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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恩回房回得很及时。
他前脚刚爬到床上装出并未离开过的熟睡模样, 维后脚就开门走了进来。
摩恩的呼吸无法立刻变得平缓, 便匆匆坐起身, 作刚睡醒状。
他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因他的样子慌乱得较为明显。
他垂着头不去看维,维却在他面前站定。
气氛诡异地尴尬了起来, 摩恩不动声色地捏紧被子的一角,突然抬头递过去一个笑脸:“……回来了?怎么这么久。”
维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愣了两秒后也慢半拍地笑了笑,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闭上了它, 没吐出半个字。
“怎么不说话?还生我的气吗?”摩恩若无其事地从床下来, 慢吞吞地捏起桌上的水杯饮了一口,以压下喉间的莫名哽塞。
“没有。”维摇摇头,反问道, “脸色, 怎么这么苍白?”
他的口吻像是关切,却还有点别的情绪蕴含在其中。
这种厚重的、庞杂的、裹挟着冷风的难以形容的情绪, 将摩恩的一颗心浸泡在盐水里。
“可能是刚才没睡好, 做了个噩梦。”他低声回应道。
这段简单的对话结束后,两个人重归沉默。
屋里的气流仿佛都停止了,静得甚至能听见摩恩快得有些失常的心跳声。
维目光一直定在摩恩的身上, 就在被看着的一方要因为不自在而瑟缩之时,他收回视线,探向窗外, 淡淡道:“听仆人说,你想看海。”
“……是啊。”
摩恩注视着维的背影,缓缓迈开脚步,他的步履好像有些僵硬,但还是顺利地走到了和人肩抵肩的距离,两个人一起看着外面并不优美的风景。
“可惜没有机会看了。魔人统治了大陆和海洋,为何只有高塔没被侵占?我听说,魔人明明怕水。”
他的余光看着维的衣角,每说出一个字,嗓子都异常阻塞。
说完后他不等人回答,略带补救性地继续道:“维,你可曾见过海?”
维没有转过身来,轻轻地“嗯”了一声,“海很美。”
他远望着窗外,仿佛正亲眼看着大海一样。
“海无边无际。可我……又一次站在了海的尽头。”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低得叫人听不清,像是在自言自语。
摩恩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他听不懂,可这不妨碍他从中获取到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我们从小在高塔中长大……”你是在哪里见到的海?
剩下半句讽刺的话卡在嘴边,他忽然不能把话完整地讲述出来了,只能突兀地转而问起了别的:“……维,魔人是怎么出现的?”
他把手撑在窗台上,任由外面潮湿的风吹在他的脸上,手指攥得很紧,指骨处已经泛白。
“因为一场雨。”
“为什么会下雨?”
“因为水汽凝结。”
“……我觉得不是的,魔人群体中有一名头领,魔人是因他而生。你知道吗?”
他控制着自己不太稳定的声线,状似轻描淡写地提起。
维不再说话,静静地转过身来看着他。
在那双眼睛下,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我今天出门了。”
摩恩说到这里,有一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砸了下去的尘埃落定感。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我在下一层的废墟中,发现了你腐烂的尸体。”
摩恩叙述的语气很平静,如果忽略他脸上难看的表情,是无法察觉他内心的风起云涌的。
“或者,我应该说,那是属于一年前死于西勒卡多的实践任务中的预备战士的尸体?”他艰涩地说出口,同时睁开他那双在长剑的剑身上被映出的、“患了眼疾”的黑色的眼睛。
他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
“你能不能不要动作,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你能操纵我的生死,可以操纵我的清醒与迷乱,可是,不要玩弄我,维。”
摩恩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因为他回忆起了过往几日虚假而甜蜜的记忆,这让他愤怒而羞愧,这两种情绪只为他自己而生。
维始终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眼神盯着他,那种蒙着一层雾一样叫人看不清,却又让人本能地从心中生出爱怜的眼神。
可是他并不是等待他救援的弱小幸存者,更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院校同窗,而是邪恶力量的领头羊,是魔人中的最强者。
魔主,这意味着什么?
摩恩的父母都死于魔人的嘴下。整个大陆的人民,因为魔人的入侵和攻击,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经历世间至痛之分离。
魔主抬抬手,就能决定数万条生命的存亡,而现在,他不用动作,只要他想,摩恩会再次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蠢蛋。
而摩恩,一个为了铲除魔人而生的预备战士,一个一生都将奉献给人类的注定死在战场上的战士,却对敌人生出了那样的感情。
他何尝没有注意过维的反常?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直到现在,亲眼目睹对方号令魔人。
因为这些过去,他们已经不能拥有未来了。
可笑的是,在他前几分钟问出那一些试探的话时,心中还抱着可笑的期待。
期待一个维不过是个普通人的不存在的可能性。
摩恩喉结滚动,轻轻地开口:“你是魔主。”
这是一句肯定句。
维垂在身边的手指突然颤了颤,摩恩看到后不由得后退半步,他怕自己再一次被施以咒术,只能强装镇定道:“你不用再对我使出任何的招数,只要我还有清醒的一天,总会将你……杀死。”
最后两个字在他的嗓音里完全变了形,难以想象那么低而轻的声音也能呈现类似破音的沙哑效果。
如果不是在这种环境下听到,说不定会笑上两声。
可是两个人的表情都那样沉重。
“……”
“你没有想要对我说的吗?我会杀掉你。”摩恩垂眸看着地面,一遍遍地重复道,“我会杀掉你。”
这些重复的话语与其说是警告,倒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的催眠。
“这是你的愿望吗?”维终于开口了。
他的语气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和今天早上他哄着摩恩喝粥的时候一样温柔。
“……不是。”
摩恩仰起头,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但他凝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对上对方认真的神色时,他心口一酸,却忽然笑了,“你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我知道会的。
摩恩倒退着走到床边,从那底下抽出来一把生了锈的长剑。
他握剑的姿势熟练,因为他已经挥舞过它千百遍,也曾用它斩杀过魔人,今天的场合使用它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想,和你打一场。”
他吸了一口气,刻意朗声道。
他将剑持在身前,做出迎战姿势,故作轻松地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不要小瞧我,也不要让着我。我的剑法,你曾经见识过的。”
-如果你是个普通人该多好啊。我做好了违背命令的准备,想过同你一起战死在战场上。这该是个最浪漫的结局。
“……这是你的愿望吗?”维再次重复道。
“是。”
-如果那愿望是指“一同死去”的话,是。
“我明白了。”
摩恩等他这句应声,下一秒便动身挥剑刺向维。
而被攻击的人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避这一击的念头。
摩恩睫毛轻颤,可是下手的动作却并不含糊,他直直地将剑刺进维尔涅斯的胸膛,听着锐器刺破肉身的声响,他自欺欺人地得到了解脱。
“……你还记不记得,在宿舍的前一晚。”
他仰头望着维的脸,抖着手将长剑抽了出来。
-在我确定自己的心意的那个晚上,在你同样说着,要实现我的愿望的那个晚上。
维还好好地站在原地,仿佛那一剑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唯有伤口处冒起了的黑雾,正在空气中飘散。
剑身上沾染了些许浓稠而黑漆的液体,摩恩看都不看一眼,反手将它刺进了自己的胸腔,唯恐慢了一秒就会被人拦下。
剧痛袭来,他自然没能像维一样安然无恙,被刺穿的位置缓慢地破坏着他的生理机能,消耗着他的生命。
他最后耍了一次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小聪明。
他故意将剑刺在一个不至于立即致死、能够让他有时间说出几句话的位置。
“不要救我。”
-我只能死去了,因为我爱上了魔人。
他倒在了维的怀里。
明明受了同样重的伤,两个人的生命力却不是一个水平线的。
摩恩早就知道会这样的。
可是他愿意当做,自己和维战死在了人魔战场上。
活下来的是魔主,亦或是谁,同他也没有关系了。
“……那天晚上,我有话要对你说,却没能说完……”
-我喜欢你。
摩恩面色平静地望着维,呼吸越来越急促而微弱。
比起一开始的苦大仇深,这一刻他的全身说不出的轻松。
“……我知道。”
摩恩没有说,维已经开口。
他知道的。
在他因为吞噬了大量的深渊之力而走入极端,试图将摩恩催眠为只认同恋人身份的属于他一个人的珍贵人偶时。
不存神志的摩恩对他的做出的事情,除了受他指令的制约,只会跟从自己心中的本能。
可惜他一开始就做错了。
轰鸣声阵阵,直入云霄的高塔突然剧烈摇晃。
房间的死角落下无数碎石泥灰,中央处坐立的一人于顷刻间化成了无数纷飞的黑雾消散,裹挟着另一个人躯体,消失在了这片地域中。
徒留空无一人的塔,在震荡中倾斜倒塌,化为废墟。
“……
而遥远的大陆深处,在战场上奋勇击杀还未消亡彻底的魔人的战士们突然发现,庞大而棘手的敌军竟然一瞬间粉碎于阵前。
与此同时,人类的内部城镇中,竟有不少人离奇倒下,他们的共同点之一便是,死后的尸体嘴中,溢出来大团的鸟羽。
一切只因为——
深渊的一场‘自尽’。”
——节选自《不知名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