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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针山庄的后院极为安静。只有几只起的极早的蝉在书上鸣叫。
白衣,乌发。一柄长剑。白衣,乌发。一柄折扇。两个人身量等齐,此刻,都褪去了往日刻意的伪装,面容别无二致,连眼神里,都是相同的凛冽寒光。
剑若流光。叶孤城的剑招是繁复华丽的剑招,然而剑意,却是最古朴沉着的剑意。明明是极为矛盾的存在,却在他手腕的轻抖和足下几点中变为异样的和谐。生死对决中,最忌讳的是繁复。剑招越是锐利,剑势越是刚猛,在对决中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
然而,叶孤城偏偏反其道而行。他的剑招永远是华丽的,仅仅一息之间,他已经刺出几百剑,之前的剑影还没有消散,下一剑又夺命而来。远远看去,他宛若刺出一片流光。天上星河下坠,也不过如此。
扇若弯月。宫九的武功,在于一个快,一个狠。他能在从小到大大大小小千余次刺杀中活下来,与他与生俱来的狠辣密不可分。宫九的招式,是最平实的招式,然而,没有人能抵挡住他的玉石俱焚般的全力一击。他从来不会防护,因为他就是有这个自信,这个世间,或许有人能够比他更快,然而不会有人比他更狠,无论这狠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宫九和叶孤城没有给彼此留下余地。场面冷冽得,仿佛是真的生死对决。宫九毫不怀疑,叶孤城的那一剑会刺向他,穿肉透骨。他无需怀疑,因为他自己也会毫不留情,折扇的扇面是柔软的绸缎,然而内力灌入,并不输给任何利刃,只要叶孤城松懈,宫九的折扇一定会切上叶孤城的脖颈。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两人的身形都快的交结,分离,交结,分离。
这是微凉的清晨,两人都是白衣加身。神针山庄的树木合抱,在交错的缝隙中依稀能看见飞翾的白影。宫九今天拿着的扇子,以透明的翡翠为扇骨,月白的丝绸为扇面。上面是苏州韶华正好的绣娘精心绣制的墨色长竹。翡翠在本朝并不算珍贵,而无色的更是平淡无奇。然而,宫九白皙精致的手指握在透明的扇骨上,别有几番惊艳。
叶孤城使得自然是自己从不离身的一柄重剑。他挥剑斜劈,宫九执扇格挡,陨铁和翡翠相碰,却迸发出兵戈相碰的声响,划破了整个神针山庄清晨的静谧。宫九手腕一抖,扇子骤然收拢,沿着叶孤城的长剑摩挲而过,叶孤城转动手腕,将几乎滑到剑柄卡住,宫九的身子宛若一条无骨的蛇,顺着叶孤城转腕的力道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半个圆弧。
他缠上叶孤城的背,并不用力,可是,如同附骨之虱,饶是叶孤城,也挣不开分毫。宫九修长笔直的腿此刻却是微屈,看似脆弱实际有力的膝盖死死夹住叶孤城劲瘦的腰肢。他已经扔开了掌中的扇子。
叶孤城同样长剑入鞘。修长有力的手扣住宫九的腿弯,索性将宫九背在了背上,走到了树下的石凳上才将他放下。
宫九坐在石凳上,将欲要站直的叶孤城拉近自己怀里,禁锢在自己双腿之间。叶孤城的腰完成极为优美的弧度,明明是如此脆弱的姿势,男子周身的风仪却依旧高绝。宫九将下巴搁在叶孤城的肩膀“哥哥都不知道让着一下阿九。”宫九呼出的热气煽动叶孤城耳垂边微小的气流,带来湿润的痒觉。
叶孤城拍了拍宫九的头,极为自然而然的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软的吻。这是他们小时候就有的习惯,宫九每每撒娇,叶孤城就内心柔软得毫无办法,只能用安慰幼妹的方式安慰这个在他面前仿佛永远都长不大的弟弟。他的唇冰凉,干净。并没有因为今晨剧烈的打斗而染上丝毫温度,在宫九额头掠过,却仿佛燃起了无名的火,将宫九几乎燃烧殆净。
宫九看向叶孤城的眼神保持着满满的依赖和孩童似的纯洁,他知道,叶孤城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每每此时,他的哥哥就会变得特别好说话,在他的底线上步步妥协。
然而宫九知道,自己需要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吮,咬那人丰润的唇*,才能压抑住自己想要撕碎那人,在他身体里死死厮磨的心愿。
只是这一切,叶孤城毫无所觉。他将一切归结与血脉的牵连,所以,他对宫九的纵容总是无所下限。有时候,真的是无知才比较幸福。
叶孤城按住宫九的肩膀,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哥哥自然可以让着你,只是旁人却不会了。”叶孤城为宫九略整了一下因为打斗而凌乱的发丝。他之所以舍得对自己的弟弟下死手,是因为,如今他狠上一份,日后宫九就多一份保障。毕竟,能在叶孤城剑下活命的,谁又能伤得了他?
兄弟两人的脉脉温情并没有持续很久。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少女就这么出现在庭院中。她的眼睛很大,嘴唇很薄。细腰,长腿。非常的年轻,也非常的美丽。就仿佛枝头鲜嫩得仿佛滴得出水的果子,虽然带着几分青涩,然而非常的甜蜜。
叶孤城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一个女孩站在他面前,眼里是温柔的却湛亮的光,双颊荡起一层水红,就那么略带着一丝倔强和羞涩的看着他,这代表着什么,叶孤城不会不知道。只是,他有些微的惊讶,本来,站在这女孩面前的,不当是他。
叶孤城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还是陶遥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段话,说的是,眼睛大,嘴唇薄的女孩,通常都非常的大胆倔强。敢爱敢恨。
即使,她和那个男人只见过一面,只说过一句话。
宫九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这样的女孩。这样一腔孤勇的姑娘最好不过,几句撩拨,就足够让她们死心塌地。哪怕,爱而不得。此刻,他已经为这个姑娘谋划好了未来,没有他的哥哥的未来,抑或说,满是他的哥哥的未来。所以,宫九可以十分从容的面对这个心悦他兄长的姑娘。
宫九爱叶孤城。所以,他要他尝遍世间所有的美好,不留下丝毫残缺。哪怕,那些美好不是他给予的。哪怕,他心底有细碎的疼痛,不可言传。只是,他在等叶孤城回望。在等叶孤城走回他身边。宫九从来不害怕叶孤城展翅高飞,因为,他手里一直牵着留住叶孤城的线。然而,他并不能有恃无恐。所以,总是忍不住嫉妒。
宫九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嫉妒。然而,他并不打算掩饰。因为如果不爱,谁在乎呢?
薛冰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对叶孤城说,然而,如今她一句话都说不出。薛冰咬咬唇,看了一眼宫九。宫九展开折扇,微微一笑“宫某还有些俗事,先行一步。阿城和薛姑娘自便吧。”然后他转身走出庭院。无端的,叶孤城心口一抽,觉得弟弟独自走出去的身影分外寂寥。
薛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叶孤城也静静的看着她,不动,不说话。忽然,薛冰抬起头“城主,你的发带绣好了。”少女白嫩的掌心捧着一条看似银白无纹的发带,然而随着她莲步轻移,那发带无风自动,上面绣着的零星的雪花在阳光下泄出细碎的光辉,仿佛将一条星河掬在掌心。
叶孤城抖动宽大的衣袖,两指夹过少女掌中的发带,没有碰触她一丝一毫“多谢薛姑娘,姑娘请便。”
薛冰已经涨红了脸“你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就赶我走?”
叶孤城不看她。
薛冰眼里几乎迸出凛冽的光。眼角拖出一段红痕。“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什么白云城主,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而已。”
叶孤城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自在险途,情爱之事,早已不在我的心上。”
叶孤城并没有停留。他知道,他的拒绝对于这个姑娘来说,只是一时的挫折,这样的姑娘总是异常倔强。所幸,他并不会在神针山庄多做停留,以后这个姑娘在江湖上多走走多看看,就会发现,整个江湖的男人,个个比叶孤城好。
情如比目。离若参商。离开了,就什么都淡了。
叶孤城走出庭院,薛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了又忍,还是难过得将头埋在膝盖。很久没有落下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