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猇马国的朝拜圣地「鸡雷山」是座侧坡低缓的油绿小山,地形分上中下三段,像三个同心圆往外扩展。山顶圆秃秃的,有如圆心;半山腰宽出一圈,绿地如茵;底层地势最宽最低浅,芒芒高草朝四方散布开去。上中下三层的高度循涡旋状走向连环递减,姿态直像只毒蝎子蟠踞不去。
鸡雷山西面底层有座高大岩洞,洞口崎岖不整的大石块儿一路堆栈错置,一介草民和女祭司在晒得白热的石块儿上并排闲坐。女祭司头戴淡紫头巾,身穿粗布服,轻松自如侧过身子抬起两腿并置草民腿上,洞口另站了三两名男子,也都守着女祭司,没事儿伸伸腿打发时间。女祭司筹备祭典既不必祈祷亦毋须收心,临时上场即可,作风油条,毫无专业或虔敬可言。主祭之前,女祭司与姘夫甚且还态度轻挑地搂来抱去,追逐□□的官能享受,更显示其灵命是低落的、信仰是空心的,所将进行的祭仪充其量仅是个集体发泄情绪的邪门歪道。
猇马王米绿是个短发参差、粗犷有型的野蛮青年。出兵前夕他率众来到城外旷野,登上一张高高在上的大木板站台,脚前栓了头雄狮。米绿头戴牛头掏空制成的立体面具,围着腰布没着衣衫,赤条条露出坚实纠结的腹肌,上臂高举,疯也似地使劲儿摇撼手里一支尖锐的金属三叉棍,同时大声喧嚷,做出野兽般挑衅的嘶吼。
祭祀仪式就要开始,台子周围烧上松香和动物脂肪调拌而成的浓浓胶油,顿时团团黑烟弥漫,整个儿笼罩着他。烟一阵又一阵窜高,间歇性地由浓转淡,站台底下万头钻动,男女族人爆发出亢奋无比的激情,一个个满心崇拜仰头观礼。只见米绿脱下面具,一边儿振臂一边儿狂呼,说些什么根本难以分辨,可魅力无边的他拥有旁人难及的邪门儿吸引力,就这么示威抗议般煽动人心,煽着煽着,全场情绪逐渐失控。猇马国例行在出兵打仗前夕为来日的凯旋而祭。今晚他们全族出动,通宵狂饮,待黎明微光初现时,战士们就要起身踩过届时已醉卧满地的男女族人,拾起武器壮烈出发。
此刻民心沸腾,羣起尖叫,因为米绿正「呀……!呀……!」地放声吶喊。「谁要……?」他鼓动道,「快说,这光荣,谁要……?九重天底下,这样的光荣谁有?十七个国!十二年来,我猇马人消灭了十七个国,断了他们血脉,让十七国族人的气力流进我们血里,战功流进我们血里,寿数也通通流进我们血里。猇马人死不了!猇马人最长命……!猇马人永远无敌……!」他音量持续加强,神色近乎痴妄,到了最、最声嘶力竭的当儿,心一横、眉一皱,竟然即兴抓起跟前的狮子尾巴,横刀便砍,得手后即挥舞示众,并举起血淋淋的狮尾破口涂了自个儿一脸。狮子蒙受巨痛暴怒若狂,吼声震天,奋不顾身拉扯拴住四足的绳索。几个不要命的奴隶赶忙挺身上前帮忙镇压,差点儿抓牠不住。
取雄狮做为献祭的牺牲是米绿开启的惯例。他酷爱当众饮狮血、吞狮心,好藉此得狮胆、称狮王。依他的理论,狮子本是众兽之王也是众邪灵之王,兼具兽性与妖性。牠天生的一股霸气可胁迫阳间各样族类称臣,此乃其兽性之所在;而牠本能散发的暴戾之气又能让牠雄踞冥府,慑服阴间诸魂,此乃其妖性之所在。一旦狮王被斩首成仙,身为国族首领的米绿就能吸收狮子的威灵,所向披靡,庇佑他所率的战队,人鬼皆难当。
米绿所踩的站台底下竟然没有木桩,全靠二十四名轿夫抬着。头裹白巾、身着开领白衫的众挑夫长袖捞得老高,拳头朝上抵住,屈肘弯腰拿背扛着站台,时间一长,各个扛得满身大汗,苦不堪言。站台上的猇马王为了拉拢羣众,激情投入,站台下的二十四名轿夫只好鞠躬尽瘁,奉陪到底。站台周围黑压压一片,人挤人,站台底下空间宽敞,别有洞天。有的轿夫全程头颈低垂盯牢脚下的沙土地,打算硬撑过这苦刑;有的轿夫环顾左右,心情有点儿抽离。右前方那名轿夫还有闲情伸出头看看站台上的风景,要就近见识猇马王如何掀起祭典□□。
这时女祭司到场了。她头戴一只镶了大小不等红蓝宝石的铜环,并插上两根长长的翎毛,身穿水蓝襦衫与百褶长裙,一肘拄起上半身,一手轻抚自个儿大腿,腰枝纤细、翘臀浑圆地懒洋洋侧卧马背上,肆无忌惮放送魔障。
夜深了。绝大多数民众留在旷野上祈福祷念,少数一批来到鸡雷山山脚一块笔直高耸的巨岩下集合。上百名男女族人留了一式蓬松披肩的中分长发,有的耸起肩,有的驼着背,以营火为中心在巨岩下手拉手盘腿围坐一圈儿。
女祭司罩了件宽松的灰白高腰束带长袍,来到族人背后的外围站定。熊熊火光映照着女祭司,将大幅黑影打在巨岩上,来回摇曳,耸动人心。她含含糊糊念唱着巫教术语,前后左右甩动及膝长发,越甩越投入,越唱越出神。暗夜里火光闪烁,气氛诡异,活跳跳的黑影眼看就要挣脱巨岩扑向人羣。大伙儿情绪亢奋,精神迷离,仍保持坐姿,却禁不住随女祭司一起前弯后摆、甩起头发,动作越来越大,表情越来越失控,就像着了魔一般欲罢不能。
这时,静立一旁的猇马王米绿就位了。他套上一件深灰色紧身上衣,大口的裤腿儿随风飘摇,站上一张羊皮大鼓郑重宣誓。「天灵灵!地灵灵!」他高声吟唱道,「狮心入我口,狮灵在我身,天地间没别的王胜得过我。我米绿既是猇马人的神,总有一天也是全西域的神!狮灵显灵,狮灵显灵,保佑我猇马国战士一个也死不了,永不吃败仗!」
四十名同样穿了灰衣大裤的将领齐集在此,脸上涂满绿褐交错的条纹彩绘,如痴如狂奋力叫嚣,宣誓对米绿的绝对效忠。没人察觉不远处树上藏了个探子,这会儿正闷声不响潜回沙狐国,将猇马王即将出兵的军情禀报了藕根将军。
月黑风高,灰衣魔头米绿高举着结实累累的长梗麦穗,率众将领一人一张鼓,站得老高,大跳魔舞,而踏步的凌乱步伐全都化成了咚咚鼓声,阵阵催逼人心。满脸图腾的猇马人一个个面目狰狞、放肆滥情,集体耽溺在纵欲无度的黑暗渊薮中,宣泄着耗之不竭的一身兽性。巨岩边儿上通魂招魔的仪式就这样进行了一整夜,直到晨光突破天际,他们始把灰色行头胡乱扔弃在鼓阵中央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