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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雪昏睡了很久才渐渐醒了,浑浑噩噩中,她微微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这回睡了有多久,居然做了那么长的一个梦,在梦里自己以魂魄的形态到了一个历史不存在的年代,目睹了一个温柔沉默、善良敦厚的女子的短短一生。当那个只知道退避忍让的女子踩到在冰上滑到,下身被鲜血染红,一缕魂魄黯然离体时候。宋江雪对着她叹了口气:“你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有得力的嬷嬷、妈妈、大丫头帮衬,怎么就活的如此懦弱,最后竟这样香消玉损了。”姜玉春的魂魄叹了口气朝她摆了摆手,转身随风而去,宋江雪刚要伸手去拉她,却不料眼前一片黑,自己昏了过去。
出身于中医世家的宋江雪打小就疾病缠身,当了一辈子老中医的祖父也只能摇头叹气道:“娘胎里带来的热毒,怕是没那么好治。”宋江雪从会吃饭就开始吃药,从会认字开始就会分辨药材。因她身子骨弱,一直就没上过学,从三四岁开始跟着祖父认字。到了十来岁,宋江雪开始看祖父家的藏书,这些藏书大多是祖父家几辈子收藏的关于历朝历代经济、民俗、医学等方面的书籍。宋江雪一看就看了二十年,直到她被查出癌症晚期,直到她身体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宋江雪开始一天天的昏睡,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直到就这么睡了过去。
宋江雪翻了翻身,只觉得浑身酸痛,坐在床前的人似乎察觉她醒了过来,小心翼翼试探地叫了一声:“二奶奶?”
宋江雪闻言一楞,缓缓地睁开眼睛,床边上一个嬷嬷见她醒了忙轻声问道:“奶奶醒了?火上温着鸡汤呢,我叫人端来,一会吃了好吃药。”宋江雪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这不是梦里姜玉春的陪嫁嬷嬷吗?怎么到自己跟前了,难道是自己的梦还没醒?
郭嬷嬷看着她疑惑的眼神,只当她不明白为何吃药,心疼的眼中垂下泪道:“奶奶还年轻,保养好了身子以后还能怀上的。”思琴见二奶奶不说话,忙端了一盏茶上来,轻声唤道:“二奶奶,喝口茶漱漱口吃点东西吧,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宋江雪看了看眼前的丫头,迟疑地唤了声:“思琴?”思琴含泪应道:“奴婢在。”
宋江雪撑着手要坐起来,杜妈妈连忙上前扶住,丫头玉棋在她身后塞了一个抱枕,杜妈妈扶着她靠在上头,宋江雪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恍若梦境一般,只是自己这身上略动一动就感觉到无比的疼痛又提醒她:这不是梦。宋江雪看了看眼前围着自己的人:郭嬷嬷、杜妈妈,还有思琴、玉棋、巧书、云画四个大丫头,这不是姜玉春身边的人吗?
宋江雪将人瞧过之后,又抬头看屋里的装饰:床边垂下的大红金丝花纹帐子,墙雕空成各色花样玲珑有致的柜子,漆雕椅子上搭着灰鼠皮的小褥子……宋江雪环视一周,示意玉棋把铜镜给自己拿来,玉棋也不知二奶奶此时为什么要照镜子,连忙过去拿了。宋江雪捧着铜镜,见镜子背面铸有牡丹竞相开放的式样,正面却是玻璃的,可以清楚的照见人影。宋江雪睁大了眼睛,从镜子里清清楚楚看到了姜玉春的脸。宋江雪迟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脸上的惊恐表情,宋江雪放下镜子,闭上了眼睛:姜玉春死了,原本应该死的她却代替姜玉春活了下来。以后自己不再是宋江雪,而是姜玉春,姜家二小姐,周家的二少奶奶!
玉棋端着一碗蜂蜜水过来,轻轻唤了声:“二奶奶”,拿着汤匙要喂她。姜玉春摇了摇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将碗接了过来,轻轻的啜了一口。甜甜的蜂蜜水下了肚,咸咸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宋江雪,再见了!
郭嬷嬷见自己主子哭了,只当是她难过小产的事情,忙拿出新帕子帮她擦拭:“二奶奶,快别哭了,看伤着眼睛!这孩子福薄和奶奶没缘分,奶奶索性就把心放宽了,调养好了还能怀上。”姜玉春点了点头,扯出一丝笑容来:“嬷嬷放心,我会好好的保养身子的。”
郭嬷嬷见姜玉春的脸上少了柔弱之态,反而多了抹坚毅,眼睛里也有了以往不曾见过的神采。杜妈妈见状也放了心,上前回道:“刚才厨房派人来说:二爷打发外头庄子的人送了一篮子鸡蛋来,专门给奶奶补身子用。”
思琴闻言奇道:“不过是鸡蛋这种寻常东西,怎么还特意叫人来说一声?”杜妈妈笑道:“这可不是寻常的鸡蛋。也不是二爷从哪家学的秘方,说是选了好品种的鸡仔,拿人参、白术、大枣磨成粉末来喂它,连喝的水都是山里的泉水,这样养大的鸡下的蛋格外好吃,又补身子。”姜玉春听了只觉得稀奇,便笑着说道:“让她们蒸个鸡蛋羹来吃吧。”杜妈妈应了一声,给小丫头蝶儿使了个眼色,蝶儿便出去传话去了。
小丫头柳儿撩起帘子进来笑道:“我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秘方,我听送鸡蛋的那个妈妈说,是二爷知道二奶奶有了身子以后亲自从汤总商家要的方子……”柳儿一句话未完,屋里的嬷嬷、妈妈、大丫头们都变了脸色,一面小心翼翼打量着姜玉春的神色,一面狠狠地剜了柳儿几眼。柳儿自知说错了话,脸上也白了几分,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也不敢出去。
姜玉春见这个丫头不过才十来岁,还是个孩子,心里不禁一软,对着郭嬷嬷摇了摇头,郭嬷嬷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让柳儿出去了。郭嬷嬷坐在姜玉春床边的脚踏上,本想趁机劝劝她以后不要再如此的心软,可是怕自己说起这个又让她想起伤心事,反而不敢开口了。
姜玉春见郭嬷嬷神色犹豫不定,知道她怕自己又想起痛失孩子的事情。杜妈妈见室内气氛又冷滞下来了,便上前和笑道:“二奶奶一会要吃蛋羹,不如这会先梳洗了吧。”郭嬷嬷忙醒过神来,让思琴去叫小丫头打热水,几人服侍她洗漱完了,食盒也送来了,有鸡蛋羹、鸡汤、燕窝粥、和几样蔬菜,水嫩爽滑的蛋羹上面撒着一层细细的香葱,姜玉春闻了一下就觉得食欲大开。思琴、玉棋、巧书、云画四个大丫头指挥着小丫头搬过来一对荷花样式的漆描金小几来,几人洗了手将饭菜一一摆上。
姜玉春睡了两天,早就觉得饿了,又见这菜饭做的精致,便每样都吃了一些,觉得肚子饱了,才将筷子放下,思琴看着小丫头收拾了东西下去,服侍她漱口。门口立着的小丫头进来回道:“三位姨奶奶来给二奶奶请安。”
郭嬷嬷瞪了那小丫头一眼,低声骂道:“你应该当场就把人挡回去,做什么还进来回话?”姜玉春挪了挪身子,半躺在靠枕上说道:“我也想见见她们,叫她们进来吧!”郭嬷嬷连忙回身劝道:“二奶奶,您身子还没养好,别为了这几个人劳了神,还是多多歇息才是紧要的。”姜玉春抬手摸了摸脖子道:“我睡了很久了,觉得精神了不少,嬷嬷请她们进来吧,我看她们有什么话要说。”
郭嬷嬷听了只得对那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退着出去,到外间屋子撩起帘子喊道:“二奶奶请三位姨奶奶进去呢。”
三个年轻女子低着头鱼贯而入,打头的是瘦马出身的李姨娘,削肩细腰,穿了一件蟹青苏绣海棠的披风,下着一条桃红色的菊花满绣裙,走起路来腰肢款摆、风姿绰约。比李姨娘慢半步的是王姨娘,穿着墨色灰鼠披风,下身是灰色银鼠皮裙,虽然穿着大气,但是举手投足间显得有些拘谨。走在最后的是新入府没多久的昆曲名旦张雪雁张姨娘,张姨娘看面相就是一个风流灵巧的人,一双似水的美目顾盼生辉。
三人来到姜玉春床榻前,都蹲了个福,齐声说道:“婢妾给奶奶请安。”姜玉春闭着眼睛假寐,三个人没听见声音也不敢起来,直到李姨娘的身子摇摇晃晃快支撑不住了的时候,郭嬷嬷才上前一步,轻声唤道:“二奶奶,三位姨奶奶来了。”
姜玉春佯装刚被惊醒的样子,拿着帕子挡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苍白的脸抿出一抹笑容:“我病了精神就不济了,刚说叫你们进来陪我说说话,转个头就睡着了,都起来吧。”
李嫣红腿蹲的有些发酸,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悬着的手一把抓住王秋华的胳膊才稳住了身子。姜玉春示意郭嬷嬷帮着自己调整了下靠枕的位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看着三位姨娘温柔地笑道:“你们三个一起过来有什么事啊?”
李嫣红上前一步,跪在姜玉春前面哭道:“二奶奶信任婢妾,才将府里的部分事情交给婢妾打理。这洒扫上是婢妾掌管的范围之内,奶奶院子门口的积雪没及时打扫,害奶奶一脚滑倒,还因此折损了周家的子嗣,婢妾难逃其咎,特来向奶奶请罪,请奶奶惩罚。”
姜玉春本来打算等歇养几日在查这事,却不想李嫣红自己送上门来,当即垂下眼帘,冷笑了一声:“想必那些洒扫上的婆子都被你捆了卖出去了吧?”李嫣红闻言一愣,也忘了尊卑,直愣愣地抬起头来打量姜玉春:虽然她身为妾室,但因姜玉春性格敦厚,待人又和善,因此她一直不把姜玉春放在眼里。就是平日里的请安立规矩,也是三天请假两天偷懒的,为此姜玉春也不说什么。甚至还拦着不让郭嬷嬷、杜妈妈给她找麻烦。日子久了,她对姜玉春就生出一种不屑之情,只是因为周天海敬重嫡妻,她不敢太过放肆罢了。而今日的姜玉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声音冷漠、问题尖锐,偶尔扫过来的眼神都仿佛能将人看透一般。
姜玉春察觉到李嫣红的目光,闭着眼睛半天才发出一声冷哼。李嫣红忙低头回道:“回奶奶:是都捆起来了,只是没有奶奶的话不敢胡乱卖出去,如今都关在马厩里呢。因害怕别人教她们说谎话,婢妾派了几个家丁守着,不许让人靠近,只等着奶奶身子好了好审问。”
姜玉春闻言睁眼冷笑一下:“我这摔一下要一个来月才能出屋。你把那些婆子们都关在马厩,死冷寒天的又一天吃不上一顿饭,等我身子养好了,她们也都死了大半了,到时候我审问谁去?”
李嫣红闻言汗如雨下,连忙撇清自己说道:“二奶奶明鉴,那些洒扫上的婆子虽然婢妾管理,但是婢妾下头还有管事娘子,管事娘子下面还有洒扫上的头。这洒扫上本来就无大事,婢妾平日里也不会想起她们来,直到奶奶有喜以后,婢妾才叫那边的管事娘子去告诉那洒扫上的头说奶奶日常走的地方务必每日至少打扫三遍,婢妾每日还要亲自查上三次,就怕路上有石子硌着奶奶的脚。就是那日,婢妾早上过来请安的时候,还看着她们扫干净雪才回去的。晌午时候婢妾见雪下的大,贪图屋里暖和,就没起来,谁知就出这种事来。婢妾也想查查到底是谁背后使得坏,让婢妾背这么大的黑锅。”
姜玉春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在我门口出了这样的事,你少不了要背这黑锅,我就不信你自己没查一查,就甘心把这黑锅给背了?你虽是汤总商送来的,但毕竟害我掉了孩子,若我治个谋害我的罪把你卖出去,想必汤总商也不会说什么。”
姜玉春这两句话说出来,吓得李嫣红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也苍白起来,跪在地上手脚冰凉抖如糠筛,连连叩头道:“回奶奶,奴婢真的不知道是谁做的?奴婢当天就问了她们了,那些婆子说午饭时候扫了一遍雪那时候门口还没有冰。许是谁趁她们走了以后洒的水才结成那么大块冰,又因为下雪珠给盖住了,这才没人看见。”
姜玉春见她连婢妾都不敢说了,直接口称奴婢,知道她心中确实害怕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十天之内,给我查明真相。”
李姨娘磕了个头,诺诺地应了。郭嬷嬷看姜玉春说了半天话,端了一碗参汤过来服侍她喝了两口。姜玉春拿茶漱口的时候用眼扫了王秋华、张雪雁一眼。只见王秋华惶恐地低着头,一副懦弱的样子,而张雪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衣柜上的纹饰,镇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