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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夏晴像门神似的站在一边，呆呆看着顾阳左右各拎着一塑料袋的饭盒进来，放在休息室的茶几上。
“听同事们说你肠胃不舒服先回去了，我都没来得及跟夏老师你打声招呼。打你手机好像没电，我不知道你家的地址，就先来这里楼下看看。没想到灯果然亮着，就自作主张上来了。”
顾阳跟夏晴熟了，话也变得越来越多，就真像是个自己人，熟门熟路地把打包盒从塑料袋里一一拿出来，亲自揭开盒盖，摆好。
“还热着呢，这是白粥，这是咸的，这儿还有一些小菜。听说肠胃不好要喝粥，我怕你没胃口喝不下咸的，又怕白粥太清淡，所以拿不定注意就全都买了。”说着，他把东西稍微朝夏晴的方向推了一推。
看起来，他在家里还真的会是一个好哥哥。
夏晴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过了半晌才想起件重要的事：“那个，颁奖礼后不是还有庆功宴的吗，你怎么没去？”
“你不是也没去么。”听他的语气好像很理所当然。
夏晴被他堵了这么一下，一时答不上来。看着前不久还衣冠楚楚出现在电视上的人，眼下一身T恤牛仔裤地站在自己面前，真是觉得，有一点恍惚……
在那个童话般的梦里，他在身边，现在童话醒了，他居然还在身边。
“我告诉他们我肠胃不舒服，你呢，又闹什么？”
顾阳低下头，说悄悄话一般地凑到夏晴耳边：“我也告诉他们我肠胃痛啊。”
夏晴的耳朵瞬间红了。
顾阳恢复原先的正常距离，笑得一脸得意。
不对，现在屋里根本没有外人，为什么要用这种说悄悄话的语气？
再说，一个人肠胃不好还就算了，人人都肠胃不好，这个剧组的伙食是有多差？
这个借口根本一点也不高明吧，这么敷衍地推掉工作，简直太草率了好吗！
夏晴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压根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她作为编剧，缺席台前的活动本来就无关紧要，因为她的出现与否没有多少人关心。但顾阳作为演员，就大不一样了。庆功宴通常都会邀请媒体，这些应酬是演员们分内的工作，是最基本的社交啊。
夏晴的脸色立即沉下来，刚想开口教育，却见顾阳如同好奇的宠物似的，一下灵敏地竖起耳朵，兴奋地指着工作间半掩的房门道：“这！这是我之前录的那首曲子吧！”
夏晴刚才急着出来开门，循环播放的音乐忘了关，顾阳悠哉哼唱的声音就这么隐隐约约地从房间里飘出来。她脸上立刻窘了：“这个……今天，你不是说要我填歌词嘛，我先、先准备起来。”
“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喜欢听我唱歌……”
夏晴不由在心里一跌。
的确这才是实话，可是您老人家，也太老实了吧，老实得一点都不带客气的呀。
“我这儿有最新版编过曲的，在U盘里，拷给你吧。”顾阳说着朝屋里走。
“等等……你干什么？”夏晴阻拦不及。
虚掩着的房门已经被他推开。
她的书桌上堆着各色零食，有几包刚刚拆开，吃得七零八落。看这满桌的垃圾食品，和一片狼藉的阵势，哪里看得出夏晴是得了肠胃炎的样子？
“我解释一下，实际上呢，今晚我是……”
“夏老师你是不是……”
顾阳的目光移到了那堆零食上，又移到夏晴脸上，几个来回之后，他眼神从对方的眼睛开始缓缓往下移，一直落到了夏晴松垮的家居服遮住的小腹。
“你是不是并不是肠胃痛，而是别的地方痛，不方便说？”
“啊？”夏晴万没想到他的思路怎么跳过来的，嘴角不禁抽了抽，但好在她反应很快，一伸手就捂住了肚子，“哦是、是啊……呵呵，不好意思说嘛，只好说是肠胃炎，你知道的，每个月都有，很不方便的嘛，呵呵……”
“正好，粥还是热的，喝一点暖一暖。”顾阳顾不上什么歌不歌的了，拉着她就往休息室走。
夏晴哭笑不得，自己编的戏，无论如何也要演下去。
好在刚才吃的零食不多，一点点外卖，还能塞得进去。
顾阳伸手探了探每个盒子的热度，选了碗最热的递到她手里，又不放心地问：“会太烫吗？”
“正好正好。”夏晴心虚地拿起勺子就往嘴里送。
她狂吞了几勺，才觉得胃里的空间其实不够大，于是忙说：“你也吃啊，晚上去颁奖礼前你也没来得及吃什么吧，最近那么忙，有功夫吃饭吗？”
顾阳又看她吃了几口，确定她并不讨厌手上的粥品口味，才端起一碗，舀了一勺送到嘴里。
他边吃边说：“还真没有，白天通告多了很多，编曲也是晚上去录音室做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除了通告和采访，还多了好多饭局。这种合作意向方面的谈判，不是经纪人去就好了吗？叫我去也没用啊。对方要看样子，拿视频和照片给他们不就行了。现在各种视频都在网上，要作假也完全没办法的，根本骗不了人。我真是不明白，非要拖着我去浪费时间干嘛？我去了，不会说话又要被骂。跟公司反应他们也不理，只说不能缺席，可是……这些应酬，真的让人一分钟都坐不下去。”
夏晴沉默，她不知道顾阳这么强烈的抵触情绪是从哪里来的，总觉得一开始碰到的他比现在温顺得多，也能忍得多。虽说忍耐太过有时候会伤到自己，但是骄纵太过，却是他们这些新星身上最常见的弊病。
顾阳没发现夏晴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抱怨着：“我只想和夏老师一样，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只有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正路。至于外面人怎么想，跟我都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夏晴忍不住打断。
她这样我行我素，吃过多少亏，栽过多少跟头，他根本一无所知。人们都觉得她的成功得来容易，都以为学她这样做是风格是个性，但是她背后付出的艰辛呢，他们想过吗？
他们不知道她曾经写过几十集的剧本，最后被署了别人的名字，不知道她帮前辈的工作室打工，最后却拿不到最基本的工资。
不错，她的确是18岁时就出版了第一本小说，并且参与改编成了电视剧。但当时那部电视剧除了在顾阳这样的青少年群体中小有名气以外，在所谓主流市场上根本被贬得一文不值。
业界的老编剧见状都说，果然是姑娘年纪还小还需要多磨练磨练。而磨练的代价就是，整个大学期间她都奔忙于所谓“专业编剧”的工作室里，做着时薪极低的枪手工作。
这就是这个行业里的规则。她遇上了九十九个自私卑鄙的小人，才碰上了一位贵人，就是后来那位将她介绍给牟家班的老编剧。
老前辈说，小夏你的路子太正，别跟风去写什么魔幻剧仙侠剧，干脆把那些花里胡哨的皮都剥掉写正剧，等把正剧写好了，什么题材就都啃得动拿得下了。
也多亏这位前辈提点，夏晴才在四年前与牟家班开始了第一次合作。从那时候起，他们合作的每一部戏都是叫好不断。
可这条路，难道是简单轻松的捷径吗？
她不觉得，她这么做不是因为这样做划算，而是以她的性子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腰杆太直，弯不下去，脸皮太薄，拉不下来。所以她选了最笨最苦的一条路，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着头皮苦熬下来。可现在，她并不想看着顾阳也有样学样，白白放弃阳关大道不走，偏去走什么独木桥。
况且，顾阳干的不是幕后，没有人脉很容易被人掐掉资源失去曝光。他究竟是怎么会糊涂到想学习自己，夏晴真的搞不明白。
“我们不一样的，顾阳。”她放下手上的东西，很认真地想跟他谈一谈。
“比如今天的颁奖礼，我临阵缺席根本没有人在意。但你信不信，要是你不出现，肯定明天一早就会登上娱乐版。还有，典礼后的庆功宴也是一样，明明有记者在，他们都等着拍你，结果你让他们扑了空，大家的报道没了内容，你猜猜会怎么着？除了胡乱杜撰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们还能怎么写呢？”
顾阳有些糊涂了：“可我不是得奖了吗？”
“但你的工作不只是演戏。你还要维护好你自己的形象，这样才能在这个圈子里立足，才能有口碑。”
“我也有我的作品，有我的戏，还有我的歌，难道……这些都不是作品吗？”
“那你的公众形象呢，就不管了？你可是偶像，演好你这个人，才是当务之急。”
“演我自己，为什么我自己……要演？”
“因为每个人都有缺点，比如我，孤僻，脾气坏，我自己知道，也没指望别人因为这个喜欢我。他们只要认可我的实力就行了，只要我保持工作效率，保证作品的质量，没人能指责我任何事，所以我压根不需要演。”夏晴语重心长，她希望对方明白，清高是一条艰难的路，如果可以，其实他还有其他更容易更好走的道路可选，“而你，就不一样了。”
然而顾阳却想到了别处去：“夏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只是个空壳子，是个花瓶？只能摆摆样子，一旦没了人捧，就一无是处，跟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晴蹙眉，斟酌着字句，“我是说，唔，如果你本来就有一定的实力了，如果通过比较好的人际资源，再放大一下，借势发展一下，变得影响力更大，那何乐而不为呢？”
“比如，抱一下别人的大腿吗？”
夏晴沉吟了下：“这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偶尔迎合一下大众的口味，对于那些掌握了核心资源的人，比如媒体，比如投资人、老板，屈就应酬一下，又能损失些什么呢？”
顾阳脸色惨淡，僵硬地伸出手，指着茶几上那一堆自己带来的外卖：“比如……这样？”
夏晴一愣，完全没想到这句话会把自己兜进去。
“……嗯。”
“原来是这样。”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夏晴连忙挥手，“我是说你以后或许……不，是未来可以……唔，这是选择之一，而不是说你已经……”
这下，连一贯伶牙俐齿的她也语无伦次了。
“夏老师，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明白我的。”
夏晴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最后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
“我以前也以为，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既说是“以前”，那么现在应当不是了。
顾阳眼中的失望难以掩饰：“你那么自信，又那么张扬。我行我素，就像一阵风，让人追也追不上，捉摸不定，但自由极了。现在怎么……”
“怎么？”夏晴问。
顾阳抿着嘴，不再回答。
但夏晴却似乎明白，一切的问题在哪儿。
他们在一起太自在了。
面对他，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想说就说，嬉笑怒骂，不怕他会有误解，更不怕他会假装。正因如此，夏晴肆无忌惮的张扬才为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为他后来的叛逆树立了榜样。
她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只需要对自己一个人负责，却没想到，原来会对别人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况且，还是这么固执又好强的一个人。
过去他忍耐得太多，都是咬牙硬挺下来的。然而谁不期待着对那些看轻自己的人打脸？谁又愿意忍气吞声，咽下所有委屈与不甘？
顾阳是打定主意不想再随波逐流了，他非要往最坎坷的路上走，此刻除了夏晴，没人能推得动他。
也许事情的开始并不像瞿少川说的那样，但他们的结局，看来也未必乐观。
“顾阳。”夏晴镇定下来，一字一顿地说，“以后我们还是减少接触吧。”
“为什么？”顾阳愕然。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