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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晏站在帽儿胡同23号的木门前,盯着门上已经风化撕裂的一对春联,木门糟木翻出,门扉微掩,验证了这第三个住址也是错误的。

    颜晏拿着手中的三封书信,坐在T字型胡同口拐角的石墩子上,夏日晌午的阳光分外灼热,更灼人的是心情

    来北平已经一周,她的心是越来越翻酸水,嫂嫂还没有找到,一年三封家书地址不同,落款都是“勿念,等我回家过年”。

    可是年的确是过了,不过嫂嫂没有回来,一转眼到了夏天,奉天城颜家的旧址现已不再,不知嫂嫂写信寄不到是否能退回?退回是否嫂嫂可知家中必有变故?

    要说在北平找一个人很容易又很难,容易是因为北平的几家报社可以刊登免费寻人的版面,这样见了报,找的人自会寻来;难的是就怕见了报,那个人也不出现,那就不是主动找就能找到的了,是那人故意躲着不愿意露面罢了。

    明显的是,目前颜晏刊登了寻人启事,可是音信全无。可是这人呐,也就怕不死心,不死心找不到,不死心找到了要问她个究竟,憋着一口劲,像完成一件别人的委托一样,一门心思的就是要找到。

    颜晏不自觉的捋开三封书信,一边擦着汗,一边用书信扇风

    没有路可以走了,北平来都来了,现在回奉天只能找私塾认识的还算要好的同学青青,青青可不一定愿意留她,因为无论如何青青知道她的哥哥现在是给日本人造酒的

    而青青父亲是旗人贵族之后,由于骨子里的那点怨烦和经济上对自己造成的折损,她父亲方毅最恨日本人。

    正坐着,闲闲得走进来一位阿婆,也是漫不经心的用手扇着风,看见颜晏愣了一下,之后问她

    “姑娘,日头底下可舒服,进屋来喝口茶。”

    颜晏缓了三秒,然后喜出望外,原来屋里不是没人住的,刚刚她巡视一周,看灰尘落尽蛛网繁生,还以为许久无人居住,这屋里还有可供人喝茶的地方?

    进了回字形的内间,阿婆用炕扫帚弹掉了花梨木座椅上的浮灰,转身将壶坐在炉子上,蜂窝煤有点潮,不好点,试了几次无果,阿婆无奈看着她说:“算了,日久无人居住潮了,不喝茶了,说说你来这里可是取东西?”

    “不取东西,我头一次来,我,我找个人,张信芳,这人您可认识?我收到过她的书信,上面地址是这里。”

    阿婆坐在她的右手边,望着房梁思忖了下:“那么多姑娘,我哪记得,而且基本上都是用叠字的名字,什么香香啊,花花啊,有没有芳芳呢……没听说过。”

    “那么多姑娘?”

    这回阿婆低头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就乐了:“你是哪里来的姑娘啊,现在都实兴穿带纱边的洋装了,你还穿对襟刺绣缎子料呢,这马面裙也早不时兴了,不是本地人?”

    “不是,阿婆,我从奉天城来”

    “那可远着呢,坐绿皮车来的?”

    “是,阿婆您再好好想想,她左侧脖子有一块指头大的红色胎记。”

    “那不是破了相么,干她们这一行的,颜面最要紧,要是有也不能让我看见,早拿厚厚的香粉盖上了。”

    “干她们这一行的?”颜晏说完就顿住了,不用提示,大热的天出汗是正常的,但是这汗津津的一身,带来的全是凉飕飕的嘲笑。

    阿婆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卡住一脸错愕的表情,然后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是来揩东西的就行,这几天总有人进屋顺走点姑娘们留下的零碎,不找东西找人的话好办,晚上你坐个人力车,上车跟轿夫说你家男人喝花酒去了,你要去捉奸,包他撒开腿带你去,但是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那里……反正之前住这的,跑不了庙,你且去试一试。”

    颜晏谢过阿婆,恍恍惚惚的走出胡同,她张开手,仰头看着阳光穿透手指把指肚照的红红的,她闭上眼,眼前竟还是影影绰绰,她感觉自己要站不稳了,家里的陈酿喝过后都没有现在的晕眩。

    颜晏觉得真的是累了,额头磕在胳膊上抵着墙边那棵老槐树,从前她们家餐馆门前也种了一棵槐树,夏夜晚上客人散去月朗星稀时,父亲会支一张小桌跟她在树下吃口晚饭,也是那样普通的夏夜,他们迎来了一位不普通的客人。

    日本人当时在奉天很多见,都安安分分在奉天做着自己的生意,对中国人客客气气,卖的东西虽是舶来品,但是价格不算贵到天价,所以在城中游荡的日本人渐渐多了,也没引起太多的注意

    那天走进院子的日本人中国话不算熟练,家里只剩下一些熏肉,他只简单的说都可以,要一壶酒,酒饮得甚慢,吃完后也没多说就走了。

    可是民国十七年这年的春天,一颗炸弹在小西门被引爆,硝烟散尽之后,城里的日本人开始蠢蠢欲动,这时奉天城的老百姓才知道,这些日本人慢慢吞占着国人的市场,垄断行业,渐渐扩大群体,以商人皮囊伪装自己,真的要打起来时,各行各业都有援手

    而这颗民国十七年的炸弹却炸得奉天城老百姓人心惶惶,大家都道要打仗了,迟迟却听不见下一步的动静,大家老老实实的继续过日子,其实耳根子都竖起来听,见到日本人也不是原本的平等甚至觉得他们是外来客的鄙视态度,而是变得又恨又不敢惹。

    整个奉天城处于奇怪的气氛,每人都想着不要战乱,但是又觉得为国为民,还是先下手为强。

    6月4日这一天,人们知道谁先下手了,都统大帅被炸死,整个奉天乱了套,满城日本人趁乱撕开伪装已久的面具,青面獠牙本质显露出来,就是第二天,颜景深又迎来了那位日本客人,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那人右边眉毛是断眉令他印象深刻,来人介绍自己叫佐野,想买颜家酿酒的秘方。

    颜景深自然是不肯,原本他本以为是会面临一场艰难的交涉,甚至做好了长期反抗的准备,结果日本人要更聪明一些,二话没说改成明抢。

    等颜晏匆匆赶回家时,哥哥颜贞在拼死抵抗,日本人明显是冲着不留余地下手的,最终哥哥还是被人拖走,秘方找不到就带走活秘方!佐野挥着他的那把锃亮的军刀站在颜家门前,颜晏只听到最撕心裂肺的一个字“烧!”

    火光里似有魑魅魍魉,烧得是近百年的朽木油漆,烧的是几代人的精神寄托,灵魂在颜晏身体里啪啪得也跟着烧,她恨,但是她没有时间深恶痛绝的恨下去,父亲一病不起,火烧起来时他冲进去抢出几个匣子,烟火气也似乎熏干了颜父最后的精气神,一个家榻了,一个人便垮了。

    时局动荡,颜晏自知去帅府讨个说法目前可能连帅府自己都乱成一锅粥,父亲病重,哥哥被人掳走,还有一线希望的是利用公众的舆论!让青青联系一下报社的熟人,鼓吹一下日本的恶行,彭扇一下人民的情绪或许会引导一些人反抗,让日本人能有所收敛。

    可是还没等到她的计划落实,第一件先击垮她的事情就是父亲的离世。

    颜晏觉得一夜之间她自己的家国,自己的庄园,自己的全部倚靠都轰然倒塌,颜晏觉得她自己是即将到来的盛夏最冷的人,冷的全身的血液不再让人活跃,冷的脑子停止运转,冷的泪结了冰。

    父亲临终那句“找到你嫂嫂”给了她些许念想,她要用力撑下去,撑到舆论的声音能把他哥哥拉回来,或者最坏的打算,撑到她哥哥英勇就义宁死不屈惨死刀下的那一天。

    可是一切又扑空了,这几日街坊四邻议论的是,原本的颜家特酿的好酒“盛京陈酿”跟日本人最近打入市场的一款“日清”酒味道一样,人人背后都道颜家老大被日本人胁迫酿酒,为虎作伥,日清的价格是陈酿的三倍,他这种贪生怕死的行为无异于卖国。

    一切发生就在短短几个月,那座养了她二十三年的二层筒子楼,那个一向有板有眼老老实实的哥哥,那个把她从小带大含在嘴里养着的父亲,人说颜家就剩下一个闺女了,这闺女肯定是克人,全落了难她却好好的,颜晏不是不往心里去的,事实上她敏感脆弱,这时候只想躲,不是想一走了之,她会回来的,但是要躲躲那些带钢刺的声音,扎得她绝望伤心。

    她买了张去北平的火车票,在疯狂后退的景色里,颜晏看着玻璃窗倒影的那张素净的脸,是了,她用手指轻轻搓了搓眼角那颗浅浅的痦子,这里的痦被称作“滴泪眼”,她注定悲伤,注定世事难全。

    真的世事难全吗?思绪被拉回来,她拖着木箱子在烈日炎炎下缓缓行走

    这一周她一直住在信芳寄信的第一个地址那里,那里还算干净,住了几天也没人管,白天她带着行李继续找,今天怎么说也算有个交代,她对自己嘀咕,还没水落石出呢,万一嫂嫂只是写错了地址,或者怕家里人惦记给寄钱,故意写了个假地址呢

    正巧了,这地址竟是一帮窑姐的前集散地。

    在街边吃了碗拉面,来北京后吃的最多的就是面,清汤寡水的,不及家里老汤红油煮的面卖相好,味道也跟心情一样是寡淡的

    北平那么大,街道边好玩的东西特别多,以前她时常伏在父亲膝头,听父亲说嫂嫂在北平可以买好多绣的漂亮的布匹做衣服,那是家里这边淘不到的好货,还可以在街边买香囊买鸡蛋饼,北平的水也好喝,面也好吃……

    可是现在来了,北平人已经慢慢开始穿洋装,没人做衣服了,街边哪有卖香囊和鸡蛋饼的,北平的水也不及家里的甘甜,面……更别说了。

    就这么想着的功夫,天渐渐暗沉下来,华灯初上,颜晏站起身,该去探探究竟了。

    颜晏站在这条灯红酒绿的巷子口,照理说这么精美的木门都应该配红绒纸的灯笼,酒气大也应该是香的是甘醇的,可是这一流水的红绿条状灯管拼接成俗艳乏味的各种名字,看名字都不用猜,路过的车夫都色眯眯的望一眼,车上的女人恨不得都翻白眼再唾一口

    酒糟的味道臭而且酸涩,只有颜晏站在这其中,没有气味的人,不若隐若现的穿着,皮鞋没有高跟,头上不戴花和羽毛,没有表情,甚至在夜色和霓虹光下,脸色白的吓人。

    倒是有人吃她这一套的,走过去,问个价钱,都是穿着文质彬彬的先生模样,也有穿马褂的,更多的是洋人,金发褐发,嗓门极大,而且明显对这种霓虹色调和臭酒味着迷。

    站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还是要迈开这一步的,店家不多,总要一家一家的找。谁知进了两家都是一迈进去就来人拦住,谄媚的笑着。

    “呦~你家男人可不在我这,去对面看看吧”

    七手八脚得直接就推出去,到了第三家,颜晏这次学聪明了,不给他们反映的时间,进门就对着楼上喊。

    “张信芳,嫂嫂,信芳,我是颜晏!”

    这家店的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怒目圆瞪。

    “谁家的闺女,这么没有规矩,找人还是催债!找人你好好说话,催债我这可不吃这一套”。

    说着又望向二楼:“爷们儿们,没事的,进了个疯丫头,回头一屋送一壶好酒,大家甭扫兴!”

    楼上没有动静,还是推杯换盏的交错声和一阵阵的娇羞声,老板娘回头瞪着颜晏:“还不走!没在这!还得我找人请你出去嘛?这酒钱就不算你的了,在这开店这么多年,叫你砸了场子我还怎么混!”

    说着便揪着赶来的伙计耳朵。

    “不在门口好好守着,进来姑娘了也不拦着,竟任她扯着嗓子喊!你工钱今天甭要了。”

    伙计连连喊着疼道着歉,顺道瞪颜晏,瞧丫头年级尚小,不能掏出个所以然赔钱,摆着手轰她出去,颜晏叹了口气转身刚要跨出门槛,忽听二楼传来推门声,力气大的木门磕在墙上。

    来人倒是不急,缓缓走到二楼雕栏扶手处,颜晏与她两两相望,是的,红色胎记是给盖住了,连胸前都涂的一层珍珠香粉,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她看着颜晏,眼里无太多情感,望了有一阵,倒是老板娘忍不住了。

    “敢情是找你的,你先给我把客人照顾好了,这些个破烂事等晚上再说!”

    姑娘倒是没言语,还是定定看了颜晏一眼,只撂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就接着回屋了。

    老板娘拉颜晏过来,去了里间,让她坐着等,老板娘坐在榻上,这回倒是有时间仔仔细细的端详这位姑娘。

    小丫头生得粉白,眼下唇边分别一颗小小的淡淡的痦子,把这张白皙透光的脸竟趁得些许妩媚,再看穿着可看不出身材来,倒是布料秀的精细,马面裙上的石榴花一颗颗都是手工缝上去,看着看着小人儿竟朦胧了起来,仿佛带着雾,像是从烟雨蒙蒙的画中走出来。

    颜晏被老板娘看得有些尴尬,堪堪一笑,这一笑连老板娘这个同性心里都听见咔嚓一声,弯弯的笑眼不是装着谄媚能学出来的,尤其是那两颗虎牙,撘在樱桃色的唇上,隐隐的那份雾气更浓了,连周遭的空气都雾化了,一圈圈荡开,这女人似妖,白得瘆人,红的瘆人,处子净撕开了是妖冶的血,活脱脱一尊淫骨菩萨般,老板娘叹了口气,是叹给自己听的,这副皮囊,连自己想让她入了这行,居然破天荒的于心不忍,开不了口。

    “我嫂嫂信芳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您这工作的?”最终倒是颜晏先开了口,她看老板娘入了魔障似的一会儿细端详一会儿叹气的,实在是浑身不自在。

    “怎么,小玖叫信芳?她是你嫂子啊,我竟不知道她还是个有身子的,这难办了,来的时候我就怕招进来这一批不跟我老老实实托实底儿,拉家带口的事后多纠缠。”

    正说着,听闻三声叩门声,屋里没动作,门外娇娇一声珍姨,颜晏没辨出来这是信芳的声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珍姨倒是笑着去拉门,拽着信芳进屋,坐在她刚刚坐的榻子上。

    “小玖,你们好好叙叙旧,这几天的工作不能耽误,回头我找你有事。”

    说完出屋把门带上,颜晏看着人影从门缝下面移走了,才收回视线看着信芳,一时竟难开口,脸还是那张脸,清瘦了些,可是神态不一样,眼神透着陌生。

    颜晏张了张嘴,竟没出声。

    对面那位坐得端正,也望着她,看她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样子,竟往后仰倚靠在了被褥上,腿微微叠翘着,含着笑,不羞不臊,丝袜有一段跳了线,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透明的指甲油,在跳线的地方点了几下,没有抬头发话了。

    “首先,我刚在屋里听你叫我名字来着,这两个月我头一回听见别人叫我本名张信芳,我也是看了钱夹里相片后面的钢笔字才知道自己叫张信芳,话说跟我合影的还有一个男的,我俩貌似很亲密,照片背面写着:张信芳、颜贞摄于北陵,你刚叫我嫂嫂,你叫什么名字?”

    颜晏听得一头雾水,机械的回答“颜晏”

    “哦,那看来我跟照片里姓颜的那位是实打实的夫妻了,唉,我醒来就在帽儿胡同,身边都是一帮姑娘,说我得了疾病,大夫看不好说是癔症,似乎撞了邪,大家都不管我,我迷糊好几天,到后来一动不动,珍姨把草席子都给我卷好了,还赶上姑娘们搬家,没人照顾我,可我后来醒了,她们都觉得惊喜,但是我郁闷啊,我怎么醒来就成一窑姐了呢?还是当红窑姐。可是颜小姐,我不是你嫂子,我更不是信芳,我不再是那个人了”

    颜晏坐在她对面一语不发,这是谎,是天大的谎话,是骗小孩子才糊编的!还贬低人智商,这种话她嫂嫂也能拿来敷衍她?

    颜晏腾得站了起来,三步两步迈过去,拉开她那花边洋装领口,用拇指狠狠的擦!

    好嘞!这谎被揭穿了,颜晏冷笑了一下,红色胎记露出来了,还怎么狡辩!

    颜晏并没有松手,信芳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不是病的太严重烧糊涂了失了忆,我知道自己是谁,你听说过穿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