就揉成团,又不敢随便丢在教室的纸篓里,而是带回家,折成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放进一个不用的纸箱子里。
那时候纸短情长,已经很多年,她都不曾在纸上写过他的名字了。
她把他的名字留在伊斯坦布尔的教堂,留在尼罗河两岸,留在站台,留在挪威的雪和冰岛的极光里,唯独不敢带回家乡。
微博,是她漂泊日子里对于他的唯一记录,像是一个狭小空间,她躲进去,偶尔发呆,偶尔欢快,里面出现的所有风景都与他有关。
林绛把这个箱子放在书桌旁的地上。
这天,她在微博写了一句歌词:情深说话未曾讲。
还没退出微博界面,QQ闪动起来——
郑老师:【林绛,在吗?】
林绛:【在的。】
郑老师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也没别的事,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阿姨想和你见一面,聊聊天。】
林绛想了想:【要不明天下午?】
郑老师:【好啊。】
第二天下午,小雨润如酥,某家咖啡馆内,林绛姗姗来迟。
“真不好意思啊郑老师,下雨司机接单慢,刚刚还走错路了。”林绛连连抱歉。
郑萍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还化了淡妆,见林绛身上有雨渍,忙递了张纸巾给她:“我也才到了没有五分钟,这不,还没点单呢。”
林绛接过纸巾:“谢谢。”
郑萍因为吃中药不喝咖啡,点了杯果汁,待东西点好之后,郑萍看着林绛笑。
林绛一阵不好意思,拂了拂头发:“老师,是我妆花了吗?您老是看我干吗?”
“我是看啊,当初见你时你还是个孩子,现在都是大人了,不过还是那么漂亮。”
林绛低头又是腼腆一笑,只听郑萍又说:“听你成老师说,你现在去她那边工作了?”
“嗯,成老师信任我,我也就大胆试试。”林绛点点头。
正巧有服务员把点单的东西送上桌,郑萍顿了顿,等服务员走了才说:“我记得之前你是去了省台实习,还是张俊涛带的你,机会那么好,怎么不继续做了?”
林绛神色微动,端起咖啡抿了两口后才继续说:“我觉得电视台不太适合我,现在正打算做自媒体电台呢。”
说着,林绛想把话题扯开,便问道:“上次见您,看您去拿中药,现在身体调理得怎么样了?”
郑萍点了点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身体不好,辞了工作,整天闲在家白吃饭,觉得自己没用。”
“郑老师你可别这么说……”
林绛想起之前郑萍指导自己艺考的情景,那时候的她干练从容,意气风发,与现在完全两个样子,又想到之前她的丧子之痛,一时间对她心疼不已。
林绛安慰了郑萍一小会儿,两个人又闲聊了一阵子,才起身离开。
走到咖啡馆门口,郑萍拉住林绛的手:“我啊,就是整天闲得无聊,今天找你来聊天,心情好多了。”
“郑老师以后觉得无聊就跟我联系,我一般都有空的。”林绛笑道。
“还没聊够呢?”忽然有人走近,打断了一段话别。
林绛转头正好对上他的下巴。
好近。
他身上的雨气混着烟味铺天盖地向她涌来,令她怔住。
江为风也意识到自己离女生太近了,眼前的女生明显被他这个不速之客惊得瑟缩了一下。他后退了半步,抖了抖身上的雨,神色淡淡的:“这会儿雨下大了。”
江为风穿着黑色匡威鞋,套了件灰色卫衣,配工装裤,风格还是那么少年气。
林绛打量之中,又听旁边郑萍笑道:“我刚想说这雨不停歇,林绛打车困难呢。我啊,正好和你成老师约了去看中医,忘了对你说了。不过为风你也不算白跑一趟,送林绛回去吧。”
林绛缓了缓呼吸,才说:“没关系的,我不急,不用送。”
“什么时候和成姨约的,怎么昨天没说?”江为风问道。
郑萍掏出手机,翻开聊天记录给江为风看:“你看看,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说的,我忘记知会你了。”
她三两步错过林绛,走到江为风面前,偷偷给江为风使了个眼神:“正好你送林绛回去吧。”
江为风眼皮不自然地跳了一下。
林绛在一旁有些尴尬,怕江为风有事不好拒绝,又说了一遍:“真不用了……”
“那走吧。”江为风打断她。
十分钟后,目送郑萍坐上成老师的车,林绛跟在江为风后面,走到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前停下。
江为风先给她开门,林绛顿了顿,才弯身上车。
江为风从另一侧进来,他一进到车里,那股雨气又浮上来,林绛不敢呼吸。
“去哪儿?”他抽出一根烟咬上,顿了顿又放下。
“芙蓉街过了大润发那个路口,往前有个幸福公寓,在门口把我放下就行。”她轻轻开口。
他没马上应她,过了大约一分钟才笑道:“你怎么像怕我一样?说话声音那么小。”
林绛一愣:“没啊。”
江为风看着她侧脸有一滴水珠流到下巴上,头发胡乱散在肩膀像泼墨一样,白白的耳朵隐匿其中,像一只月亮在黑夜中升起。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一路上抓紧了方向盘。
“我看郑姨挺喜欢你的。”等绿灯的时候,他说道。
她抿嘴笑了笑:“很久没见了,我也挺想郑老师的。”
“这几年去哪儿了?”他笑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方向盘。
她讶异,沉默地看了眼他的右脸,又低了低头:“就满世界乱跑呗。”
“你会拍照?”他想到那天在医院见她背着相机。
林绛诧异,顿了顿才点点头:“会一点皮毛。”
“还出去吗?”红灯变绿灯,他驱动车子。
“不了。”她扯了扯嘴角,如实回答。
江为风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他目视前方,像是在认真开车的样子。
林绛以为这轮谈话结束了,谁知他在快到她公寓的时候又问道:“舍不得沈宴?”
林绛心一沉,心里慌乱的情绪争先恐后涌上心头。
不知怎么,她想起高考前夕离校那天,他看向沈宴和她的眼神,那么讽刺,那么不屑,她一直忘不了。
原来他到底还是误会了。
她心里苦涩得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些泄气地说了一句:“我和沈宴是朋友。”
没头没脑的一句解释……
谁知江为风竟轻轻笑出了声:“我知道。”
【33】
林绛一惊,脸顿时烫起来,抬眼去看他,无意识地做出了羞恼的样子,像只被惹怒的小猫。
他把车子稳稳停在路边,转头欣赏完她的表情,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干吗这样盯着我?”
一句话让林绛的猫爪收了回去。
林绛窘得厉害,忙低下头:“我没有。”
江为风听罢就淡淡地笑,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林绛觉得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只好迟疑地抬眼去看他。
与此同时,男人却忽然倾身朝她身上歪过来。
他身上的气味就像一张网,就这么把她网住。林绛吓得一惊,手都僵住在胸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然后,“啪嗒”一声——
他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林绛错愕着没有回过神来。
江为风又把车窗打开,外面的理发厅在放邓紫棋的《喜欢你》,他的声音被歌声冲淡:“忘说了,你坐的位置安全带不好解。”
林绛的脸如火在烧,她不敢看他,推开车门,连忙说道:“嗯,今天麻烦你了,谢谢啊。”
话还没说完,她便急着下了车,车门堵住了她后半句话。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的,江为风透过车窗看她刷卡进了幸福公寓的门,像一只惊慌逃窜的兔子。
等她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目光又一动不动盯着“幸福公寓”四个字看。
他坐在车里,点燃一根烟,又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把她送回去了?”郑萍的声音传过来。
江为风“嗯”了一声,问道:“昨天不是说我去接你,然后和她打个照面就行了吗?怎么今天变成了你临时有事,我送她回家?”
郑萍笑道:“我不临时有事,怎么给你们创造机会?”
江为风沉默。
“你对林绛有意思?”郑萍又问。
江为风吐出烟圈,笑了:“嗯。”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有事情求我,我一猜你就是看上人家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车里有她留下的淡淡香气,他勾了勾嘴角。
郑萍长舒了一口气:“我啊,精神头不好,你和林绛这事要是成了,我也高兴。”
江为风笑着说:“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旁边的理发厅换了首英文歌,江为风目光深深,缓缓说出自己的请求,电话那头一阵低笑。
林绛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上楼的,只知道进门的那一刻依旧喘得厉害,腿还有点发软。
她靠着门蹲下来,去摸了摸自己的脸,并不烫,她捂着脸,眉头紧皱,回想刚才的一幕幕,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好像变了。
林绛甩甩头,更愿意相信,是她自己想多了。
于是,她就维持一个姿势,坐在门口久久不动,直到一个电话打断了她的发呆。
“林绛,我想死你了!”
三天后的中午,林绛刚走进一家川菜馆,就被早已等候在那儿的女人狠狠抱住。
林绛笑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娜娜,我也好想你啊。”
大学毕业后,李娜和李凯就留在了大连,林绛则出去游历,几次回青城都和他们俩回来的时间错开了,算了算三年多没见了。
这次他们突然回来,给了一帮老朋友一个大惊喜。
“这就领证了?”林绛看着李娜手里的结婚证怔住,忍不住欢喜,“你们这都谈了好几年了吧,真是从校服到婚纱了。”
闻言,李凯温柔地看了眼李娜。
李娜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也抬头看他,那瞬间时光都慢了几分。
林绛咳了一声:“一桌菜还没吃,狗粮就快吃饱了。”
李娜哪里还有以前假小子的模样,她浅笑着问林绛:“我们打算办完婚礼再走,你愿意来做我的伴娘吗?”
林绛又是小小的一惊:“我当然愿意了。不过,你们这也太快了,择吉日了吗?”
“我们其实是早就定好了日子,只是工作忙,没领证,正好这次回来一块领了。”李凯解释。
“是啊,来之前我给何莱也打过电话,她人在香港,实在抽不开身,不然我就又多一个伴娘。”李娜笑道。
林绛也笑了:“她啊,女强人一个,我见她一面都难。”
一顿饭吃得很开心,三个人回忆了一会儿青春,却也没太让思绪深陷。
大日子近了,李凯和李娜两个人忙活的事情不少,没多久两人就走了。
林绛开始着手准备电台的事儿,回家忙了一个下午。
晚上,林绛和王佳倩、周婉小聚。
王佳倩一进门就神秘兮兮地问:“猜我刚才见谁了?”
“谁啊?”林绛问。
“你猜?”王佳倩的表情活像狗仔拍到八卦。
“顾翔?”林绛狡黠一笑,目光和周婉对视上。
周婉知道王佳倩这段往事,一副吃瓜的表情。
王佳倩瘪瘪嘴,愁眉苦脸地扶额:“我的姐姐啊,能别开玩笑吗?我看见的是程云川!”
林绛微愣。
王佳倩以为林绛是想不起来这号人了,直皱眉:“你把你曾经的老搭档都忘了?”
“没,”记忆像开了闸,一股脑地往林绛脑海里涌,很久没听见这个名字,林绛乍一听,有些微怔,“你在哪里见的她?”
“就前个路口,我等绿灯,她和一个男人过马路,男人看着眼熟,但是离得太远了我没看清。”王佳倩说。
林绛的眼皮不知为什么突突跳起来,她“哦”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王佳倩倾了倾身子低声说:“看着那男人比她年龄大好多呢。”
周婉有些疑惑:“你们说的这人也是你们老同学?”
“可不是,当年她还和林绛兄弟班的风云人物有一段故事呢。”王佳倩挑眉笑。
周婉撇嘴:“那我还是对和你有故事的顾翔更感兴趣。”
林绛没说话,去看王佳倩。
果然,王佳倩一听“顾翔”两个字就脸色不对,恹恹地不说话了。
林绛忙清空思绪,看周婉笑嘻嘻调侃着王佳倩。
没一会儿,林绛就笑得幸灾乐祸,和周婉一起拿话酸她,不过大多数是周婉在讲了,林绛乐得做捧哏。
“婉婉,你口红换色了?这涂的啥色啊?”
王佳倩的心思一下子被周婉的唇色吸引过去。
周婉一笑,说是某家的新款。
王佳倩便忙让她拿出来给自己试试色,乐呵呵地涂上之后,说这颜色真喜庆。
“喜庆”二字让林绛忽然记起李凯和李娜的喜事,便和两个朋友聊起来。
周婉不认识李凯和李娜,王佳倩却是有点印象的,忙说“羡慕”。
这一聊,便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回忆少女时代。
林绛一直在听,周婉不想放过任何可以八卦的机会,便一直缠着王佳倩讲往事。
王佳倩便特恨铁不成钢地说林绛压根不开窍,和任何少女之恋都不沾边。
林绛听罢也笑。
也是,少女的恋爱之于她,就像那部电影的名字——
《不能说的秘密》。
这晚,林绛回香江城去住。
到家后大约是晚上十点多钟,静姨在家里和徐名娟一起看剧,老爸则去楼下找沈叔叔看球赛。
林绛说了同学要结婚的事情,没想到打开了徐名娟和李静的话茬。林绛在李静说要给沈宴相亲的时候,正巧有微信语音电话进来,她趁机忙不迭溜回卧室。
第二天,徐名娟早起去餐厅,林绛蹭她的车,惹得徐名娟念叨:“昨天晚上那么晚了,你那个郑老师怎么突然给你打电话?还说要去你租房子的地方吃饭,你又不会做饭。”
上车后,林绛系好安全带,笑道:“你一会儿在香港街把我放下,我炒几个菜带回去。”
“你和你那位郑老师走得比我都近。”徐名娟轻哼。
林绛无奈笑笑。
林绛与郑萍最近确实是走得有点近,林绛想,郑萍大概是真和她投缘,又是约咖啡馆,又是要去她租的房子认认门。约外面倒也罢了,要去家里做客,还真是让林绛有些毫无防备。
不过林绛知道她精神不好,倒也愿意多陪着她。
谁知道做完客第二天,林绛正去看爷爷的路上呢,郑萍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林绛去她家里吃饭。
林绛有些吃惊,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不去,只说最近有同学结婚,抽不开身,过段时间再说。
这才把这件事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