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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向海舟话音方落,已运气出掌,欲击桌而起。易叔叔向身旁那女子轻道一句放心,旋即后发制人,单用一臂,以掌推桌,轰然一响,向海舟已连桌带椅齐齐向后撞到墙上。桌椅相嵌,向海舟却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易叔叔方才饮酒的青瓷小盏尚留在手,这时骤发指力将其弹出,直击敌右肩。向海舟登时右臂酸麻,大叫出声,肩头的衣裳亦沾满了洒出的酒水。
围观众人见易叔叔仅是一掌一指便有如此之威,不敢置信之余,面上皆难掩凛惧之色。
狼狈之下的向海舟怒气愈盛,一声断喝,左手一掌劈裂酒桌,两步抢到易叔叔身前,双掌相错攻将过去。易叔叔仍以单掌迎敌,招式却连贯流畅,单掌下之生出的变化亦复杂纷繁。我知他使的是自创的沧浪掌法,其劲洒脱狂放,取意于他最为钟爱的箫曲《泛沧浪》。
向海舟看出自己空手不敌,便倒退两步抡起自己的长棍作兵刃。那长棍一头稍扁,形似船桨,他一路击、戳、抡、扫下来,易叔叔却招拆招,游刃有余。酣战之中,只见易叔叔以他早腾出的另一只手在旁桌拾起一只茶碗,竟全然不顾身前那张牙舞爪的向海舟,自顾自气定神闲地斟起茶水来。
向海舟一路棍法使完,易叔叔的一碗茶也斟满。易叔叔瞅准敌手正面提桨横划的一个破绽,抬手甩出那只茶碗,那浅褐色的土陶茶碗便正正往向海舟那光亮高凸的前额砸去。应着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茶碗碎裂,深黄色的茶水连着茶叶浑然泼洒了向海舟满脸。
向海舟本是气极,只管胡乱抹去脸上茶汤,还欲起身再斗,却见一利器直冲自己面门而来,避之不及,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坐地闭目待死。
一声咚响,我急忙细看,见是一只竹筷穿过向海舟发冠,重重钉在他身后的木柱上,筷身已深没入木柱之中。易叔叔自然是手下留情,若他出手低得寸许,那向海舟便早已毙命于此了。
向海舟既为一帮之主,武功应是帮中之首,他已落得此般境地,帮中弟子又有何人还敢叫嚣不止?
那向海舟哆哆嗦嗦的想要伸手拔掉方才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那一根木筷,不知是不是被刚刚的□□吓得失了魂儿,手上脱力,竟连着拔了两回才将那细细一根筷子从木柱跟自己的发冠上拔下。
易叔叔信步走到才缓过神的向海舟面前,清声朗道:“向帮主,方才那第一杯酒,是我替娥儿姑娘请你吃的,往后记着,莫要再对娥儿姑娘说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而第二杯茶,算是我易某人敬向帮主的,为的是让向帮主千万记住,我金沙教教誉,不是任谁都能拿来说嘴的。”
听易叔叔如此说,我心中竟生出一丝同感,我自己虽从不甚喜金沙教中人所作所为,可从别人嘴里听得无端骂它辱它之言,心里头到底还是不舒服。
只见岸上楼阁栏杆畔的易叔叔凝眉沉思,似苦思何事无果,半晌才又道:“至于第三只筷子,我这一时也想不出为了什么别的,只当是提前给向帮主下次说错话、做错事施的小小惩戒了!”
易叔叔言罢,看热闹的人群中竟有不少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方被飞舸帮弟子搀起的向海舟更是羞恼至极。我心叹道,这种乖张话语,也只有易叔叔讲得出。
易叔叔又笑道:“方才向帮主既然说了,是飞舸帮看顾淮水船家商户,那可要记着将这酒家碎的、坏的桌凳器具全都给修缮好了!”他虽这样说,却还是唤了店家来,给了银子。
易叔叔向那店家连连笑道过几声对不住,便有去意。但见栏畔一袭似雪罗衣轻缓舒展,原是那方才一直安坐着的娥儿姑娘这时起了身。她小步疾行,似半拦半留的姿态停在易叔叔身前,向易叔叔轻施一礼,颇是郑重道:“柳娥还有一事,求易大哥成全。”
那女子眼波流转,芳声动人,易叔叔一时似不知是何事,只点头叫她说下去。那女子停顿片刻,像在下着什么决心,须臾便轻启薄唇:“柳娥与易大哥三年前在这秦淮河畔,同席相逢而识。自那时起,柳娥便将易大哥视作此生最为仰慕崇敬之人。可柳娥自知身世飘零如浮萍,能为易大哥吟歌解语,已是三生有幸,实不敢奢望易大哥如此般相救相助。易大哥待柳娥至此,柳娥唯有一愿,恳求一世追随易大哥身旁,作侍作婢,以报易大哥恩义之万一,时移世易,此心不移!”
她本是柔弱女子,此时虽面有悲戚,话语却十分真挚坚定。众人见她一女子,竟如此当众剖白心意,皆大觉始料未及,不禁俱会神去看易叔叔如何应答这女子几乎是应许终身的请求。
易叔叔稍有意外,一阵静默,倒像出了神,已而坦荡一笑:“万涧峰不多你一间屋院,你若不觉着山路险阻,便随我去吧!”
那女子似有些不敢相信耳中所闻,一时难掩秋水双眸中闪烁的泪意,“山路险阻又如何?纵是登天之路,柳娥也随在易大哥身旁。”
易叔叔一笑点头,再不顾众人,只轻揽住柳娥姑娘纤腰,提足运气跃下楼阁,落在河间一叶扁舟之上,令船夫行船而去了。
易叔叔携俩人之重落于船上,船底却只漾起一圈轻波,酒肆中与河岸畔众人见其功力,无不咋舌。
我感于柳娥姑娘至诚至勇,也知易叔叔多半是想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她再受飞舸帮欺凌。我往他二人去向望去,满河华灯流光之下,只余两人依偎背影。
岸上的飞舸帮帮众见易叔叔人走了,这时才为帮主抱起不平来,越说越是群情激愤,越是夹杂着粗言秽语。一旁的左淮派庄姓弟子也道:“虽说这金沙教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正路,那易之信也是个情多风流的种,可教中传令使把歌妓都带回万涧峰,岂不是要把那天涧宫变成淫乐窝?”那刘姓弟子听罢亦是大加附和。
我听那二人如此出言诋毁易叔叔,如何气得过?张口便道:“歌妓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可怜女子罢了!明明是飞舸帮仗势欺人在先,武功不敌在后,你们现在又在这给旁人扣上许多罪名做什么?二位如此正义直言,方才怎么没见你们去搭救那飞舸帮帮主?”
向刘二人闻言才注意到我,不禁嗤笑,那刘姓人只道:“小小丫头没见识,倒胡言乱语起来,你可知刚刚那人份属何门何派?竟帮他说话!”我懒得再与他二人分辨,只自道:“我对事对理而已,哪里说错了?”
我瞧着船近渡头,不愿再与他二人再同乘一船,便一人飞身上岸去了。只听身后那二人在船中惊道:“这丫头……居然会使如此灵巧的功夫!这轻身功夫是什么路数,咱们好像从未曾见过……”
我按东方嘱咐所言,一路向九曲渡头行去,未用得上向几个行人打听,便轻而易举地寻得了长海庄。问路时才知这长海庄原是飞舸帮的宅邸,也是近些年举行花朝大会的处所。长海庄离九曲渡头不远,建在人流川息之处,宽敞堂皇,飞舸帮雄霸一方之气可见一斑。
我往长海庄大门走去,想来这几日五派中人进出长海庄甚频,那守门小僮见惯了络绎不绝的来人,这便笑脸迎上来,询我是何门何派,欲引领我进庄。
我照实答道:“我非五派中人,到此是为寻震阳派弟子东方欲晓。”那小僮忙接道:“这位可是傅姑娘?东方公子同师兄弟往河边观灯去了,走前特意嘱咐下来要好生接待姑娘!房间东方公子已为傅姑娘留了,就在震阳派住处的一旁。公子还说,待傅姑娘安置妥当以后,在庄里等他也好,或是我带着姑娘去放灯的地方寻他也好。”
我见这小僮如此伶俐热情,便让他领我去寻东方。我先到房中放好行李,尤其将飞溟剑放置的安稳妥当,便随那小僮往河边放灯之处去。
河畔花灯锦簇,沿河行走一阵,我远远便望见了东方与平平,一旁竟还有两位年轻女子。我心道震阳派并无女弟子,可那二人倒似与东方、平平颇为熟识。我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便先叫那小僮回去,自己在近旁的一处书画摊边停下。
我不禁打量起那两位女子。正站在东方身侧的一位,绛纱粉衫披身,体量轻盈,肤白胜雪,乌发似瀑,瓜子面庞上一双晶莹美目,两瓣樱色薄唇,清秀非常,纤纤素手中正捧着一盏河灯。
那粉衫女子朝东方道:“师兄也将祈愿符放进这灯中吧,或许师兄的心愿可以与妙蘅的一道得偿。”那女子软柔话语如甜糯,盈盈笑意似春风,便换做我一个女子听了,也不忍拒绝。
东方却谦身一让,道:“方才写过便与平平的放进一盏河灯中了,不如你们师姐妹的放到一块儿罢!”
一旁的黄衫女子接道:“平平,师姐和东方师兄是心有灵犀,同灯同愿,共祈神明,你却来捣什么乱,当心师姐回去教训你!”
这黄衫女子声音爽利干脆,长眉细目,高挺鼻梁,秋波横目,比之刚刚那粉衫女子,乃是柔婉不足,娇艳有余。若说那粉衫女子似出水清透之莲萼芙蓉,那这黄衫女子便若枝头初绽的一树明艳海棠。
我忽想起船上向、刘二人之言,那黄衫女子既唤粉衫女子为师姐,她二人腰间又各佩剑,莫非即是毓秀双绝师姐妹?他们五派之中,若互称兄弟姐妹想来也是寻常,可为那黄衫女子何要说那粉衫女子与东方“心有灵犀”云云?
那边钟念平笑嘻嘻答道:“这师兄之命不可违,师姐之命更不可违!干脆咱们四人就把祈愿符都放进一盏灯里,只盼老天爷别觉着咱们太贪心了!”说罢就把他与东方一双祈愿符也放到了那粉衫女子手捧的河灯中。
那黄衫女子朝平平笑道:“便数你鬼主意最多。”那粉衫女子却似觉着平平的法子颇为勉强,但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瞧了瞧河灯中满满的四折祈愿纸笺,又抬眸瞧了瞧东方,面色微有些失落。东方微微别过头去,神色颇有些尴尬,但亦未多言。
那黄衫女子道:“师姐快放灯罢,放完灯咱们去街东口看杂耍。”平平闻言颇是惊恐,“杂耍?师姐你难道不记得了,去年花朝大会咱们去瞧那个走轮喷火的杂耍,你当着人家的面就给说穿了破绽,周围看戏的都没人给赏钱了,现在你还要去搅人的生意啊!”
平平一席话叫三人忍俊不禁,笑声中东方与那粉衫女子好像便没了方才若有似无的隔膜。唯剩那黄衫女子瞪着眼睛气道:“师姐后来明明给了那耍杂耍的许多银子,偏生你揪着这件事不放!”平平只笑得更开心,“去看,去看还不行?师姐咱们快放灯罢。”
那粉衫女子一笑应了,俯身正欲将那暖黄色的河灯放入水中,一阵微风拂起,两笺祈愿符却被风刮起,一笺飘到平平手边,平平刚好抓住,另一笺却不偏不倚的被刮到我的脚下。
我犹豫一二,还是俯身去捡起,只见符面上洋洒写着东方欲晓四字。我抬头正迎上东方视线,他欢喜轻呼:“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