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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位于川西,是连绵群山的统称,它山势雄奇,灵气四溢,计有大小七十一个修真门派聚集于此。这日自日出时便有五色霞光汇聚于蜀山紫霞峰顶,有识之士无不啧啧赞叹,怕又有上等灵宝即将现世了。
紫霞峰藏鼎阁后一片广阔的空地上,矗立起一个足足有二层高的铁炉,炉下熊熊烈火呈朱红之色,炉洞中隐隐透出金光,把周围树木映得格外青翠欲滴。
一道白色人影衣袂飘飞,翩然绕行在高炉四周,只见他高髻玉簪,身上一袭宽大白衣随风猎猎,显得身形纤长劲瘦,颇有古风,一双充满古朴的木屐却放在一旁,他赤足踏在石板青苔之上,足背肤色晶莹如玉,踏着一种自带韵律的步法,七七四十九步后,正好绕到高炉正面,露出他宽广的高额与笔挺鼻梁,如星朗目,他挥手一拍,右手送出一蓬朱红火焰,高炉火势更猛烈了几分。
再是一转,袍袖之下却显出一个滴溜溜旋转着的古色丹炉。白衣人左手掌心冒出一蓬淡绿丹火,韵如初春芳草,绒绒的托着那个花纹古朴的小丹炉,显得格外轻巧精妙。
白衣少年手挥目送,踏着七星步,转了不知多少回,碧青鬓角下,已沁出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只听他一声长笑,左手往上一托,那小丹炉飞到半空之中,兀自滴溜溜旋转,半天不曾下落。右手却往高炉一招,收回了红色器火,炉洞之中金光大盛,他双手虚拍,瞬息之间拍出了九十九掌,就在漫天掌影中,炉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金光灿烂的一柄药铲。
这时半空中的小丹炉若有牵引,缓缓停止了旋转,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伸手一招,丹炉落在他手上,炉盖自动落在一旁,一股异香顿时弥漫周围,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璇玑丹,还是上品的!这药铲看来也是件准仙器啊!”旁边一个面带腼腆之色的黑衣少年笑道:“恭喜师傅,又得两件上品!”
白衣少年唇角一翘,似笑未笑道:“这是我第二回炼器炼丹同时进行,幸得功成,只是……”
“这两件法宝都是上等品质,师傅还有何遗憾?”
“唉,流焰,你不知道,我昨天起了一卦,道我今日不大顺利,还有血光之灾,现在两样都成了,反倒不知应在什么上面。”白衣少年抬头望着天边缓缓散去的五色霞光,皱了皱眉,“不过管它甚么,总不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黑衣少年忍不住一笑,唇际酒窝一现即逝,“对啊,师傅曾说顺风而之,才暗合大道之意,现在师傅顺风顺水,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笑得天然带着一丝羞涩,便是天下正理也被他说得不是那么理直气壮,白衣少年不禁失笑,伸手戳了戳他脸上酒窝,“你呀,人怎会一辈子顺风顺水,不过若是遇到什么槛,抬脚跨过去就是,逆流而上,也是大道应有之义。”
流焰伸手捉住他师傅的手,阻止了调戏,抬眸问道:“若是跨不过呢?还不是要顺流而下?”
白衣少年一怔,随即笑道:“有什么跨不过的槛,师傅抬你跨!”
流焰一笑,酒窝忽闪忽闪的,“那就一言为定了!”
突然空中飞过一只白鸽,落下化为符纸,一道苍老悲悯的声音传了出来:“如臻,速到正殿,有事相询。”正是灵犀派掌门玄真的声音。
如臻放开徒弟流焰,转身就走。
流焰微微皱眉:“师傅,你的鞋!”紧追几步,“你讲过的话要算数啊!”
如臻头也不回,只是一招手,地上的木屐自动到了他脚下,“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啧。”
宽大如云的衣袖一拂,人已消失不见。
呼吸之间,灵犀派首席大弟子如臻已出现在灵犀正殿。
这灵犀派是由人间飞升第一人剑修灵飞扬创立的,至今已领人界道修近千年之久,这数百年间人才辈出,分执人界道修各势力部门的牛耳,近二百年来,灵犀派渐渐衰落,除了渡劫掌门玄真一枝独秀,接下就没出多少独当一面的修者,正应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说法。
据说灵犀派现掌门玄真渡劫渡了几百年,始终没飞升就是因为担心后继无人,直到这位首席大弟子如臻横空出世,才让人大呼,灵犀振兴有望。
现在他站在之前来过不知多少遍的门派主殿上,莫名感觉到一丝奇怪的压迫感。
“师尊,如臻来了。”
这装饰得古朴肃穆的主殿,不同寻常的扯起了一道厚重的垂地帘幕,将前殿和后殿隔绝为两个空间,帘幕后似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打量独自站在前殿的人。
“如臻,你的丹器双修今日是否已大成了?”
如臻唇角带了一丝笑意:“大成算不上,初次双成,算是小成吧。”
帘幕后传来几声惊疑声,果然不止玄真一人。
“即使是小成,也是丹器双修的小成,如臻,难为你了。”玄真夸奖徒弟,不知为何语气中总带着重重的悲悯。
如臻眉峰微不可见的一蹙:“师尊不必担心,弟子并未自满,会在下届洗墨池之争前巩固境界的。”
“嘿嘿!”“呵呵!”,帘幕后传出了好几声含义不明的笑声。
如臻皱眉不语,大凶卦象中显示的种种不利,看来都应在此时。但他是如臻,当今修真小辈中第一人,又怕过谁来!
厚重的帘幕后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直击元神:“如臻,你可知隐瞒性别于我派学道,该当何罪!”
这略带尖刻的声音却是副掌门玉真的声音,他一直说如臻精进太快,境界不固,还浪费精力去炼器炼丹,对如臻的修行之道嗤之以鼻,不想今日竟然拿到了他的把柄。
如臻心神一凛,微微扬起头,解释道:“师叔,弟子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觉得在门派中修道,以男子身份比较便利,便一直这样了。”
灵犀派立派千年,门下弟子男女比例为过百比一,十分稀少,但并非绝无仅有。
“咳,你也不跟我透露一二,现在外头传言沸沸扬扬,我方得知,灵犀的脸面都教你丢尽了。”玄真突然说道,语带沧桑,显得恨铁不成钢,始终不肯露面。
如臻微昂着头,却是一脸疑惑,“弟子惶恐,只是不明弟子曾是三届丹师魁首,还赢了五次炼器比试,这与性别有何关系呢?难道女修便不能参与这些比试吗?”
帘幕后一时静默,过一阵,玉真再次发难:“素如臻,你这是砌词狡辩,若不是你月月服下筑型丹,怎会无人得知你是女修,你是蓄意隐瞒!你自入灵犀门中五岁练气十八筑基三十结丹丹器双修,若非男子,怎会得此栽培。”
如臻反问道:“照师叔所说,身为女修,便不配得门派栽培了?”
玉真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但他脸皮没厚到直接承认咱门派就是重男轻女,一时被噎得不轻。
如臻续道:“既然师尊师叔不是这个意思,那是谁的意思?若非本派门人,那些外人有何资格对我灵犀指手画脚,若有不服,教他来与我一比!”
无论是比修为比剑道比炼器比炼丹,如臻作为这小辈中的翘楚,畧这话是有底气的。
至于那些老前辈,总不至于目光短浅的盯着她的性别不放,吧?
一时间,殿后气息波动,帘幕无风自动,好像有人被她给气疯了,却又死死按捺。
过半晌,还是玄真一声叹息:“如臻,你气性太大了,刚极易折。”
玄真为人向来慈祥,脸上常带笑容,少见悲戚,这一声叹得,把他作为一派掌门背后得承担的种种辛酸无奈,全都表露了出来。
如臻脸上神色微动,想起了师傅这些年对自己的种种关怀,自己出道后遭遇不公师傅的一力支持,心中不平便压了下去,低声道:“师傅教诲的是。”
玉真却道:“如臻,你今日所得皆是由瞒骗身份所得,灵犀不能容你这奇耻大辱,你立将离木丹火和丹朱器火交回!”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如臻逐出山门。
“斗胆请问师叔,弟子触犯了哪条门规?”如臻紧盯着帘幕:“师傅,这也是您老人家的意思吗?还是……受人胁迫?”
“大胆!”帘幕一掀,走出一个剑眉星目一脸傲气的年轻人,“你能丹器双修,不就是依仗本门交给你的两种极品丹火和器火么,现下你可以将原物奉还了,灵犀派不需要依仗一个女人!”
“殷浮?”如臻唇角微翘,使年轻人看上去觉得那是赤裸裸的嘲弄,“不是上届炼丹大会我的手下败将吗?你什么时候加入了我灵犀派了!”
殷浮冷哼一声,心里觉得很不痛快,口吻变得更加幸灾乐祸:“我什么时候加入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你马上要被逐出门派了。自六十年前你领衔的洗墨池之争,我道修都是成绩垫底,害我门派面上无光,往后灵犀派也不会收留你这个废物,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如臻平静的脸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原来我灵犀派打的就是下届洗墨池由你领军的主意吗?”
殷浮脸露得色:“便是丹界器道五大宗师,也说我不过只逊你少许,不过是因为我没有你的极品双火而已,我现加入灵犀派,便为接掌你的极品双火,往后我便是丹界器道第一人了。”
如臻苦笑:“凭你一个人就想力挽狂澜,道界已是病急乱投医了么。”
殷浮跳脚:“你交出丹火器火,跟我再比过!”
如臻看也不看他,抿紧双唇,无论殷浮如何挑衅,玉真如何催逼,不言不动,只是紧盯帘幕。
隔了良久,终于传来玄真一声叹息:“如臻,这丹火器火虽是你机缘巧合所得,但若无本门栽培,你并无机会,往后便交给他吧。”
如臻万未料到师傅竟出此言,身形一震,但不甘之色只一瞬而没。她紧抿双唇,脸上带了丝坚毅之色,袍袖一拂双膝跪下,朝帘幕后端正磕了三个响头。
三个响头磕毕,她低声道:“弟子仅以此礼,谢师尊山门多年栽培。”
站起身来,再无二话,双掌自身前微推,双手掌心“蓬”的腾起了两团小小火焰,一团淡绿,一团艳红,盈盈跳脱。
殷浮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传说中的极品丹火与器火啊,只要得了,加上他的丹道器道的修为技巧,不日当可问鼎顶峰。
他伸出手来接,如臻的手却往后缩了缩,他皱眉道:“怎敢出尔反尔!”正要再讽刺几句,却见如臻挑眉一笑:“给你!可拿好了!”
两团火焰便往他双手一跳,一团触手有如针扎,一团有如火炙,殷浮险些没甩手扔出去,额头上涌起细密的一层汗珠。
如臻含笑道:“小心拿好,可别烫着了手。”
洒然转身大步而去。
就在她转身之际,帘幕后突然射出两道金光,直直射向她毫无设防的背影。
如臻反应迅捷,好似背后长眼一般,双手微分,画出一道金色圆盘,瞬移到背心,硬挡了两记,身形借着反弹之力,往前疾飞。
两道素幔,渔网一般,漫天撒下。
如臻脚步一错,手里已多了一柄翠绿小剑,迎风而长,至素幔临顶,她脚步不停,手中绿光一挥而就,素幔被削为四截。
一时间,帘幕后不知多少人同时向她出手,前殿到殿门不过就三四丈,却是步步维艰,数件法宝同时攻击,都被她挥舞着翠绿小剑一一挡回,走了十余步,她鼻孔耳孔缓缓淌下血注,自怀中又掏出个金铃来。
帘幕后有人不淡定了:“小心,那是助她上次炼器大会得魁首的无相铃!”
如臻右手持剑,左手金铃,每一出手,幕后必有一人败退,一步一血,终至殿门。
眼看她就要一步跨出,突然她听到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唤她留步,她原本是个心志坚定之人,但竟被这一声呼唤叫得心神微分。
她看向发声处,一道炽烈无比的白光亮起,她下意识举起金铃翠剑去挡,两件顶级法宝却在光波中寸寸粉碎,白光一炽即逝,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竟真被闪瞎了眼!
心中惊骇随即被压下,虽则目不能视,但她是心志坚忍,大袖一拂,幻出遮天袖影,袖影之下,走出一个又一个白衣人影。十个分身,全都白衣染血,双目紧闭,脚步不停,目标准确的同时迈出了大殿门槛。然后十个白衣人,脚下全踩着游鱼步,四面八方,如鱼入水,四散游走。
殿内人视线死角之处,已无声无息画好了一道缩地阵。
只差一步!
不想一道黑影竟事先料到了她本体的行进轨迹,无声无息潜行而来,直到近前才显出一线乌光,速度快得惊人。
别说如臻现在看不见东西,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躲不过。
那道乌光如同久别重逢一般,果决热烈的撞上了她的心口。
如臻身体一凝,正要迈进缩地阵的脚停在半空,没有落下,九个白衣人影同时停止动作,如同泥雕木塑,她抬起的脚慢慢放下,九个白衣人影瞬间破碎,幻成百道白光散去。
站在缩地阵前的如臻,脸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惨白如纸。这一道魂裂,击出时机妙至毫巅,直直插入她的气海玉府,就连虚婴都几乎被一下击碎。
缩地阵不过半步之遥,她已无力跨过。
痛!真的很痛!
有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巨痛,简直痛得要令人低到尘埃里去。
更痛的还在后头。
一道冷厉的声音自后传来:“如臻,你原身是妖,乃是妖界混入我人界的奸细,罪犯当诛!”
如臻身形一顿,“哇”一声喷出口血。
万法大道,众生平等。
身为女子,生而为妖,妄想问道,便该天地不容?
我呸,大道三千,我有我道,干你屁事!
她终是支持不住,身子往前一倾,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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