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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葱绿色暗绣粉芍药的云袖,恍若一片羽毛,轻轻地撩拨着,他从来不肯,也不曾安分的心。
没任何征兆,眼睛突然直了,慌不择路冲向对面,险些跌了一跤,摇摇晃晃才站稳,又往前而去,几个喽罗忙拔腿跟上。
拐角处有一排纹路不再光洁的松木板房,共十五间,乍一看几乎一模一样,几个喽罗不由傻了眼,面面相觑。
牛其山可不信这个邪,皱着眉一间一间看过去,看到第十间房时,往身后努努嘴,一个喽罗会意上前,扣响了门。
牛其山一手抚摸着印在门上香艳的红唇,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甚。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头,淡施脂粉的脸上,一双不甚规矩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着,顾盼间有种别样的风情,精心描摹的含烟眉微微上挑,半是拒绝,半是邀请,纤浓合度的身材——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那葱绿色暗绣粉芍药裙衫领口处的几粒纽扣半敞着,隐约可见肌肤莹莹似雪。
牛其山只觉喉结处一阵躁动,舌头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他使劲咽了咽口水,诞着脸道:“小,小心肝,可,可找着你了。”
那女子斜他一眼,如丝的媚眼儿,含着些微的嘲弄与得意,嘴角漾起一抹风骚入骨的笑,一面作势欲去关门。
他急了,便用膝盖顶着门框,那女人伸出春葱似的手指,轻抚他的面颊,看着他渐渐潮红的脸嗔道:“好你个冤家,带这么多的人来,难不成要打劫么?”
他会意,忙转头吩咐道:“去,两个时辰后再来这儿接小爷。”
看那几个喽罗走远了,那女子这才将他迎了进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将喽罗渐行渐远的嘻笑之声彻底的隔绝在外。
松木板房只有一扇窗,开得极高,也极小。有疏漏的天光从那儿流泻进来,寡淡而疏离,小屋像是湮没在黯淡之中,没半点明朗的气息。
牛其山闭了会眼,这才勉强适应,一手搂着那年轻女人的纤纤细腰,一面蹒跚着奔床榻而去。
好容易捱到床沿,一把将怀中人儿推倒,又笨拙地想解开她的棉袍,却手忙脚乱。
那女人兀自从床上坐起,一面吃吃笑道:“此等妙事,若是草草,岂非少了许多乐趣?”
牛其山歪着脑袋想了一想,便也由着她,见她趿了一双葱绿色软底鞋下了床,不慌不忙扭着腰肌,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支火折子,又猫下身子点燃了烛,霎时,一室粲然。
这板房虽小,却拾掇得甚是洁净,进门的右侧,摆着一张枸木长案,小泥炉上坐着一只铜壶,壶口冒着缕缕轻烟,两个白底红梅的茶盅,热气腾腾。
再往右,是一盆修剪得错落有致的仙客来,白瓷花盆,玫红色的花朵一簇簇,像一对情人似的,你贴着我,我贴着你,而靠近花盆沿口的圆叶绿油油的,肥肥的,像是一双双圆口鞋,煞是有趣。
左侧,笼着粉色纱罩的灯盏,正透出一圈圈旖旎而暧昧的光晕。
墙角处有一只园肚香炉,正冒着袅袅白烟,淡而薄的薄荷香味片嗞嗞地燃烧着,往四处弥散。
这雕围子床也是枸木的,虽无甚装饰,甚至连撒花帐也没有,倒也不觉着寒酸。
牛其山赤着上身,斜倚在云枕上,看她娇喘吁吁地将一把扶手椅搬到床榻前,不禁叹了口气,“若是早些相识,断不教你受这般苦楚。”
那女人正将他脱下的衣袍挂在椅背上,闻言,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小女子哪有这般好命?”也不待他催,自顾自地将衣衫一层层地脱下来。
那女子的动作说不出的轻盈与美妙,让他不禁呆了一呆,“脱衣服能脱得这般好看的倒是不多见……”
女子也不吭声,嘟起花瓣一般的唇,蜻蜓点水似的,在他额上轻轻一啄,像一尾滑溜的鱼般跃入他的怀抱。
洒脱,自然,丝毫不矫揉造作,仿佛两人早已熟识。
与他有过床底之欢的女子,抑或娈童,数不胜数,像她这般风情的,可谓生平未见。
她一句话也未说,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她柔弱无骨的手,她纤细的腰,修长而结实的腿,浑圆的臀,便是最最动人的语言,足以让他耳发烫,脸发烧。
床板“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像一支单调的曲子,古老而原始,却缠绵且欢愉。
当“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两人如梦方醒,眼里皆是浓浓的不舍。
牛其山向着外面喊道:“再等会儿,”见她脸色陀红,心下暖暖的,呢喃道:“依痕,明儿我派人来接你……”
依痕斜他一眼,薄嗔道:“急甚?”
牛其山一面起身穿衣,一面气咻咻道:“莫非你还惦着从前的老相好?”
依痕横他一眼,“不过处理些家事……”
牛其山忙转怒为喜,大度道:“三日够不够?”
依痕点点头。
才一出门,便看见失而复得的马车,和那几个喽罗。
他懒懒地斜倚在宽大而舒适的座椅上,听一个叫周力的喽罗回禀,方知始末。
原来,那两个隐卫本已拿住那一车人,不料半路杀出一帮青衣蒙面人,把人给救走了,五十两银票倒是悉数追回。
周力原本低着头,并未听到意料之中的一番歇斯底里的臭骂,不禁悄悄抬眼,打量着他。
他像被掏空了身体似的,一脸倦怠,周力忙道:“少爷,您没事吧?”
牛其山打了个哈欠,微眯的眼睛尚有一丝春意,闲闲道:“小爷我能有甚事?不过有些乏了,”见周力张大的嘴半日没合拢,不由有些不悦,沉声道:“可有仔细检查过马车?”
“禀少爷,隐卫早已搜索过一遍,小的又会同几个兄弟细细翻看过,并无隐患。”
牛其山这才给了两分好脸色,“既如此,小爷我便美美地睡上一觉,”说着横在座椅上,鼾声如雷。
周力忙取过搁在储物箱的衾被,轻轻替他搭上,这才转身去了外间,与几个难兄难弟唠嗑。
三日后,牛其山喜滋滋地抬起手臂,轻轻地叩门。
门猛地一下拉开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络腮胡,站在门框中央,双手叉着腰,凶神恶煞地瞪着牛其山,“你找谁?”
牛其山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喃喃道:“我找这屋子的主人。”
络腮胡一只手几乎指着牛其山的鼻子,凶声恶气道:“老子就是这里的主人……”
几个喽罗见状,忙把牛其山护在身后,对络腮胡怒目相向,那络腮胡竟半点也不肯相让,厉声喝道:“几位若是想挑事,不若就一起上吧,老子乐意奉陪,”说着走了出来,走过之处,便有几个深深的坑。
周力早已觑见,忙上前作了一揖,赔着笑脸道:“不瞒这位大哥,我家少爷前几日在此结识一位姑娘,今日特地来此赴约。”
那络腮胡见他礼数尚算周到,也拱了拱手,“兄弟勿怪,老哥自昨日到此歇脚,不断有人前来骚扰,是以……”
牛其山亦拱手道:“敢问兄台,不知可否代为引荐此间主人?”
络腮胡倒也耿直,笑道:“公子若是寻主人,到最末一间去问便是。”
“多谢兄台,”牛其山抱了抱拳。
“请,”络腮胡朗声回道,见一行人往后而去,返身回屋,轻轻关上了门。
……
“公子,”第十五间房门豁然洞开,出来一个有些虚弱的老者,驼着背,沙哑着声音问道:“敢问几位找小老儿,可是要租房?”
牛其山努努嘴,周力会意,上前问道:“老丈便是此间主人?”
老者摇摇头,“小老儿只是此间管事。”
周力从袖袋里摸出五钱银子,在他面前一晃。
老丈微眯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紧紧盯着周力的手,“但凭吩咐。”
周力微微一笑,“那第十间房的姑娘何时退的房?”
“您是说依痕姑娘吧,前两日退的房,临走还特地嘱咐小老儿……”
见他欲言又止,周力忙把银子塞到他手里。
“姑娘让小老儿对这位姓牛的公子说,‘不过一场孽缘,就当是一场梦罢。’”
周力又问,“你怎知我家公子姓氏?”
小老儿白他一眼,“这位公子看上去贵不可言,又岂是他人可比?”
周力一听,多了个心眼,遂道:“听闻昨儿有人来此寻依痕小姐?”
老丈笑道:“不过是来讨债的,”见他一脸疑惑,乃道:“说起这姑娘,胆儿忒大,那几个人也不过贪图她的美色,借了点银子给她——却人财两空。”
回去的路上,牛其山沉着脸没说话,这谜一样的女子,还有多少是自己不曾了解的?
几日后的傍晚,牛家客厅,听闻管事齐嬷嬷来禀:少爷好几日皆未出去,只呆在院子里看看花草,逗逗雀鸟,牛夫人不禁扭头,向着牛尚书道:“夫君,难得山儿如今肯转性,不再出去胡来……”
牛尚书亦喜不自禁,“这是老天肯看顾我牛家这棵独苗啊……”
正说着,忽然周力气喘吁吁来报:“恭喜老爷夫人……”
牛尚书不禁诧异道:“喜从何来?”
周力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少爷的通房葛氏如今有喜了。”
牛夫人忙问道:“可曾确诊?”
周力点点头,“李大夫已来过了,说是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只是身子有些弱,叫好生养着。”
牛夫人向着呆在一旁的齐嬷嬷道:“看赏。”
齐嬷嬷将一个荷包塞到周力手中,周力忙道:“多谢夫人赏赐。”
“夫君,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罢。”
“就依夫人。”
……
约莫过了一旬,牛其山的下身长满红疹,渐渐的化脓流水,恶臭难闻,前来诊治的大夫来了一拔又一拔,皆摇头而去。
牛顺江将许太医请到府上,许太医看了之后,斟酌道:“尚书大人,令郎之症甚为严重,须得隔离静养……”
“太医不妨直言,”许太医在太医院颇负盛名,听他如是说,牛顺江不由得心中一沉。
“令郎此症,乃是与生疳疮之妇人……如今毒气蔓延,将沿着四肢百骸,直达头面,全身酸疼不已,更兼奇痒难禁。”
牛顺江不由慌神,“可有甚法医治?”
“若是神思倦怠之初,尚有法子,如今竟是不能了,”看了眼牛顺江,又道:“此症极易传播,便是吃穿用度须得格外上心。”
“还有多久光景?”
“不出一旬。”
……
果如许太医所言,尚未等到第十日,牛其山便一命呜呼。
自然,与严府的婚约也成了一纸空文。
只是,依痕——那个始作俑者,她在哪里?
也许,这是个不解之谜。
闻讯,汪士才拄着拐杖,在院门外放了一挂鞭炮。
再后来,丰城,再没有这样一家人。
也许,这个世道终究是公平的,种了因,自然收获果。
御书房,烛火透亮,孝文帝正坐在龙椅上,翻看选秀名册。
他随意拿起海宁报上来的名册,第一页最末一行上写着:严雪华,兵部侍郎严松之嫡女。
……