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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疾风起,吹起的蒙蒙雪尘隔断了我望向易叔叔的视线,落在我眼里他的身影也模糊了些许。分离在即,千言万语皆化为不舍,涌上心头。
我忽然想起幼时,易叔叔到青庐去看我。我年幼顽皮,用饭的时候不爱扶碗,娘亲见了便不高兴,易叔叔也说我不懂淑女仪态,我只好抬手装装样子。等到娘亲转身一进厨房,我左手便又不再扶,只笑嘻嘻地瞧着易叔叔。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吓唬我道:“你娘出来了!”我吓得忙端正扶好,可回头一看,哪里有娘亲的影子!我傻傻地瞪住易叔叔,易叔叔也瞧着我,两人哈哈笑成一团。
我忽然很怕,很怕风默雪散之时,我便再也瞧不见易叔叔了。
“易叔叔!”我大声叫住他,快步向他追去,泫然揽衣欲跪别。
易叔叔逆着五派外撤的涌动人群,大步朝我走来,一把扶起我:“烟云已经是代教主,不可这般。烟云今日做得很好,往后,也一定会是令人信服的金沙教教主。”
我摇头,什么教主不教主,与易叔叔相比,这样的一个位置哪里有半分重要?我哽咽道:“烟云不孝。”说罢仍是紧紧地拽着易叔叔的衣袖,不愿撒手。
五派中人大约原本并不知我与易叔叔之间的渊源,此刻见这孺慕情深之景,不少人才明白过来几分,亦颇为动容,倒无人上前喝止催促。
易叔叔放低了声音道:“飞舸帮一案真正的始作俑者,目的未达,日后定还有动作,烟云在其中留心,便可寻得破绽。”随即又复如常玩笑道:“真相大白后,你我自会再见到。到时候易叔叔不但要仔细考校你的功夫,还要好好看看,你有没有给自己寻得一个像样的郎君。”
我忍泪点头,易叔叔将我的手缓缓拿开,温言道:“春寒尚在,千万别太早减了衣衫。”说罢便潇洒而去。
东方望了我一眼,也转身随震阳派弟子去了。我为何一定要让易叔叔去震阳派,他不会不懂。他若因负我而有一丝愧疚,这一丝愧疚,便可护易叔叔在震阳派中的安然。
五派既散,金沙教众人便亦撤回了万涧峰。我召了金沙三使与八位领执于天涧宫大殿中议事。
我尚未正式继任教主之位,是以不敢登天涧宫正殿铁座,只是站于众人之前。按理教众皆应致礼,此刻却无人动作。我心道左右他们大多年长于我,这些虚礼不行也罢。崔姑姑却看不过去,领先众人向我行了见礼。唐慈与成元涣二人佯装才发觉,慢吞吞率众行过礼。
我一眼扫过成元涣身后左侧站着的申大隆,他将头埋的极深,不敢抬头看我,仿佛掩耳盗铃一般以为我也看不见他的那一副尖腮鼠目,当真与在荆州府中的飞扬跋扈判若两人。此刻既当着众人的面,我也不便与他讲话,且先让他兀自担惊受怕一阵。
我没有计较行不行礼这样无谓的琐事,只端正了口吻道:“本教现下,有两件紧要大事。一是选定暂代传令使之人,传以金云剑法,并代行传令使之职。这第二件事,正是行本教新教主继任之礼,并举先教主之丧,昭告武林。”
崔姑姑道:“传令使之下,左领执纪仲纲沉稳练达,果敢有为,武艺也是传令使一系中的佼佼者。从前传令使不在教中时,正是纪领执上承教令,下晓教众。”
我与那纪仲纲并不相识,不过从前也听易叔叔讲过此人重义可靠,学武资质又佳。此时见他,约摸与崔姑姑年纪相仿,面方肩阔,孔武有力。纪仲纲听得崔姑姑言罢,忙跪道:“仲纲资历尚浅,如何敢当此重任。”
他自是谦推,成元涣却道:“小辈就是小辈,有自知之明最好,否则坐上了自己不该坐的位置,胡说话,乱下令,可就不妥了。”成元涣睨视下首,说得洋洋得意。
武林中人,素将辈份看得极重。成元涣是教中长辈,纪仲纲虽被一番数落,却也句句忍下:“执规使教训得是,仲纲确是后辈,当一一谨记。”
我自然听得出,成元涣一席话到底是说给谁听。只是心中感激,纪仲纲全然替我揽到了身上。
成元涣又道:“本教教规,便如登上教主大位才可得金撰全录一般,正式接任传令使之人,方可授以金云剑法秘籍。武学典籍,于我教便象征着资辈尊卑。越制而传典,是为不妥。何况传令使从来都是我们金沙四使在江湖上的脸面,令一无名小卒担之,代教主是否操之过急?”
我心中所想,无非是想扶持易叔叔一派在教中的势力,若纪仲纲习金云剑法有成,亦能成为牵制成唐二人的一股力量。不想成元涣搬出教制,咄咄逼人,如此硬争下去,我一不占多拥护者,二易牵连纪仲纲成为他人眼中钉,是以我虽不悦,也只平声道:“那有关传令使之位,执规使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成元涣道:“方才代教主所言第一件大事,既然传令使之下,左、右领执尚武艺不精,能耐不足,不堪担本教四金沙使首位之重任,便应将传令使一系弟子划至另外三使门下,暂行协调统制,以防一众弟子无主涣散。”
崔姑姑打断道:“执规使此举,实在是金沙教创教百年而未有。四使各镇一方,四方稳固,金沙教方能长长久久。妄而破之,焉知福祸?”
成元涣答道:“因势利导,擅行机变之策,方是我教于此关键时机的应变之计。何况此番变动皆是暂作打算,待得传令使归教,一切自然归位。”
成元涣等人不愿传令使一系再出领头人之心,已是路人皆知。易叔叔方走,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意欲瓜分蚕食传令使势力,叫我心中如何不怒。
只听成元涣续道:“至于第二件事,掌籍使与属下小议过后,发觉四十七日后乃是大吉之日,正适合代教主承典登位。”
“四十七日?”我几乎气结成笑。唐慈开口答道:“确是吉时难逢不说,而且时日宽限,教中上下,可悉心为代教主筹备大礼。到时大典气势恢宏,再广邀江湖好友同庆,才好为我教壮大声势,远扬教威。”
四十七日?我暗暗咬牙,夜长梦多,到时连登上教主之位的人是不是我,恐怕都难知了。
底下众人鸦雀无声,无一人敢有异议。易叔叔不在,教众之中本就是心服唐成二人者居多,何况我在教中势单力薄,人心自如见风而转之舵。我想起易叔叔走之前对我所言,不错,他们是一定会为难于我,而从今日起,明枪暗箭,我都要自己去挡。
“七日。”我坚决道。
众人皆是一怔,我道:“诸位既然觉得纪领执需再历练,那传令使一系,便按执规使建议暂置。七日之后亦是吉日,举行继任之礼正好。执规使自己也说,群龙无首不行,众心不稳,于我教无益。既然教主人选已定,自然是早安定下来的好。莫不是于教主之位,诸位心中还有别的人选?”
唐慈忙道:“不敢。属下只怕太过仓促,委屈代教主。”
我道:“无妨。我本就不喜排场阵仗,只要教中人俱在,上下一堂便好。此事无需再议。”
唐成二人见我态度是少有的强硬,他们也无谓非得与我当众撕破脸面,何况我是以三分传令使系弟子一事换新教主继任一事,他们也便不再有异议。
“如此,七日后便行本教新教主继任之典,诸位简单准备吧。”我话毕,殿中众人齐声应是。
众人散去,天涧宫大殿中只有我和被我叫下的申大隆。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哆哆嗦嗦地跪下,口不择言:“属下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冲撞代教主……实在当罚,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行了。”我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当初在荆州府,倒没见申领执这么诚惶诚恐。”
他闻言浑身打一激灵,吓得面如菜色。眼看他又要开口替自己求情,我赶紧打住他的话:“我不计较申领执做过什么,申领执也不要记得曾经在荆州府中见过我,还有当时我身边的人。我不想在教中,听到一点有关于这件事的流言蜚语。”
申大隆起初对我的全不计较大感意外,旋即便万分庆幸,一直道:“属下记下了,属下绝对未在天涧宫以外的地方见过代教主,更加不知何人与代教主同行。若有人问起今日代教主为何留下我,属下也绝不会言及往事。多谢代教主宽宏大度,不与属下计较,也不……也不责罚属下。”
我只冷笑:“你该谢的是执规使罢!”我一言罢便径自离去,只余还跪在地上未明我话中何意的申大隆一脸茫然。
成元涣一心正想寻我的不是,我哪里犯得着在这个时候去动他手下的人,正叫他回过头来添我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