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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事无,崔姑姑便张罗着告退。他二人本已起身,唐慈又停了脚步,回身道:“属下忽想起一事,想向教主求证。”
我笑道:“掌籍使又有何事?”
唐慈道:“约摸快两年以前,属下曾将震阳派首座弟子东方欲晓困于一片树林当中,他当时已中暗器,属下本可取了他的性命,重挫震阳派。可不料半途天降一蒙面之人,将其救走。属下心中一直存着疑窦,那日救走东方欲晓之人,是不是教主?”
再从旁人的转述中,听到这个许久未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名字,心里还是难忍一阵慌乱与绞痛。我快速平息了内心乍起的波澜,平静道:“没错,掌籍使好眼力,想来是从飞燕动中看出的罢。”
唐慈点头,道:“飞燕动本是傅雨杭所使的轻功,她出教以后,不许再使金沙教的功夫,是以后来才由传令使教授给教主。那日我见一年轻女子使此身法,便推测出了身份,也就没有再追过去。”
“原来如此,本座当时还道是自己轻功了得。”我也不知这一句是自嘲当时的功夫,还是当时做的傻事,不过心念一转,又补道:“那日只是偶然撞见,以为金沙教又在为难别人,便出手相救,本座不知那人是震阳派弟子,自那人伤愈以后,便杳无联系了。”
唐慈不知后来之事,我编排了几句,他也没再觉得可疑。
目送走了唐慈和崔姑姑,回头便见霍绎叉着手,倚靠在墙边,一副惫懒样子。“原来当真是美救英雄而相识啊!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怎么就费尽心思地想给我按上一个好色之名呢。”他一边说,一边佯作失望摇头。
我反问他道:“你去震阳派招安,怎么这样巧,唐慈就在外面截住了震阳派的弟子?”
霍绎一拍大腿,大作追悔莫及之状:“你知道的,五派受朝廷之封与否,霍氏都没想在其中出多大的力。去截震阳派的人,也是唐慈自作主张,不过我当时就应该把他拦下,如此你二人便不必相识,倒省去我许多麻烦。”
霍绎方才在屋内亦听到了唐慈的话,加上从前我盗飞溟剑一节,稍加推敲,他便知晓了前因后果。
我不想提起旧事,便默不作声,霍绎也一直站在那里不说话。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开口道:“这么晚了,你也回吧。”
霍绎笑眯着眼,看着我道:“这么快就想让我走,不怕我出门撞见刚走的那两个人?”
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想起刚才与他同处一室曾有的亲热情景,大是羞赧,只把头低得死死的。霍绎似看穿我惊惶失据,一步一步越发放慢步子走过来。他离我越近,我心跳得越快,不知道他还要干什么。
他看我不争气的样子,反倒笑了。结果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把我扣在怀里,他的肩膀双臂坚实而有力,裹着我的背心很暖。自从我开始修练地月心经以后,便习惯来去于冷寒之中,实是很久没有感到这样的暖意了。我没有伸手去抱他,也没有推开他。
他的下颌抵在我的发端,柔着声音道:“以后跟我不要说什么无情无爱的话,也不要再提什么盟约,我们之间,只有婚约。”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我与他现在究竟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忽想起唐慈方才关于成元涣的疑虑,便试着转移话题:“听……听刚刚唐慈所言,你可知道这世间有谁有比霍家还大的能耐?”
霍绎大概是听出了我在回避他的问题,便玩笑答我一句:“皇帝老儿。”
他答得不上心,我也拿他无法,看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架势,想来也问不出什么真实可靠的线索。
他缓缓松开我,用手轻刮着我的耳朵:“我知道我要是说留下来陪你,你也是不允的。你今天过得很累,快点歇着吧。”
霍绎明明一只脚已跨出了门,却又回头,打量了我好一阵,像是什么阴谋诡计得逞了一般:“你刚才……不会是第一次吧。”
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又羞又气结,冲他没好气地喊道:“反正我知道,霍都统一定不是第一次。”他闻言大是冤屈,不甘心又要冲回屋里来解释。
“你快出去吧!”我恨不得他马上消失,只好闭着眼睛,朝他大喊了一句。
等我再睁开眼,只剩空门大开,霍绎已远没了踪迹。
是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霍绎的一音一容,亦大是懊悔不解,自己的举止回应。一想到明日,明日的明日,自己往后日日都要见到他,该当如何自处?心中只觉这是莫大的难题。
左右也是睡不着,星月沉沉,我骤然从床上弹起身,穿好衣裳,从密匣中取出地月心经,连夜上山,便往落碧潭去。反正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索性不去见他。
万涧峰顶夜夜如往常修练,自己也记不清楚到底过了多少日子,倒是山中春夏之景渐盛,山花尽绽,草木愈兴,白日里也燥热了起来。
这时我正练到地月心经最后一段,一路掌法名曰灵虚折损手。其内劲为至阴,招式灵跃多变,创制根本源于伏羲卦台山始画之八卦。乾坤为天地,巽震为风雷,坎离为水火,艮兑为山泽,单卦两相重组,又生八八六十四重卦。阴之凝气为灵,风之凭御为虚,是以灵虚折损手又生六十四手势变化,包罗万象。
夜晚练功之余,我便以昼为夜,少作眠息。只是每每沉沉入眠,时常会觉体内一丝绕骨寒意刺入肺腑,搅动五脏,与外间热气相抵相冲,叫人如置冰火之境,挣扎辗转,翻覆难安。我欲从这梦魇之中醒来,可它却似挣脱不得,如何也难半路清醒,好像只有硬生忍过这一遭,才可得安眠。
这日我一觉醒来,才是未时,天光大亮,我便出了落碧潭,在这山顶信步闲游,采果摘花。忽闻身后浅草响动,我一回身,竟是霍绎。
他正正堵在我身前,张口便问我道:“我是凶猛洪水,还是怪异猛兽,至于让你躲着一整个月不见我?”
我许久未见他,这样忽然见到,竟一时还有些无所适从。我不答他话,反问道:“你如何找上来的?”
他一叹气,道:“这落碧潭所在何处,当真叫我找得辛苦,若不是洞顶有刻字,我都不一定找不找得到。月前你一下子没了踪影,我心里着急的很,天涧宫叫我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找不着你人。后来听扬名使说,你该是跑到山顶上了,可这万涧峰连绵十几处峰顶,我断断续续找了□□处,今日才在这儿撞见你。”
想着霍绎这连月以来,时时攀山登峰的场景,我不觉失笑。霍绎眼见,似更为气恼。我忙道:“落碧潭清净,我上来是为了练功,不是为了躲你。”
霍绎一把抓去原本在我手中的一捧野花,放在鼻尖底下,轻轻一嗅,道:“口是心非。”
我被他言中心思,只道:“是不是上来练武,现下你便知了。”说罢,我手腕一抖,手中三四枚果子已朝他胸前而去。
霍绎见我跟他动手,并不气怒,仿佛一时也起了比试之意。他把手中野花朝天上一扬,变换了几个身形便避过野果之击。我正欲多加熟悉灵虚折损手,便直出双手,先取他喉门。
野花从天四散飘落,漫天花影之中,霍绎交错出手,一一分解我的攻势,四手相撞,招招俱是疾若迅雷,攻守皆是流利自如。接连几招不见高下,我顿地一起,跃至他身后,反手便往他后心击去。他忽一后仰,躲过我掌击,又双手合十,欲夹住我所出之手。我见状急撤双掌,俯身扫腿欲让他站立不住,他身仰至双手触地,就势一个跟头避过攻招。
我与霍绎说是相斗,实是切磋。我未使内力,只进招数,他仗着我不会伤他,连攻招都不出,只一味化解我的进攻。识得他许久,我其实并不知他武功到底如何,这样比将下去,我倒生了一试之心。
我身往左纵,追到他身前,右手一探,欲取他双眼。他见我手距他双眼寸许不到,急忙错手相挡。可我右手取目是虚招,左手乘他不防便直抓向其左肩。我二人方才剧斗正劲,几起几跃,此时皆已站到山顶潭洞边缘。霍绎为躲我左手一抓,干脆一步跃下潭去。
我亦提起内力,使出飞燕动下潭。他的轻身功夫不及我,转眼见我掌风已至身后,只好起手斜挥,反向我攻来。我跟他一壁手上缠斗不休,掌风纵横,一壁脚下不停,履陡峭潭壁如平地,已而皆稳稳落到落碧潭底。
“你这套功夫毒辣得紧,招招都像是寡妇黑手。”霍绎一个收势,在我两步外站定,又道:“这也是地月心经里头的功夫?”
我点头,回道:“黑手不黑手,能逼的你还手就是厉害功夫。”霍绎听罢,笑吟吟道:“罢了,我来寻你也不是为了跟你在武功上争长短的。”
我几步走到水潭边,伸手搅弄着冰凉凉的落碧潭水,问道:“那你来做什么?”霍绎走到我身边,潭水方复平静,倒映着他的面容清晰明朗。
“你要在这山顶练武,我便来陪你喽!”霍绎一笑道。
“练武最讲究凝神敛心,有旁人在只怕还要误事,就不必劳烦你了。”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实是怕霍绎若见到我练功内力难控、苦捱冷炙两极之状时,他又要生出许多担心,而我又要做上许多解释。
霍绎却道:“我到这万涧峰就是为了陪你,不能陪你,我便无事可做了。”我最知他的无赖,再跟他争将下去也是无用,便默允了。
霍绎看了看四周,道:“此处乃是高山绝顶,竟有天然开裂而成的深洞,积水生潭,林木清幽,往来无人,实在堪称绝景。”
他四下观望毕,眼中又似有隐忧,“只是这落碧潭唯一的短处,便是聚山阴洞水之寒,阴气甚重。人生于环境,长于环境,亦可为周遭环境而改。如此若非有意为之,长日在此修练内功,于身体之利弊,实在不好预测。”
我不愿看到他为我忧心的样子,总觉得心里对他不起,便随手拾了两枚石子投到潭水之中。潭水泛起轻波,圈圈荡漾开去,冲散了水中的倒影,霍绎的面目神情便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