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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顾大人念完,有那听得懂的便带头叫个“好!”
其余人纷纷跟上,一迭连声的叫“好!”连成一串,甚是洪亮。
这串叫好声几乎要把厅堂顶破,震得房梁上‘簌簌’往下落渣渣。
“这首五绝,有声有色有形有味,回味无穷呢。”众人纷纷赞叹。
“大伯大伯,我也会念诗的。”
荣哥儿不甘被冷落,从人缝里钻了进来,踮着脚要往案几上爬。楼一甫还没缓过神,愣愣伸手把荣哥儿抱上来。
荣哥儿站在空白的案几上,望着写好的诗,小孩子记性都是很好的,听人念一遍就能背得下来。
荣哥儿学着杜大人的颤音,用手指虚点着字儿一个一个的配:“红楼三两章,呵手且神伤,隔窗风雪住,静夜嗅……呕呕呕茶香。
荣哥儿摊开双手愣住了,咦?怎的对不上呢?
“这位大人,你家楼梯下方有口水井,堂屋中间挂的那副观音……挂在那里不合适。”楼云阳看着杜承风半晌,突然说道。“多做些善事,或许有解。”
杜承风闻言一愣,她怎知我家楼梯下方有口水井?她怎知我堂屋中挂了观音?
“小姐会看风水?”他问道,眼睛瞪得老大。
“风水……风水是什么?”云阳茫然的望向杜承风。
云阳又转头对楼一甫说:“爹,我肚子有些饿了。”
“刚才才吃的这又饿了?木兮,你快去伙房看看……”大夫人急忙叫木兮。
杜承风哑然,半晌,又狐疑的看向那一迭连声喊饿的女子,摇了摇头。
厅堂里传来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传入楼二夫人房内。
怎的这般吵?这是想拆房吗?
“沫染,那边又在热闹个什么劲儿?”楼二夫人焦躁地问向沫染。
“这不是把灵堂改了庙会了么!他们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个老大!”二老爷将茶碗“啪”的重重一摔。
这楼二老爷和楼大老爷是截然不同之人,大老爷身为县令,还有钱庄产业,楼家上下都指着大老爷撑着。
二老爷自己却并没有功名,平日里吃着自己那份家当,又好赌、玩鸟。
二老爷膝下两子一女,荣哥儿最小,是小妾所生。只可惜那小妾福薄,早早便撇下荣哥儿去了。
老太太便发话,将荣哥儿交给了楼二夫人带着,楼二夫人纵然心下不甘,也不得已领了去。
她自个儿两个孩子,那死了的少公子辰景和二小姐翠茵便是楼二夫人所生。
辰景公子不仅染上了大烟,半年前更是勾上了春来楼的一位唱小曲儿的姑娘。
一来二去,花销就不够,只知道向他母亲讨要银两。
二夫人在钱财上并无实权,也就掌管着一个伙房的用度,都被挪的千疮百孔了,自带的嫁妆和私下里攒的那些银票,亦差不多都快被这爷儿俩给败光了。
那日二夫人心烦,数落了几句难听的话,这公子哪里受过这等气哩?一言不合竟吞了生大烟!本想吞一点来意思意思,让楼府知道自己的脾气,不料合当有事,手上没有分寸,一命呜呼了。
本来还想着,楼大老爷都没有后了……也没有纳妾,那大夫人性子也软……。
老太太手里应该也有不少私房钱,可是现在那扫把星又活过来了!
这往后的日子,看来也好不到哪去。
“夫人啊,您说奇不奇?那阳阳小姐,居然会认字儿。”门外的沫染进来奉上茶,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会认字儿又怎么了?谁还不识几个字儿。”楼二夫人坐着说道,一边端起茶抿了一口。
“不仅会认字儿啊,还会写诗呢。”
“哦?她写了甚?”楼二老爷有点惊讶了,问道。
“荣哥儿都给背下来了,什么……红楼三两章,呵手且神伤,隔窗风雪住,静夜嗅,呕呕呕茶香”沫染偏着头,一字不拉的念了出来。
楼二夫人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噗……这也叫诗?就算是诗,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枕睡?到了年纪还不是进别人家门儿服侍别人去了!”
“那小妮子不过是吃了那鹤头上的肉,药铺里的十步倒,噎了个半死又喘回来了,回来了也比不上我儿金贵,众人也就把她当个玩乐,我们可不能为了这个恼了。”
“夫人,这荣哥儿识的字儿也是越来越多了,一首诗竟也能读下来。”
“那还不都是我的功劳?你也仔细看着些,别让他出了洋相就是。”楼二夫人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沫染听主家这般说,应了声“是”。
那当然是,这才是她真正的主子呢,是打娘家就带了来的,她当然得站在主子这边。
“这些人乱哄哄的不知要闹到几时,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稳觉了?”楼二夫人想到这里又恼了。
“夫人别急,他们现在都在那边看字儿,兴许一会便会散了去。”沫染说。
“我看那字儿也未必见得有多好,不过是傻子摸笔、鬼画桃符,众人又看着稀奇而已。”楼二夫人打鼻腔里哼了一声。
二门外倒座房里,几个婆婆丫鬟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在长条上挤作一团。
“真的会写?”其中一个问道。
“真的写了,写了这么多个字,我看见了。”一个婆婆说道,伸手夸张的比划了一下。
“那诗也是她自己作的。”一个丫鬟加上一句。
“她好了,我们不就坏了么?”一个婆婆呆呆的说:“咱们以前那么对她……”
方才说话的丫鬟道:“你自说你的,我们可没有怎么样她。”
一个婆婆摇摇头:“我看没有十成好,你看她那走路的姿势,还有她跟那个杜大人说话,神神叨叨的呢,转头又跟她爹要吃的。”
婆婆丫鬟们又摇头感叹,“只是可惜,生的那么好看却是个癫子。”
屋内点上了烛火,绣床纱帐后隐隐透出两个人影。
借着灯光看过去,一个长发女子微微斜靠着,另一个丫鬟俯坐在小姐床榻下方的草纹席垫上。
“小姐,说起来,你救过咱们全家人呢。”木兮看着小姐,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芒。
“我救过你们全家?什么时候?”云阳目光迟疑的看向木兮。
“嗯”木兮点点头。
木兮自小家里十分贫寒,九岁进了楼府跟了楼大夫人,刚进府没几天,她娘就病倒了。
“我娘她病了,我想见见我姐姐,求你开开恩。”木兮的弟弟跪伏在地上哭着对小厮说。
守门的小厮见状左右望了望,有些为难:“你今天来的可不巧,府里只二夫人在,她……”
“求求你了,我娘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府里,木兮也在颤着声流着泪跪在二夫人面前,“夫人让我与弟弟见上一面吧,我娘病了……”
二夫人披着锦裘捧着一杯茶,斜了一眼地上的木兮并无什么反应,眼皮耷拉下来,只淡淡的说:“你是大夫人那边的丫头?”
木兮点点头。
“奴婢是跟大夫人的,才来府里还不久,”她说道。
“又不是我的丫头!”二夫人道,“天大的事也得守规矩,不相干的人不得进府的。再说了,你才来府里几天,能有多少月例攒下,拿什么去接济你家里?”
不等木兮说话,二夫人喊一声:“王妈,我得回房睡会了,叫他们查点下伙房里,可别丢了什么东西。”
木兮走出西厢房坐在藤廊下,哭的十分伤心。
“木兮姑娘,刚才小姐给了你弟弟五两银子……”一个小厮悄悄走过来对木兮说,脸上还带着惊讶,“天哪,五两啊……”
“小姐?她给我弟弟银子?怎么可能……”木兮凄然的笑了笑。
“不是锦茵小姐,是那个小姐。”小厮指了指东厢房二楼。
木兮随着他指的手看过去,正好看见云阳呆滞的身影走入房中。
“那哑巴小姐?”木兮一愣。
“小姐,那五两银子,治好了我娘的病,还撑了家里好长一段时间呢。”
“我都不记得这事了……那时候我哪里来的银子呢?”云阳好奇的问。
“小姐,你以前经常拿出些稀奇玩意儿来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呢,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云阳幽幽吐口气说道。
窗外景致影影绰绰,虽没有格挡也不大瞧的清楚。楼云阳斜靠在绣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她的手慢慢的在眼前晃了晃,一到了夜间,这视力便有些模糊,只在满月时能看到那轮玉盘。
醒来的这一天,脑子里不时乱哄哄的,会浮现一些记忆,似乎是昨日重现。却又总是在关键时刻抓不住那记忆的尾巴,转瞬就不见了。
脑海里似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和身份,记忆里一片乱哄哄,越去细想头就越疼。
她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
“木兮,你跟我说说我以前的模样。我以前竟是不识字的吗?还有,可有什么婆子……来府上提过亲?”楼云阳说道,还端正的坐直了身子。
“这……小姐,你以前都不开口说话的,整日都是迷迷糊糊的,嗯,没有没有,老太太和大夫人也从未说过结亲这事儿。”
木兮有句话没敢说出口,当初那样子……谁敢娶你啊?
“可是这真是很神奇呢,小姐你醒了,能说话了,还能写字儿。外面都传,小姐这是神仙托身呢。”
“木兮,你说,我以前……会不会就是个神仙?”云阳往木兮身子前凑了凑眉毛一挑说道。
木兮低头“噗呲”掩嘴一乐,又抬头看着小姐:小姐逗我,我不信。”
“娘,我说得可是真的,那个阳阳姐姐,真的似个神仙一样,你看哥哥,他差一点都不肯回来了。”
景寒烟陪景夫人在花园散步,景夫人端庄娴雅,摇着扇子的手修长白皙,目光落在一朵月季上。
“你是说……那个阳阳?没留下什么毛病?”景夫人问道。
景家表叔和叶老爷那位表兄楼大人是都是世代书香的官家子弟,又是官场上的至交朋友,两家女眷前些年也是常走动的。
可自打楼夫人生了这孩子后,就天天在家念经,不爱出来见人了,外面都传言说那个孩子是个哑巴。
直到两三年以后,自己约了另几个夫人一起去楼府探望,在楼府见到那小女子,弱骨伶仃,头发似一蓬乱草,缩在墙角里一副怯怯的样子,当时还把她吓了一跳。
那样子看了就怪糟心的,大家都是做娘的人,遇到这种事,想来那心确是疼的。
“不仅能说会道,还会写字作诗了。”
“写诗?这倒是奇了……,”景夫人用扇子驱走一只围着月季转的蜂子,“那孩子,有多大了?”景夫人思索的问道。
十四?还是十五?景夫人认真的回忆着年头。
“多大我也没问,长我一两岁吧,娘,那姐姐长的可好看了,哥哥她……”寒烟掩住嘴叽叽咯咯的笑,脸色都红了。
“女儿家,羞不羞?”景夫人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
“这个辛儿……”景夫人说:“他说要跟着阳阳学写字儿?这是跟我捉迷藏呢,我还要猜着说,跟亲娘也不说实话,你以后不要学他。”
“娘,我们还想过去,我们也想跟着学。”
景夫人微微一沉吟,笑了笑说:“你楼姨娘这两天也快回来了,改天我去打听打听。”
“父亲,父亲。”
杜承风下了轿子,穿过二门,进了内院,绕过院子里的大花池,边喊边走疾步来到正房。
杜老太爷正拿着一卷书看,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书抬头。
“父亲,真是遇到稀奇事儿了……”杜承风接着说道。
“没个走路的样,怎么了?”杜老太爷眉毛一扬问。
“楼一甫那哑巴女儿,居然会写字……。”杜承风难掩惊喜。
杜老太爷望着眉飞色舞的儿子,“会写字儿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去了一趟楼府你也跟着疯了吗?”
“不是的父亲,她,那小姐对我说,我们家楼梯下方有口水井,还说堂屋中间那副观音,挂在那里不合适。”
“她如何知道我家摆设?”杜老太爷眉毛突的动了一下。
“所以说啊,父亲,要不要请她看来帮我们看看?”杜承风问。
“……荒唐,让一个女娃来堪舆,没这么邪门吧……定是那楼一甫玩的伎俩。他是来过咱们家的,每次进门他都多看那观音两眼……莫不是在恼怒,每次修渠施粥都让他挑大头了?”
杜老太爷沉思一下说:“这个不用放在心上,听着这个事就邪的很,信不得。”
“倒是,当时说的我背皮都麻了。”杜承风身子动了动。
“她还说了甚?”杜老太爷沉吟一下,又问儿子。
“我就问她,可是会看风水,她就问我何为风水……”
杜承风话音一落,杜老太爷就哈哈笑了,“照啊,那不就是说的癫话吗?你也能当真。”
犹如没有发生过一样,父子二人很快就将这事儿忘记了。
夜深了,楼府内一片静谧,大门、二门紧闭,临街的窗户早上了板。街上只有两种人可以行走,一是巡差,二是更夫。
天幕像没研好的墨,麻麻黑的一团,微风将它扯不乱、撕不开,只得作罢。夜色,已经上来了。
进楼府大门,照壁西侧倒座是丫鬟婆子住处,东侧倒座是仆人小厮住处,东北侧院是管家住处,外面东南角便是帐房。帐房门口挂了双层棉布帘,还是有咒骂的声音传来。
林掌柜站在帐房中间,来回踱步擦汗,腰上悬了一个黑布袋,随着走动来回微晃。
“怎么还没算出来?”林掌柜气恼的说道,“那俩不当值的也叫来,算不出来你们都别干了。”
一会所有人到齐了,帐房内一片拥挤。
“快报快报。”
前几日林掌柜收到家书,上写家中老母病了,林掌柜要告假回乡,此刻正在拢帐,林掌柜催促连声。
“掌柜的,第一笔是三三二四加八五六九。”一个徒弟报出一串数目。
“唔……。”
“一一八三九三。”一句话不知从何处传来,毫无征兆,又接得紧密。
林掌柜正好算了一半,听完那句话再一想,对的,是这个数。
“掌柜的,就是这个数呢。”那个徒弟刚用算盘拨出来。
方才是谁的声音?
……蓦地,几个徒弟和林掌柜同时如弹簧般跳起,面色发白,这帐房内都是爷们儿,任谁出个虚恭都分得清,何况是哪个说一句话?
“谁……这是谁在说话?”伙计牙关打着缠说道,几个人面色惨白,挤到了桌子旁,各自拭着汗,大气不敢出。
无人回答,房内黑暗的地方只是几只柜子,还有一尊财神,而刚才答话的,似乎是个女声。
夜半里这突然响起的女声,让伙计们同时吓得哆嗦一下,带着惊恐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树影。
油灯晃了一下,几欲熄灭,帐房四周照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越发衬得几人的脸更加的渗人。
“谁……”
一个徒弟仗着人多,失声喝道。林掌柜冲他脑袋抽了一巴掌,“三二四乘五一九。”林掌柜沉沉气,再出道题,身体虽在原地,眼睛却滴溜溜四处转,看看是哪里出声。
“一六八一五六。”
那女声干脆利落,一点回声也无。
一众人只觉得这声是从天上来,透过财神背后那扇窗钻进来。那窗户外面是夹道,平日里无人走动,只一棵大榆树,据说还有吊死鬼……
林掌柜抖着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拿起算盘拨了几下,两个眼珠子一定:居然是对的,答的又这般快……。
“好……好渗人,”林掌柜牙齿已经磕巴。
“掌柜的,赶紧走吧,一开始我就觉得这间帐房不好,大白天都见不到太阳,三伏天还挂棉帘子。”
一个徒弟一手一支毛笔,说半句抬头慌张转半圈,众人跟着抬头看,等说完那话,众人身上就被他的毛笔蹭了两圈。
“对,外面大榆树上有吊死鬼呢。”
“放屁!”
林掌柜推开那徒弟,拿出最后一点胆量,“那是有一年树上生了窝毛毛虫,吃饱了后嘴巴上就吊出一条线,把自己吊到地上来……”
一个‘来’还未说完,几个徒弟已经按捺不住,就像掐了尾巴的知了、燎了毛的小狗,惊叫一声全窜了出去,一溜烟都跑没了。
林掌柜赶紧一口吹熄了灯,跟着逃出来,还不忘把帐房门锁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