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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盛夏,但甘凉城的夜晚,却一点都不热。
谢府内的花庭,因主人不喜的缘故,变得单调起来,一簇簇的熏蚊草,错落的长在花亭附近,虽不美观,倒也实用。
“仲兄所虑极是,陛下病体反复,王氏虽是反复无常,但也不至于……莫不是还有意外?”谢放二十有七,肤呈蜜色,剑眉入鬓,五官犹如雕刻,紧紧抿着的唇自带一股薄情冷厉。烛火下,那双本是棕色的瞳仁越显深邃,虽与谢燃有五六分的相似,但少了稚嫩,眉宇之间有股煞气与威严。
“去岁腊月赐婚,王家与陛下商议后,将婚期定在了明年春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什么变故都有可能,让人如何安心?”谢逸说起王氏时,不自主的皱起了眉头,眼中好不遮拦的厌恶和憎恶。
谢逸乃谢楠嫡次子,为燕平府君,手掌整个燕北之军政。虽也是生于漠北长于漠北,但因自来养尊处优的缘故,虽比谢放大了两三岁,但显得十分年轻。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很有一股文士的风骨。
谢放长出了一口气道:“王氏的这口气咱们早晚要出!七弟不能白白的让人这样害死了!只不过现在太子身单力薄,咱们也不好彻底与王氏撕破脸。关于太子之事,仲兄也不用太多虑了,你我身在漠北,这些事自有父亲与大兄操心。我们只要站在父亲与大兄的身后,太子无论如何都该无恙的。如今陛下看起来大好,在朝上打压太子,但……养了这么久的病,只怕底子也好不到哪里。太子该掌握的,必已万无一失。”
谢逸看了谢放一眼,长出一口气:“这是自然,但说什么万无一失,世间最难掌控的是人心。此时太子看似强大,不过都是建立在帝京里的那些人心上。当年太子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可最后那些人还不是纷纷倒戈,让诚王得了……”
谢放轻声道:“仲兄莫要太多忧心,时政虽瞬息万变,但陛下已是暮年,殿下如日中天,该是没有那么多意外了。”
“你有所不知,慕容氏、王氏、甚至寒门高家、韩家,此时看起来是太子的后盾。但慕容氏有荣贵妃,她与陛下夫妻二十多载,女人心最是善变,不到最后,谁知道她会不会变卦?高家和韩家历来左右逢源,若有万一,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故技重施。”
“王家人面兽心,满腹黑水,在太子之事上更是反复无常!王二娘子婚事上的肮脏事,谁不知道有多龌蹉!唯太子独自被蒙在谷中!还如珠如宝的将人捧在手心里!那么个爱慕荣华又无情无义不知廉耻的娘子,怎么值得太子以未来的后位以待?!”
谢放正色道:“仲兄莫要生气,各取所需的事谁与谁有情义可讲?虽说王氏的确可恶,但这样的事,不光大家瞒着太子,我谢家吃了天大的亏,不也不是不肯给太子多说一句吗?王家为了未来的后位,送出了名誉有污,但身份矜贵的嫡女。我们这群人,何不是用未来的后位笼络住王家,才将此事对太子隐瞒个彻底?”
谢逸将杯中的酒饮尽,愤愤道:“那一家贱人,七弟这条命早晚要找回来!……你总还好,三年述职才进宫拜见姑母一次,与太子并无过深的交际,心里只当他是太子。我自幼年年回帝京,姑母对我是极好的。也只有姑母那样与世无争的性子,才能养出这般好性格的太子。”
“你与太子只是几面之缘,自然不知他品性纯良又有些……哪里适合那至尊之位,那样的毒妇又怎么配得上……若不是姑母只有这一个儿子。我倒是宁愿他像我们这样,做一个闲散人,驻守一处,过安安生生的日子。”
谢放冷厉的眼眸,透着些许柔软:“仲兄说什么胡说,许多事许多人都是生下注定的,虽说我自觉比许多人的幸运,可仲兄又怎知太子不喜欢那些?咱们是自由散漫惯了,过不惯那些勾心斗角的日子。但太子自幼活在其中,只怕心中所想所念,均是那个位置了。那样的人,那般矜贵,哪用得着仲兄可怜?”
谢逸笑了一声:“是我魔障了。太子那里,咱们按父亲和大兄说的办就是了。只母亲的交代,却不是那么好糊弄了,若非真的着急了,也不会让我专门跑上一趟了。”
“这些画像能看出什么来?一个名字,不过代表身后一门人罢了。”谢放给二人斟了酒,“帝京的娘子,又是软绵绵的性子,哪里适合这里?不管怎样的心劲,她们的出身摆在那里,漠北和帝京比起来,何止是天壤之别。到时候真嫁到甘凉城,背井离乡的不说,冬日想吃口青菜都没有。那些世家娘子,如何受得?”
“素日里看你冷心冷肺的,想的倒是深远,你说的我何尝不知?自你二嫂生下了阿良与阿谦,回了帝京。这些年,也从不过问漠北的后宅,竟是一点都不担心。可侍妾也只是侍妾……罢了,不说这些了,婚姻大事自是媒妁之言,像我这般,也没甚不好。”
“仲兄说什么酸话?二嫂与母亲同样出身帝京陈氏,家世一等一的好,还能怕那些侍妾翻出花来?两个侄儿,总不好像我们在漠北长大,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我怎会不知道他们在帝京比在这里好,可……你二嫂若愿意带着他们留下,我又怎会不用心教导自己的孩子?庶子……你们的日子如何艰难,这些年仲兄都看在眼里,如何敢要侍婢所生之子?母亲虽是为了你好,但你若在这燕平或是甘凉城有了心仪之人,也未尝不可。你若不好说,仲兄替你做主便是!”
谢放大笑:“仲兄先将此事回了母亲,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若真有心仪之人,必定第一个告诉仲兄,否则我还真找不到做主的人。”
“呵,谁能想到甘凉城的冷面将军,在兄长这儿竟是做些没脸没皮的事?你自己说说,这些年我帮你回了多少次了?罢了,最后一次!下次母亲再问此事,我定撒手不管。”谢逸浅浅一笑,再次蹙起眉头,“前些日,你说柔然有所异动,最近可有查明?”
“这几日,颇是平静,可眼看着秋收不过还有月余的光景,越是平静我越是惴惴不安。若这一次真有异动,只怕不会是小打小闹。五年前的那次大旱,至今仍让人记忆犹新,这次甘凉城以北,旱情有过之而无不及。仲兄选完备军,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谢逸道:“虽要防范柔然,但父亲的嘱咐,更是重中之重。漠北虽是根基所在,但与帝京也有莫大的关联。无论如何都要先谨防帝京有变,柔然的小打小闹也先放一放,且到时领兵校尉以及兵勇,一定得是我们谢家军出身才好。”
谢放郑重的点了点头:“仲兄放心,我晓得轻重,所有委以重任者,必先让仲兄过目。”
谢逸看了眼月色,长叹一声:“如此最好。阿燃那小子,是打定主意不回来了,这是让我派人去军营里将人抓回来吗?这股怕娶亲的劲,不知像了谁!也不想想,这些年我连你都如此放任,何况是他。不过说起来,咱们的侄儿都要定亲了,只怕母亲也不会容你们多久了。”
谢放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放下酒盅,正色道:“噢?阿玦也定下亲事了?谁家的姑娘?日子定在了何时?”
谢逸不以为然:“说是正在相看,左右不过帝京那几家的嫡女,还有别的选择不成?既然母亲已说快要定了,只怕人选早已定。这亲事还有父亲的意思,到时咱们只要准备好贺礼,一起捎回去是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当初还是个小豆丁,转眼也开始议亲了。他那样的脾气,必要找个温顺的,以前母亲有意为她迎娶贺氏嫡长女……不知如今可有改了主意?”
谢逸冷笑一声,不屑道:“呵!说什么贺氏嫡长女,那样的娘子怎么配进我谢家门?!如今陛下尚在,怎么都好说,若是太子登基,谁知道会有何等的下场!”
谢放不自主的皱起的眉头:“仲兄此话从何说起?”
谢逸捏了捏眉心:“不过是些宫闱中的龌龊,素日里你从不屑这些事,今日倒是奇了,怎么会主动问了起来?”
谢放抿了口酒水,漫不经心道:“阿玦脾气倔强,亲事若得他喜欢,自然万般都好,若是不喜欢,只怕家里又该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四弟想岔了,生在咱们这样的家里,素日里小打小闹的折腾,倒也无伤大雅,但若是婚姻大事还要折腾不休,只怕父亲母亲都不容他。这样的家,看似风光无限,荣华富贵甚不输帝王家,可该承担的也更多。”
“有时候我甚慕你……你比大兄仲兄都自由,领兵从武也是你喜欢的事。大兄性格爽利,又何尝喜欢帝京的那些勾心斗角?他与大嫂这些年……总之,罢了。”
“燕绥能有今日,多亏了大兄仲兄的照料。这些年,若没有仲兄的处处维护,也没有燕绥的今日!”谢放端起酒盅,恭敬的说完,仰头饮尽。
谢逸双眸透着笑意:“你我亲兄弟,何须如此?我不护你,又能护谁?罢了,你明日派人将阿燃也找回来,许久不见了,甚想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