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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朵尽绽墨花的“青”字映入眼帘的瞬间,我心头登时涌起一阵酸热,我的眼睛是笑的,却含了泪。
原来不仅仅是我一人,东方亦是盼着此番于秦淮河畔的重逢!而我又何尝不是时时牵挂着他?就算我之前未曾察觉,但当宋妙蘅说出婚约之事时,当我意识到他可能永远不会属于我时,那种突如其来却又彻人心扉的刺痛,足够叫我明白自己心底对他最真实的心意。而此时,他将他的情意如此赤诚地呈在我面前,我便再也不必怀疑,不必躲闪,不必抑制,整个人扑在他的怀里。
他有一霎的怔住,旋即便紧紧地环抱住我。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是喜极的颤抖:“青儿是喜欢我的!我还道你不晓得自己的心思!我还道是我一人自作多情!是了,这不能怪你,怪也要怪我,我当真是傻,在你离开震阳观之后才发觉自己有多放不下你。”
他这样痴痴地说着,却也不放开我,我忍不住取笑他:“你这傻子,我瞧这祈愿符上是极好的愿望,你怎么不把它放在河灯中?”
东方这才松开我,却还是拉住我的手。他星朗双眸中有要溢出的满足和喜悦,柔声道:“青儿已经来了,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他如风撞銮铃的声音入耳,只叫人的整颗心都跟着柔软起来。我颔首,牵起的唇角有轻漾的甜蜜与羞涩。我折好祈愿符,与他十指相扣,垂眸含笑道:“若说你我二人有什么是一样的,那便是后知后觉了。”
东方紧了紧我的手:“假若青儿现在依然不觉,我也愿意等。我愿意如此等下去,哪怕一世一生。”他云水般通透清澈的音色虽不急不迫,却有着此生不变的恒心,仿佛我成了这世间,他唯一爱重疼宠之人。
原来你所在意之人心中亦在意你,这样的两心相通竟会叫人生出如此荡彻心扉的欢喜。
“你不必等。”我颇是郑重地向他诉说着我心底最深处的念头。“我不愿意见你等,不愿意见你的心愿不能达成,也不愿见你不开心。我只盼着你一生一世,都能过得幸福顺遂,心想愿成。”
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绪诉尽这一番话,是爱慕?是悸动?还是甜涩?但最多的一定是真诚。
东方仿佛了然我的心意,因为从他的眸底我看得出,他也是一样想的。
这样无言地静对半刻,两个人倒一齐笑了,不知是不是都在笑彼此现在痴痴的样子。我摇了摇东方的手,视线从桥往外落去:“东方,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快活?我从未觉着这河水如此爽凉,月光如此柔亮,长空如此浩淼,连一花一树都如此生机勃勃!”
东方似大有同感,望向我道:“从今以后,五洲四海,山光水色,晴雨风雪,我们都要一同赏过。”
他的语气稳重而坚定,我唯有以不能再用力地点头回应。东方越发紧牢地握着我的手,仿佛怕我会会消失不见一般,“若青儿不在,奇景再盛,所见再美,都不过让人更感寂寥。”
这是在我来之前,他独自经历这秦淮繁华的感受么?他这样的患得患失,叫我几乎要涌出泪来。我稳了稳声,亦望着他的双眸道:“便是上天入地,也要一起。”
静水石桥,我与东方立于栏畔,久久不愿离去。我挽住他的手臂,他远眺向那细如勾弦之月,轻声道:“青儿可记得震阳观中那晚,亦是在这皎洁月光之下,青儿吹奏的是何箫曲?”
我倚住他的肩,轻声道:“当然记得,以后何时你想听,我都可以吹给你听。”东方道:“能听到往后时时相伴这样的话,想着这样的情景,都已叫人十分幸福满足。何况,这已不再是想象。”
我心中亦是如此感慨,可东方提起玉箫,叫我不由想起飞溟剑一节。不过此时清风月下,提起此事未免太煞风景,左右来日方长,便日后再向他解释其间经由。
翌日清晨醒来,日光透过窗已照得屋里暖洋洋的。我推开窗,果真是明媚的天气。昨日夜已深了,我与东方便未回长海庄,就近在河边一客栈选了两间屋住下。
待我梳洗毕,正好响起门声。我小跑着去开门,东方提着食盒立于门外,我与他相视一笑,迎他进屋。
他方进门便询道:“昨日睡得可好?客栈可有不舒适的地方?怕扰了你酣睡美梦,都不敢早早来敲门。”
我笑回道:“习武之人,哪里那么娇气。这几日大半在赶路,本就乏了,昨夜一碰枕头就沉沉睡着了。倒是你,都这个时间才来叫我,耽误了好些时辰。”说罢便急着夹了饭菜来吃。
东方见我狼吞虎咽的模样,一脸无奈地摇摇头:“瞧你这副样子,咱们还有好几日可玩儿呢。等到花朝大会的正日子,咱们再回去长海庄,到时你我二人一同去拜见掌门师叔。”
他想了想,又道:“青儿怕是还要随我回一趟震阳观,拜见我师父净劫道长。师父将我自小带大,又教我一身武艺,我视师父便如亲父一般。”
见东方满眼憧憬,我心里却忐忑,不知我坦诚身份后,那二位正派名宿会如何看我,尤其是那位于震阳观中眼见我使诈的孟掌门。
东方见我面色不似刚才欢喜,也不去夹菜,便放下自己手中的碗筷,轻握住我的手道:“青儿放心,这次回去,无论如何我都会了结婚约之事。师叔和慧一师太都是明事理之人,至于宋师妹,其实她与我并不算极熟识,只是每逢花朝大会或震阳派与毓秀山庄互相拜访、切磋武艺时才会见上。我此番已讲得如此明白,她也该想通了。”
东方虽然会错了我的意思,说的话却也让人感动。只是他恐怕太小瞧了自己,也太小瞧了宋妙蘅对他的心思。这世间,若他这般的男子,便是只瞧过一面,也足以让女子甘心倾付一生了。
我心里虽然这样想着,脸上只淡淡一笑:“你二人的婚约,毕竟是五派尽知的事,还是要谨慎处理,别伤了震阳派与毓秀山庄的和气。”
东方应道:“那是自然,终是我对不住她。”我不想他再纠结于此,眼珠一转道:“东方,等咱们回了长海庄,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还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东方好奇道:“昨日在河边便听你说带给我一件物什,原来还要加上一个故事。那好,到时我洗耳恭听便是。”
二月仲春,正是江南花草繁盛的时节。百姓赏红、拜神、游庙会,来欢庆花朝节。不过这一众庆典之中,以扑蝶会最为新鲜有趣。山花烂漫中,众人扑蝶嬉戏,最后以捕蝶最多数者为胜。
我与东方在街市上逛了半日,便慕名而去。行至小山山脚下,先觉扑面而来阵阵花香,放眼望去,果真是大片大片的锦簇花海。群蝶散落点缀于锦绣花海之中,更显色彩斑斓。花丛中人捕蝶赏花,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我情不自禁奔入群花之中,俯身去嗅花香,只觉芬香四溢,沁人心脾。许是身上沾了花香,倒引了许多蝴蝶飞舞而来,一时眼前七色多姿,斑斓跃动,叫人眼花缭乱。
身后东方忽然环抱住我,他身上清气幽若,在浓香花丛之中更是淡雅突出。他在我身前的双手缓缓打开,原是拢住了一双蝴蝶。这一双蝴蝶翅膀皆是蓝黑相间,色彩极是艳丽。
东方好似怕吓走蝴蝶,便在我耳畔轻声细语道:“青儿你瞧,这两只蝴蝶是不是一对?”他的气息穿梭在我耳鬓发间,我笑答道:“你说是便是了。”
蝴蝶翅膀扑棱,飞出了东方手间。我忙牵起东方的手:“这扑蝶会若以轻功捕蝶,不知算不算耍赖!”说罢便运起内劲,向蓝蝶追去。
东方见我兴致盎然,也使出震阳派轻功,与我比肩而行。到后来,蝴蝶早没了踪影,只余我二人在花丛林木中起起落落。等我与东方停下,早远离了先前人声喧嚣的扑蝶之地,却是进到了幽静的山林深处。
漫行一阵,我与东方选了个山石平整处坐下,眼前尽是满目的交红叠翠,柔枝轻蔓。清风拂过,溶溶曳曳,只觉无限清净自在。
“青儿从唐慈手中救下我的那日,我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未料到半路竟天降神仙来助我,又为我疗毒治伤。那时我当真有一瞬,以为青庐遗世静幽,便是瑶居仙境。后来待我眼伤得愈,真切看到青儿的容貌时,才发觉真的是宛若天仙一般。”东方静静地说着,我倚在他的怀里,笑他这般夸赞好不知羞。
方才我与东方运轻功寻蝶,叫他想起我俩初遇之时,我使出飞燕动助他脱困一事。我如今再想,何尝不是亦是心生感念。
“不过,若你当日未受暗算,与那唐慈比试有几分胜算?”我不禁好奇。
东方坦然道:“以我与他交手所感,有六成。原本是五五平手,那一成是加在我年轻力健,若耗上了时辰,或许会渐多出优势来。金沙教四金沙使中,听闻传令使易之信武功最高,劲力可柔可刚,练的金云剑法为柔,沧浪掌法为刚;其次便是掌藉使唐慈,擅刚猛一路的金石掌法,正是那日他与我相斗时所使;再之则是执规使成元涣,练金玉刀法,尤擅暗器,此人诡计极多,虽说短时内克胜不易,但只消防住他下九流的招数,该可不落下风;至于扬名使崔罗素乃是女子,习金索鞭法,我亦未曾谋过面。不过听说金沙教中扬名使一派较为律己,少与五派冲突,我们五派人中,也是对她敌意最弱。”
东方所言无差,四使功法正是寓指“剑可穿云,掌可摧石,刀可破玉,鞭可缚索”之意。我笑东方道:“这般大的口气,按你所说,四人当中,你当可胜过三人了!”
我虽如此说,打心底还是盼着他们莫要有真正交手的一天。东方听了倒是满当当的自信,信手折一树枝道:“这便是你没瞧过震阳派的功夫!”
西边天际是沉沉欲坠的赤色火烧云,晚霞艳丽的红光之下,东方行云流水般舞剑的身姿越发俊逸,如诗如画。而他以树枝代剑,正好去了剑的厉气。
震阳派冲阳剑法名震天下,果然非享虚名,其剑招灵动疾敏,剑法气势如虹。精妙之处更在于,虽不见迅猛进攻招式,却似自吟自唱般难寻破绽。时而似有缝隙,却是诱敌深入,以退为进。整路剑法意在制敌,不在伤人,实为大家之法。
东方一套剑法使完,剑气所致,花叶飘落。东方伸手接住一朵,别于我的发髻之上,温柔道:“青丝绾花,人比花娇。”
我微微抬头,与他目光相对,虽天光已暗,逆光之下,他的眉眼颌角却被塑得更加端正深刻。他亦沉沉凝望着我,手轻抚过我的面颊,在我的额头上深深印上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